鋒利的刀刃割破頭發,那些脆弱的纖維就發出來細密的尖叫,像牙齒咬破爆爆珠的聲音。
周黑雨僵著脖子不敢動,隻覺得他發涼的手指碰到了耳朵,溫熱的呼吸綿長細密。
她手不知道放在哪裡,耳朵也紅了。
耳朵越紅,心裡就越慌,心裡越慌,嘴上就越是說個不停:
“我,我媽媽之前就經常給我剪頭發,有一次手抖了,腦袋上就禿了一塊。不過還好那是初中的時候,也沒有留下來照片存證,就算那樣,我還是被嘲笑了半年。你說這一次……”
她的語速越來越快,陳漠河卻突然放下了剪子。
察覺到背後氣息的遠離,周黑雨止住話頭。
“你剪完了?”她摸摸自己的頭發,一邊長一邊短的,回頭去對陳漠河,“謝謝啊。”
餘光瞟見後多了一個男人,她立即熄了聲。
那人是個很壯的帥哥,上身穿了個黑色緊身背心,露出的胳膊肌肉小山般凸起,胸脯也鼓囊囊的,看著挺凶的。
可他肩膀上紋著一隻跳跳虎,右肩膀上紋著一隻小豬佩奇,周黑雨心中想笑,頓時就不害怕了。
他雙手握著張印著雲紋的硬紙遞過來,對陳漠河道:
“白獅子,趙二鬥舞輸給了你,我程闖來給你下戰書。”
陳漠河沒接過那戰書,掰正了周黑雨的腦袋,弄她的頭發:“我沒時間。”
程闖更躬了躬身:“三天後,地點你定,條件你開。”
陳漠河大刀闊斧地下去一剪子,不置一詞。
“鬥舞?”周黑雨卻多管閒事地轉過頭來,眼睛亮晶晶的全是好奇,“你會跳街舞嗎?”
“啊!嘶……”
頭皮被剪刀戳了一下,周黑雨捂住腦袋,疼得她齜牙咧嘴。
陳漠河伸手去摸,沒流血。這才帶怒氣把她的腦袋扭正:“彆亂動。”
“哦。”她也知道害怕了,身子僵硬地低下頭。
陳漠河把剪刀尖攏在掌心裡,指尖敲著刀柄,思索了片刻,才回程闖道:“也可以。”
他補充: “鳳中的大門對麵,點到為止。”
“校門口?”程闖猶豫了幾秒鐘,狠狠心點頭,“好。”
等到他轉身離開,周黑雨瞧著他像一座移動的小山的背影,問道:“他是乾什麼的啊?”
陳漠河撥拉了一下她的頭發,“彆多管閒事。”
周黑雨:“你們剛剛說在校門口。”
這個人怎麼話這樣多?
他敷衍地道:“沒有。”
周黑雨沒明白過來他的意思,堅持道:“有啊,你們……”
陳漠河啪地把剪子放下道:“沒有。”
周黑雨撇撇嘴:好吧,少管閒事少操心,沒有就沒有。
周黑雨又問:“所以你真的會跳街舞啊?”
不等他回答,周黑雨就自顧自的說:“真好,我就沒有那個條件,關節硬得七十歲的大媽,甚至不是六十歲,因為六十歲的大媽還在跳廣場舞……”
她言語之間頗有些失意和不快,倒像是等著人去安慰她了。
陳漠河剛想說點什麼,她卻變臉一樣又歡樂起來:“但沒關係,雖然不會跳舞,我會畫畫啊。”
這姑娘情緒跳轉得太快,簡直叫人應接不暇:“我超愛看漫畫,還會畫同人。你看過《六六三十六》嗎?”
陳漠河頓了頓:“沒有。”
他聽起來沒什麼興趣,周黑雨也低落下來:“哦……”
有點子尷尬,周黑雨找補道:“其實我最近也沒有看了,因為高中了沒時間,而且我喜歡的角色也被畫死了。”
忽然就安靜下來,蟬鳴變得格外清晰。
報刊亭的老板百無聊賴昏昏欲睡地靠在塑料椅子上,眯著眼打盹。
四海路上,遠遠駛來一輛黑色的轎車,左轉向燈滴答滴答地亮幾下,向報刊亭駛來。
“嘿!”
這車漂亮!
低調,但細看之下與高檔汽車雜誌封麵上的那些拉風超跑相比也不遑多讓。
老板一下子支棱起來,眯起眼睛看車。
減速,刹車,倒車,停下。
這技術也漂亮。
一絲不苟,四平八穩,沒有刻意炫技,卻停得比拿尺子量得還整齊。
陳漠河手機屏幕亮了下,他掃了眼,沒在意,倒是突然來了興致一樣道:“我先前給一隻阿拉斯加犬剪毛,之後它抑鬱了三個月。”
“哦,”周黑雨接話道,“我小時候給芭比娃娃孔雀公主剪過頭發,之後它變成了恐龍公主……”
她抿了抿陳漠河的話,反應過來,倒吸了一口涼氣:“那,那,我不會也……”
“你不會。”陳漠河遊刃有餘地道,“林順順說不準。”
周黑雨頓時心懷期待了起來。
他放下剪子:“好了。”
周黑甩甩頭,問他:“怎麼樣?”
