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駒過隙 “我有一個很恨的……(1 / 1)

“我有一個很恨的人,我想折磨他,想讓他覺得痛苦。”

“我希望他在以後漫長的時光裡,永遠活在悔恨和愧疚之中。”

那個人是她名義上的父親。

是把她從福利院帶出來的人。

她說,他曾是她的英雄。

她等了他整整八年,最後等到的卻是他帶著另外一個女人站在她麵前。

他說:“以後我們會一起生活。”

她後來告訴我,如果早知道會是這樣,她寧願他忘記他們之間的承諾,一輩子都不要來找她。

——

拿到診斷書的第二天,夏苡嵐拖著行李箱丟下一句“我要出去玩一段時間”就離開了家,隨後開始她的旅行。

陳韋是她在旅途中認識的人,他和她的旅行一樣,沒有目的地,沒有固定方向,他們有了一段共同的旅程。

在兩個人決定分開各自旅行時,她出現了第一次暈厥。

夏川打過來的電話是陳韋接的,那個時候她躺在醫院昏迷不醒,夏川那個時候才知道她生了病。

我接到她的電話去看她的時候,夏川已經把她接到了本地的醫院開始了治療。

“你怎麼不等死了之後才讓人通知我呢?”

我毫不客氣地懟她。

她輕輕笑著,“我也不想喊你來的,不過你也知道,我沒什麼朋友。”

我見慣了她冷漠無情好似什麼都不放在心上的樣子,乍然示弱,讓我覺得非常的不舒服。

心臟悶悶的痛。

“我給你找最好的醫生,你一定會好起來的。”

——

“拿到診斷書那天晚上,我一直沒睡著。我在想,是不是我喜歡上不該喜歡的人,是不是連老天爺都看不下去我那肮臟的心思,所以才讓我得了這種病。”

“是報應吧,這就是我喜歡夏川,喜歡上我養父的報應。”

“我曾在心裡無數次譴責夏川和他帶來的那個女人,可能就是因為我一直懷著這種陰暗惡毒的心思,所以才有了這種報應。”

“我那天其實很害怕來著,我想告訴夏川,可是話到嘴邊卻始終說不出口。”

她說著說著眼淚就往下掉。

我扭頭看向窗外,眼前模糊一片,什麼也看不清。

那個晚上她有多害怕,有多麼絕望無助,又哭了多久呢?

我不知道。

“會沒事的,我們好好治療,一定會沒事的。”

我希望如此。

我們都希望如此。

——

治療結果並不理想。

她被發現的時候已經是晚期了,現在的治療就好像是垂死掙紮,隻是我們都不願意放棄。

可即便如此,一次次的治療過後,降臨在夏苡嵐身上的病痛折磨著她身邊每一個人的心神。

“……我身體什麼情況,到底還能活多久,你心裡也清楚。”

“我隻想知道,如果……我現在要你離婚,你離不離?”

我看到陳韋站在病房門口,想問他怎麼不進去,結果就聽到病房裡傳來的聲音。

裡麵短暫的沉默了一會兒,我聽到夏苡嵐的聲音再度傳了出來。

“算了,彆告訴我。”

“我……”

“我說我不想知道!你出去吧。”

我聽到裡麵傳來的腳步聲,陳韋扭頭走了。病房門被拉開,夏川從我身旁走過,徑直離開。

“如果你是怕聽到不想聽的回答,我可以幫你讓他們直接離婚。”

我並不介意用一些不入流的手段去幫她達成目的,我本身也不是多麼高尚的人。

她坐在病床上看著我,笑著笑著就哭了。

“我怕他不答應,怕我在他心裡沒有那個女人重要,我怕即使我在這樣的情況下要求他離婚他也不願意。”

她哭的泣不成聲。

“可我更怕他答應我。”

——

夏苡嵐的病情越來越嚴重,一開始她還能靠止痛藥止疼,可是越到後麵疼痛的次數越來越頻繁,甚至少有覺得輕鬆的時候。

我看著她疼到在病床上打滾,看著她痛到崩潰尖叫,甚至開始無意識的傷害自己,我看著醫護人員衝上前給她打鎮定劑,看著她睡著再醒來,反反複複被病痛折磨。

可我除了看著她飽受煎熬,什麼忙也幫不上。

她情緒穩定的時候,會跟我說很多以前的事兒,說她和夏川第一次遇見的時候。

“他那時候不知道在哪兒打了架,一身傷坐在福利院門口。我那時候因為性格原因被福利院的小朋友排擠,看他一身傷非但不害怕,還莫名其妙覺得他很厲害。”

“不知道為什麼會有那樣的感覺,就是覺得這個人好像可以保護我,像無數故事裡挺身而出的英雄一樣。”

