周黑雨想:如果軍訓真的有一個項目,是“如何與狗搏鬥”就好了。
可是沒有,十四天的軍訓有且隻有一個項目,就是跑操。
最終的目的是一個班級像豆腐塊一樣齊頭並進,共同步調,陣容整齊,步履鏗鏘。
呸!
周黑雨暗罵了聲,她對該毫無意義的項目心存怨念,委實不太適應。
不過相較於部分其他同學對於“跑操”的怨言,這聲“呸”實在是非常有禮貌。
訓練從早上五點五十五開始,為了適應之後每天都要進行的早操。
整整一個早上,每次擺臂,周黑雨的拳頭都會和前麵小姑娘的胳膊撞在一起。
“這位同學,你能不能不要故意撞我!”
跑操告一段落,那小姑娘扭過頭來,用那雙圓溜溜的豹子眼惡狠狠地盯她。
“不是,我沒有故意的。我就是正常跑。”
“豆腐塊”的跑操方陣要求人與人之間極其緊密,前後左右僅能有一拳之隔,胳膊和胳膊之間隻有一點距離,前後兩人擺臂相撞也很正常。
豹子眼姑娘道:“那我也是正常跑,為什麼你的手一直撞我?”
周黑雨無語道:“我也不知道,那我們下次跑的時候都收斂一點擺臂的幅度?”
“哼。”
再一次跑操的時候,周黑雨就刻意地後退,可是她的手仍然會碰到豹子眼的胳膊肘。
她為了避讓隻好再往後退。
然而這就導致周黑雨和後麵同學離得太近。
於是跑著跑著,周黑雨後腳跟一痛,鞋子被後麵的同學踩掉了。
她一個趔趄,又踩掉了前麵豹子眼女生的鞋子。
兩隻不成一對的球鞋被剩下幾排學生亂七八糟地踩了幾腳,體育委員將它們一腳踢到跑道之外。
“你乾什麼啊?”豹子眼女生低聲回頭喊。
“抱歉抱歉!”周黑雨後麵的學生低聲地道歉。
周黑雨夾在中間,深一腳淺一腳地跑步,享受火辣辣的“腳底按摩”,詭異地感覺自己被忽略了。
最終,她不得不一隻腳穿著襪子跑完全程。
腳痛是其次,天可憐見,那是隻白襪子。
兩圈跑完之後,教官咧開嘴角誇獎:“大家這次跑得不錯!完成度很高,也挺整齊的。除了兩個鞋被踩掉的同學,誰這麼不上心啊?”
教練的語氣像是玩笑,但沒人笑得出聲。
周黑雨和豹子眼女生灰頭土臉地,單腳一蹦一蹦地去撿自己的鞋子。
“因為你們兩個啊,全班加跑兩圈!記住,你們是一個集體,榮辱與共,隻要有一個個體犯錯,就要全班受懲罰。”
豹子眼一邊蹦一邊說:“很明顯我們不適合前後腳。”
周黑雨一邊蹦一邊說:“我們讓教官把我們分開吧。”
豹子眼道:“可以,隻不過你又踩我,又撞我胳膊的事情怎麼辦?”
周黑雨道:“我也不是故意的啊,況且我也被踩了,我也被撞了。”
豹子眼哼了一聲就沒再言語。
第二天上午五點五十。
周黑雨早上起晚了,自行車蹬得快要飛起。
前麵是進學校前的最後一個路口,她刹閘停下來等紅綠燈,可突然覺得心裡毛毛的,好像被誰盯上了,那是一個並非善意的目光。
她猛地回過頭去,可左右看了看,身後沒有人,隻有露出半個腦袋的夏天的太陽。
到了學校,她遠遠地看到,校門口倒是異乎尋常地有了很多人。
正常情況下,學生們都行色匆匆,家長們也忙著趕路,也不可能有那麼多人在校門口逗留。
她搖搖頭,搞不懂,推著自行車將它停到校門對麵的自行車停車位。
突然從身後圍攏過來一群人,他們似乎早有準備,一下子就把周黑雨圍在了校園門口。
這些人看起來並不全是一中的學生,還有很多閒散人士,比如帶著頭盔的、提著菜的。
周黑雨心驚:不是吧?這什麼情況?大庭廣眾的?學校保安室離這裡可隻有一條馬路不到五十米。
可她很快發現這隻是虛驚一場,因為他們的目標並不是自己,目光也全都集中他處。
周黑雨回頭看去,看見黑壓壓的人群中一頭晃人心神的白發。
是陳漠河,對麵站著程闖。
陳漠河舔了舔漂亮的虎牙,虎牙的尖端是鈍的。
對於一隻獅子,尖銳的齒峰隻是多餘的武器,強大的咬合力讓它們隻憑借頜骨的發力就可以輕易穿透羚羊或者耗牛的頸骨。
因此他抬臂彎腿,一舉一動,都帶上了盛氣淩人的衝擊力。
明明沒有挨碰到對方分毫,勢氣卻若萬敵蜂擁,八麵來風,逼得程闖動作凝滯、不敢抬頭。
雙拳散開成爪,反擰,周黑雨在旁觀者中,隻覺得那白色的動線如同水流湧動般流暢而自然。
十五秒,站在一旁的裁判員沒說話,但程闖知道自己輸了。
他愧然低頭,問:“白獅子,海京的青賽你會……”
不等陳漠河回答,隻聽“你們乾什麼呢!”
