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笑宣這時才總算把正眼放在麵前的女人身上。

被他一雙狐狸目盯著的儘融卻不回應他的視線，在一眾注視下神態自若地站起身，撣了撣衣擺，把放在一旁的包裹背在了肩上。

“不知開多少可以請得動姑娘為我們帶路？”見陳笑宣沒有說話，站在不遠處的葉燃開口。

儘融轉過頭來看著他，伸出手比了個五。

“五袋？”

“五十兩。”

葉燃以為自己聽錯了，愣了一會，失笑道：“姑娘，做人不可太貪心，隻這小袋裡的元子就夠你一家人這輩子衣食無憂了，要那麼多做什麼？”

元子是非常輕的東西，一般隻有數量非常多的時候才會用重量作單位。五十兩對於一個玄客來說已經是一筆不小的數目了。

普通人就算是把這些元子拿來吃都吃不完，難不成這人是想用來修煉？葉燃不禁猜測。

元子是天地靈氣彙聚之處的地脈下，元靈之樹上生長而出的果實，是天地精華。脫離了元靈之樹的果實，便會緩慢凋敝。凋敝的過程於壽命長久的玄客來說如彈指一揮，但對凡人來說卻與一輩子無異了。元子之於普通人，不僅有延年益壽的功效，還能抵禦疾病，產生愉悅感。對於引元靈修煉的玄客，也是珍貴的補品，常用於輔助修煉。

一般沒有門路的散客對於元子的需求非常大。儘融要這麼多元子，除了用來修煉，葉燃想不到彆的用途。

這樣的窮鄉僻壤也能出一個玄客？他暗自揣測。可是，他很失望地發現，這個人身上，一點元靈的氣息都沒有。

“你把元子當做金銀？以為是論斤稱的？”陳笑宣臉色不是很好看，如果要向一個鄉村土包子解釋對她來說來自另一個世界的名詞，他更傾向於直接送她去另一個世界。

不知天高地厚的土包子還沒有察覺似的，無視店老板拚命的眼神暗示，點頭直言：“對，你們不會連這點都拿不出吧？”

一直不說話的宋妙涵都因為她這般理所應當的口氣激得忍不住握緊了手裡的劍。

五十兩對他們來說不算什麼，但是要一次拿這麼多出來，僅僅隻是為找一個向導，無疑是不劃算的。

儘融眼珠子在他們身上轉了一圈，歎了口氣，扶著自己肩上的小包裹，擺擺手走向門口，一邊語氣不耐地說道：“畢竟我可是要冒著生命危險帶你們進山，怎麼能做虧本生意呢？不是說仙人哪裡都去得嗎，你們自己去就是，花不起這個錢還是不要找人了。”

被凡人稱作仙師敬畏，轉頭卻被一個鄉野村婦如此輕慢地對待，一時之間，三人都有些掛不住麵子。

一旁拄拐的老人冷汗都滲了出來，若是惹怒了這幾個仙人，誰都不知道會發生什麼樣的後果。他忍不住出言叫住儘融：“妹子，你怎麼如此不知輕重，同仙人們說話這般無禮！”又轉身慌忙向三人告罪：“仙人，還請千萬莫要生氣，老朽再為你們另找人帶路便是。”

說著，他環視一圈四周，周圍人麵麵相覷，無一人搭話。

宋妙涵看了一眼葉燃：“要不......”

葉燃抬手示意她止住話頭，一個閃身已經來到了儘融麵前。

他笑了笑，拿出一個布袋，遞給儘融：“姑娘說的是，隻是我等修為尚淺，遨遊天地非大能不可為。你需冒著危險引路，我們如你所願給你五十兩元子，一路上保護姑娘安危，這些暫且先交於姑娘，等帶我等到達目的地之後，再將剩下的如數付清。”

他態度彬彬有禮，讓人挑不出錯處來。圍在旁邊的村民不由鬆了一口氣。這仙人果真是仙人，不僅氣質不凡，舉止還溫和有禮，相比之下儘融簡直是給村裡頭丟臉了。

儘融略帶驚異的眼神深深看了他一眼，見遞過來的裝著元子的袋子，也不客氣，甩手接過，掂量一番，袋子看著不大，分量卻是沉甸甸，裡麵一顆顆飽滿純白的元子觸之依舊溫軟潤澤，想必用了些什麼秘法壓縮了空間。

她像是很喜歡這種觸感，多摸了一會後，反手收入口袋。興許是有了足量的元子在手，儘融滿意地看向幾人，語氣也輕鬆了不少：“不錯，既然如此，那就上路吧。”