一點不覺得害怕的夏苡嵐跑進福利院,從經常照顧他們的院長媽媽房裡偷出來創可貼,跑到坐在路邊休息的夏川旁邊,給他傷口貼上創可貼。

“那之後他經常來福利院看我,發現我在福利院被小朋友欺負,會教我怎麼解決,怎麼保護自己。我覺得他更厲害了。”

“後來他說他可能有段時間不能來看我,他讓我等他,說他一定會回來找我,到時候就帶我離開福利院。”

“我那時候才七歲,聽到他說會帶我離開福利院,說以後不會被其他小朋友欺負就覺得很開心,所以滿心歡喜的等著他,一年又一年。”

“那期間也有過想要領養我的人,可我總是不願意,我說會有人來接我的,我不能走,他回來會找不到我的。”

她等了夏川八年,等來了自己的十五歲,他卻帶著另外一個女人出現在他的麵前。

——

“其實我也不知道曾經單純的對英雄的崇拜和仰慕在什麼時候變了質,甚至在他帶著所謂的妻子出現在我麵前時我也沒覺得自己哪裡不對,那個時候隻是覺得非常不開心,覺得自己被背叛了。”

“明明我們原本隻有彼此,可是那個女人走進了我們中間,他還說以後我們會一起生活。我覺得自己在他心裡並沒有那麼重要,這種不快在我們一起生活了一星期之後達到了頂峰。”

“我用最激烈的方式來抵抗,我跟他吵架,摔東西,甚至在外麵跟人打架惹事,想儘辦法引起他的重視。”

“我是後來才意識到自己的感情和真正想要的是什麼,於是我開始明裡暗裡表達對那個女人的不喜歡,要求他們離婚。”

“他總是等我鬨完,發泄完,才說一句:‘彆鬨。’”

我記得最開始知道夏苡嵐喜歡她養父的時候,比起震驚,看熱鬨的心更多一點,我還笑著跟她說:“不愧是你,像你做出來的事。”

現在想來,我隻覺得難過。

她愛上了一個人,而且愛的那麼辛苦。最讓人難過的是,即使是這樣一份讓她痛苦又艱辛的愛,現在也維持不下去了。

“杳西,我想活著。”

“我不喜歡他了,我以後也不逼他離婚了,時間長了我一定會忘記他的。”

“如果早知道喜歡他這麼辛苦,如果早知道我會生這樣的病,我一定不喜歡他。”

“我喜歡誰不好呢?如果有選擇的機會,我不想喜歡他了,找個同齡人,談一場單純美好的戀愛,像無數普通平凡的人一樣。”

夏苡嵐躺在床上哭。

“我隻是年紀小,我以後會遇到更多更好的人,會慢慢的不喜歡夏川,我一定會忘記他的。”

“我還這麼年輕,我才23歲……我真的不想死……杳西,我真的不想……”

我俯身抱住她,她的狀態肉眼可見的越來越糟糕,我再也說不出“一定會沒事”這樣的話。

等她情緒穩定的時候,我走出病房看到靠在門邊的夏川。

他的眼睛紅紅的。

“那些話……是我曾經對她說過的。”

我大概知道他是在怎樣的情況下說出了那些話。

夏川和夏苡嵐相差十四歲,麵對夏苡嵐直白不遮掩的感情,最好的拒絕說辭就是她年紀小,以後會遇見更多更好的人。

那些他曾經為了拒絕她說過的話,現如今變成一把把利刃插進了他自己的胸口。

“這是你的報應。”

我如實說。

夏苡嵐覺得這場病是她的報應,我覺得這是夏川的報應。

——

夏苡嵐離世四個月後,我在我的畫廊看見了夏川。

他定定地看著牆上那幅名叫《情衷》的作品。

“這幅畫……”

他指著那幅畫問我。

“苡嵐托我畫的,非賣品。”

那幅畫裡是夏苡嵐曾經待過的福利院。在福利院的門口,穿著碎花裙的小姑娘正小心翼翼的給一個滿臉是傷的少年貼創可貼。

畫麵裡,小女孩身後的福利院是灰色的,沒有任何色彩,可是少年背後的景色,是色彩盎然生機勃勃的夏天。

同一幅畫裡,以畫裡的兩個人為界限,他們身後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世界。

“我要買這幅畫,出多少錢都行。”

我拒絕了。

夏川走的時候,我把那幅畫拿給他。

“我說了這是非賣品,隻不過這畫原本就不屬於我,也不該在我這裡。”

他收了畫,讓我驚訝的是他說的話。

“我離婚了。”