陳漠河打量了她腦袋一圈,沒言語,但周黑雨覺得自己被他的眼神嘲笑了個徹底。
她摸摸頭發:“不好看吧?會不會像是剛剛與狗進行了一場搏鬥?”
陳漠河嘴角一抽:“你知道就好。”那潛台詞就是:糟糕至極。
周黑雨聳聳肩:“氣一氣林順順就算了,回家去我媽媽肯定會看不下去給我重新剪的。”
陳漠河隱去嘴角的笑意,撂下剪子,邁步上了那台轎車,沒說什麼就走了。
周黑雨瞧著那轎車飛馳而去,帶走了一屁股煙塵。
她摸摸自己的頭發,後知後覺地感覺自己瘋了。
十分鐘後。
周黑雨大搖大擺地走進學校大門的時候,她頭發已經完全被曬乾了。
無論是門口的保安大叔,還是路過的老師學生,都向她致以帶著驚恐的注目禮,仿佛在看一隻哥斯拉路過。
周黑雨沒照過鏡子,不知道自己頭發是什麼樣,但還是心生大仇得報的快感,一路趾高氣昂地走到鵬舉樓前。
林順順正端著一杯冒著熱氣的茶,站在樓門口,一邊大聲喝茶一邊發出舒暢的感歎。
正常的同學看見年級主任都避之不及,紛紛兔子一樣飛快地跑過去。
周黑雨卻特地走得比烏龜還磨蹭,叫“老師好”也叫得特彆洪亮大聲。
林順順的餘光掃過去,在熱茶的煙霧籠罩中,看見個奇形怪狀的玩意兒。
“等等?你站住?”
他皺著眉撥開了煙霧,看清楚眼前是一個頭頂著短發的女生。
“噗!”
林順順剛呷進嘴裡的茶噴了出來。
“咳咳咳!咳咳!”他被嗆了一口,使勁咳嗽個不停。
這短發……
說雞窩算是侮辱雞窩了,說狗啃那也肯定是一隻彆出心裁的狗,。
周黑雨上前關切地問道:“老師,您沒事吧?”
林順順被迫近距離地欣賞她逼死強迫症的發型,有幾根支棱著的頭發差點戳到他眼睛裡。
他一仰頭差點背過氣去,趕緊移開了視線:“你你你你這頭發怎麼回事?”
周黑雨無辜地道:“老師,您叫我剪的啊。”
林順順記起來了,使勁按著胸脯順了順氣:“這理發師給你剪得……他不會收你錢了吧?”
周黑雨不能說自己把頭發剪成這樣是為了氣他,隻好支支吾吾地編了個謊話:
“老班,那個,那個理發師沒在,隻有一個和我差不多大得小學徒。”
她低著頭不敢看林順順:“他明顯沒學成,也覺得自己剪的太沒水平了,簡直白剪,就沒和我要錢。”
說罷,把五十塊錢雙手奉上。
她麵容長得乖巧,又低眉順眼,言語間似乎也沒什麼心眼兒。
況且理發師這種生物,發揮正常就不正常了。
於是林順順沒懷疑這話的真偽,隻是瞧著她左一枝右一杈的頭發,彆扭得渾身難受,怎麼樣都不對勁,下意識打了個哆嗦。
他是處女座,吃M&M豆會特意把顏色分開的那種。
之後夢見這個發型都會被嚇得口吐白沫。
“你有帽子嗎?”林順順試圖尋找遮擋,緩解一下這發型過於直白地衝擊。
周黑雨道:“沒有耶。”
她摸了摸頭發:“老師,這個發型不好嗎?”
林順順的臉色五彩斑斕,頗有一種有苦說不出的無奈感:“有點……有點炸。像一個……”
他試圖找出合適,又不會損傷學生自尊心的詞語:“像一個畢加索的代表作。”
周黑雨繼續抱有惡意地強調:“抱歉啊老師,我們自來卷頭發一短就是會炸起來,這個我也沒辦法。”
“你,那你之後再找個理發師給你修理一下吧。”
林順順把胳膊上的雞皮疙瘩搓下去,無可奈何地擺擺手,讓她把錢收回去。
“彆了吧。”無功不受祿,況且還把人家嚇得夠嗆,精神損失費也不止這些了。
“其實回家再修一修就好了。”周黑雨把五十塊賽到林順順的口袋裡,“老師,那您沒事我就先走了?”
“等等。”林順順叫住她。
周黑雨扭過頭來,超現實主義的抽象發型再次讓林順順眼前一暈。
他使勁閉了閉眼,等到把她的形象從腦袋裡趕走,喝了一大口茶壓驚才問道:“和你一起去的那個男生呢?”
“陳漠河啊。”
“對。”林順順點頭,迫切地希望得到答案。
山雨欲來。
周黑雨心裡偷笑了一下,如實答道:“我不知道啊,但他好像不打算回學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