他們被衝過來的保安大叔圍起來——兩個人在學校門口跳舞,還有一個是張揚的白發,這很難不讓人多想。
人群散去,周黑雨看一眼手表,也慌慌張張地衝進校門。
保安室裡。
陳漠河和他的班主任林順順再次對壘。
林順順知道陳漠河今天居然又來上學了,一開始是驚喜的。
但看到他和報道那天完全沒差彆的白頭發,又不得不歎氣:“你到底想做什麼?”
陳漠河瞧著他,反問道:“我想做什麼您會讓我去做麼?”
林順順無奈道:“這話你不該問我,該去問你爸爸。”
陳漠河沉默了。
林順順用他最犀利的眼神盯著他整整三秒,他也沒有退縮。
林順順隻好道:“隻要你一天是鳳中的學生,我就要對你負責。”
他字正腔圓地對陳漠河說:“去把頭發理了。”
陳漠河沒有動,也沒答話,挑眉看著他。
林順順氣笑了:“我想,我如果去你海京的家裡家訪,你爸爸應該會給我報銷往來機票的,對吧?”
陳漠河還是不作聲。
林順順點點頭,站起來,掏出來手機,撥了個電話:“幫我訂張機票,現在去海京,頭等艙。嗯,有大款報銷,要最貴的。”
他放下電話,笑著瞧著陳漠河:“說起來,還要謝謝你,這是我第一次坐頭等艙。”
太陽從東邊跑到西邊。
操場上,地皮被曬得發燙。
一下午的軍訓中間,總會有二十分鐘休息時間。
所有人就七歪八扭地坐在樹蔭底下。
周黑雨一個人呼哧帶喘地癱坐在地上,這片樹蔭在人群邊緣,她實在沒有力氣在又熱又累的情況下和人社交。
而且,好困啊,誰能受得了早晨五點半起床啊。
甚至她再站起來的時候,都感覺眼前金星亂跳,不得不伸手撐住身邊的樹才站穩腳。
她晃了晃腦袋,突然感覺自己好像站在起伏的雲端,暈暈乎乎的,又覺得身體一重,又一輕,像是忽然失去對自己身體的控製。
好像深處太空,失重感傳來,雙腳踩空了地麵。
脖子一痛,周黑雨喉嚨一痛,窒息傳來。
不是幻覺!
她被從背後卡著脖子拽了起來!
下頜一緊,脖頸子也被被後麵人胳膊上虯結臌脹的肌肉狠壓著。
這人是個壯漢,他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小子誒,我警告你,離我女朋友遠點。”
那壯漢顯然比他高,周黑雨被迫仰起頭,感到一陣緊迫恐怖的窒息。
周黑雨一瞬間甚至感覺,能夠輕易地折斷自己的脖子,就像掐死一隻小雞仔那樣。
她用了兩隻手,使勁撥拉那人的胳膊,但無濟於事。
“你……你放開我!”
她想喊,但是嚴重的擠壓讓她的聲音嘶啞低暗,幾乎無法完整地說出一個字。
壯漢的聲音又嗡嗡的響起:
“記住了?管好你的胳膊,彆撞我女朋友!”
那人又緊了緊壓住她喉頭的胳膊,大腦的缺氧讓周黑雨無法思考,眼前也一陣模糊,來不及思考“她”是誰。
她張嘴,低頭正打算咬在束縛自己的腱子肉上,忽然間一聲破空聲響。
“唰——”
淩空飛來什麼,擦著殘影,飄著水花,波光瀲灩。
“嘭!”地砸到腳下。
不偏不倚又令人心悸,是個農夫山泉瓶子。
更多的水花迸濺而出,打濕鞋子和褲子,壯漢下意識鬆開手中的周黑雨,後退了半步。
順著瓶子來由看去,一道身影從梧桐樹上支起來身,拍拍褲子上沾到的浮灰,踱步過來。
“閣下好健美,可惜一身肌肉隻用來欺負小姑娘。”
壯漢胳膊上的力氣一泄,周黑雨趁此從他臂膀的桎梏中脫身出來。
她跪在地上喘了好幾口氣,揉揉脖子,勉強抬起頭來。
白球鞋,工裝褲,懶散的T恤,下頜角分明,嘴唇殷紅,鼻梁英挺,眼睛……
陳漠河?
等等!
周黑雨以為自己花了眼,甩甩頭再看。
少年橫眉,叉著手看過來,眼神硬得像塊冰錐子,黑發卻蓬鬆柔軟,風一吹就朝後飄,露出來光潔飽滿的額頭。
等等,黑頭發?
他上午不還是白頭發嗎?
他怎麼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