我想問他是誰提的,隻是轉念一想,即使知道答案又有什麼意義呢?不管夏川是不是因為夏苡嵐離的婚,又或者他到底有沒有喜歡過她,都不重要了。

最該知道的人已經不在了。

她生前沒有聽到的話,沒有得到的答案,死後那些問題全都失去了意義。

——

這世上,有些感情遠超愛情和親情,即使對方是一個毫無血緣的陌生人。

遇見她以後,平生第一次,我想擁有一個家,想給她一個家。

不管那之前我有多麼混蛋,活得有多不像個人,遇見她之後,我隻想做個平凡人。

隻是命運在那一刻似乎跟我開了個玩笑,又或者是對我從前虛度光陰做出的懲罰。

我從沒怕過什麼,可是那次仇家找上門被我打傷之後,我卻真實的感受到了害怕。

事情向著最糟糕的方向發展,被我打傷的人落下了終身殘疾。

在警察找上門之前,我去福利院看她,對她說有段時間不能過來看她了。

我沒控製住自己的私心,對她說讓她等我,可那時我自己也不知道我到底要多久才能出來。

她沒有問我要離開多久,沒有問我要去做什麼,她隻是說:好,我會等你的。

我被判了五年,出來後我並沒有去找她。

我什麼也沒有,我要怎麼站在她麵前,怎樣告訴她要帶她走呢?

我花了三年的時間去打拚,花了三年時間為自己贏得一個站在她麵前的機會。

當我得知領養條件必須是已婚夫婦,且兩人因身體原因不能有子嗣之後,我去醫院做了結紮,然後火速和一個女人結婚。

我想,我終於可以帶她回家,可以給她,也給自己一個家。

可是她並不開心。

她的感情直白熱烈,即使不說,也能從眼裡看到。

她正青春年少,而我坐過牢。

她值得這世上所有的好,她想要的,隻要我有的,我都想給她,哪怕我沒有,我也可以努力為她爭一爭。

唯獨我自己不行。

她年紀小,她還不明白坐過牢意味著什麼,不明白未來伴侶如果坐過牢會對她的生活產生怎樣的影響,可我不能裝作不知道。

更何況我比她還大十四歲,我現在已經結了婚。

我並不在乎自己會麵對彆人怎樣的非議,不在乎旁人對我指指點點,但是我不能讓她跟我一樣。

我想,她總會在未來遇到更好的人,比我好很多很多的那種好。

我一直是這麼想的,在我看到她的診斷書之前。

我始終不敢相信,這樣的事情會發生在她身上,我感覺命運跟我開了好大一個玩笑。

這個玩笑讓我有點承受不起。

如果可以回到過去,我想早點去福利院,早點遇到她,或者……早一點重逢,早一點再見。

如果可以,不管她說什麼,我都可以答應。

如果,有如果的話。

——

她是個有故事感的人。

應該怎麼形容呢?她在鏡頭的靜態照裡,呈現出一種似有未儘之言的狀態。

不隻是鏡頭裡,從我見到她的第一眼開始,我就察覺到了她身上矛盾的氣質。

掙紮的,絕望的,仿佛下一秒就會崩潰,可是卻始終保持著平靜的氣質。

我覺得她是上天賜給我的寶物,是我的繆斯、我的女神。她讓我忍不住想要靠近,想要挖掘她身上的故事。

我明確向她表達我的好感,可是被她拒絕了,並且她提出了要分開旅行。

我掩住內心無限的失落,不得已同意了。

我驚訝的看著她在我們達成一致時倒在我麵前,聽醫生說了她的狀況之後,我才知道她身上那種深深吸引我的氣質來源。

我所謂的靈感建立在她無限的痛苦之上。

那一刻我有些痛恨自己。

我跟著她回到她所在的城市,遇見她的父親,不,不該稱之為父親。

從見到他的第一眼,我的直覺告訴我,眼前的兩個人並不一般。

夏苡嵐看向他的眼神,是不加遮掩的直白熱烈,還有埋怨。

而那個人的眼神,看似平靜淡漠,隻是在夏苡嵐注意不到的時候,那眼神中透露出的痛苦自責洶湧澎湃,甚至還有一些我看不懂的東西。

我作為旁觀者,作為一個長期觀察彆人的人,將他們作為局中人未曾看到的東西儘收眼底。

這是一個華麗且令人無比痛心的悲劇。

我是一個轉述故事的人,我將自己看到的的東西用文字的形式讓更多人看到。

這次旅行是我尋找故事,尋找繆斯的旅程。

故事找到了,同時,我也找到了那個讓我一生也無法忘懷的人。

經她朋友的同意,我以她朋友的角度來轉述她這短暫的一生。

她那並不長久的生命,幾乎全部的時光都在和同一個人癡纏。

她對我說:“如果人真的有來生,我希望自己不要遇見他,不要愛上他。如果有來生,如果你還愛我,那你就來找我吧,我把我的下輩子許給你。”

那一刻,我無比期待她口中的來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