葉燃微微一笑：“有勞。這廂認識一下，我是來自巫啟，天樞門下的弟子，名叫葉燃。”他又轉身指著另外兩人道：“這位是陳笑宣。”不等他介紹，旁側的冷顏女子便自言道：“宋妙涵。”

葉燃收回手，看著麵前的灰白頭發的女子：“天樞乃執掌天地四方的萬邦之宗，不知姑娘可曾聽說？”

儘融正用雙手將自己肩頭的包裹用一圈粗布捆緊，頭也不抬地說：“沒聽過。”

老人擠開她，堆著笑朝葉燃作揖：“這位來自天樞的仙人，您大人有大量，不用同這頑劣婦人計較，有什麼需要的，隻管吩咐我們便是。”

這鄉野之地，莫說天樞，就是世界中心的巫啟之國，一介村婦沒有聽過也算是意料之中的反應。葉燃也不惱，隻點點頭：“動身吧。”

那邊儘融也收好了東西，半個身子踏出門檻，身後突然傳來店老板的聲音：“儘融！你的酒錢呢？”

一道白色的弧線劃過半個屋子的上空，穩穩落在店家的手裡，他低頭一看，一顆圓潤的珠子出現在了掌心中。

他再次抬頭間，門口已經沒了儘融的身影。

葉燃三人走出茶肆，屋外帶路的人絲毫沒有收了錢就要負責的覺悟，不待三人跟上，已經率先走出了一丈多遠。

“這人！”宋妙涵一咬牙，她的周身現出一圈白色的輕盈光芒，如同綢緞似的浮在空氣中，轉眼間，被白色光芒裹著的人影如一隻蝴蝶般飄過，來到了儘融的身後。

她毫不客氣地一手攀上儘融的肩頭，拉著她轉過身，語氣生硬地道：“叫你帶路，怎麼一個人先走了？”

她自幼便生長在繁榮發達的巫啟，身份在國中更是尊貴，何曾在見過這般善於坑蒙拐騙的鄉下人，一時之間竟是被氣得說不出話。

偏偏當事人還不將她的話當一回事，甚至掰開她的手，出言道：“你這不是也能跟得上麼？自己走得慢還怪起彆人來了。”

“......”宋妙涵沒有說話，但是身後的葉燃已經看到她背上背著的一那把銀色長劍一點點散發出純白的光芒來。

可見，事情快要往不好的方向發展了。

一雙手突然按在宋妙涵的肩上，她抬頭一看，葉燃站在她麵前，不改一副和煦的麵色，隻道：“走吧。”

長劍重新回歸了平靜的狀態。

帶路的儘融才不管幾人什麼心理活動，自顧自地朝前走，突然，葉燃盯著她肩上的那個小包裹，問道：“姑娘這背著的是，劍？”

聽到這個字眼，一旁的宋妙涵也朝她身上投去視線。

在她肩上，深褐的粗布裹著一個長條狀的東西，被她背負在身後，一點布條的破口處露出一截黑色的金屬物。

“嗯。”儘融輕應一聲，便不說話了。

普通人配劍不是什麼稀罕的事情。凡人雖然沒有玄客那般機緣，無法引用元靈修煉自己，用法器驅動元靈。但麵對危險，他們也有自己用以自保的方式，即，習武練兵，這樣的人，被稱為武人。

但儘融背著的這把劍，從外形上來看，屬實是有點短了，連宋妙涵那把銀劍的三分之一都沒有。甚至露出來的那一截上還有星星點點的鏽跡。這樣的東西，也能叫做劍？

身邊荒蕪的景象瞬間讓葉燃釋然來。倒不如說再這樣一個村子裡，能有一把好劍才是稀罕的事情。這樣的東西被人當成寶拿在手裡，那人也勉強算不上是手無寸鐵了。

幾人離山口越來越進。

若說祖母山之外還能看到一些綠意盈盈的菜園，有星星點點的村民聚居的痕跡，越往山中走，就仿如進了蠻荒野獸之口，沒有了絲毫人煙。處處都是原始的景象。沒有被人刻意走出來的路，葉片碩大的不知名雜草在路上瘋長，霸占了整個山坡。山間的風很冷，外麵烈日照不進這個荒山，陰冷的氣息在整個空間彌漫。

儘融一言不發地在叢生的雜草間行走，不得不說，作為向導，儘融還是有一點基本素養在的，她腳步輕快，步伐遊刃有餘，腳下幾乎齊腰的雜草在她行進期間層層排開，衣角上竟是連一點汙漬都沒有沾染上。

三人緊隨其後。

越往深處走，陰寒之氣更加深重了。連身上有元靈護體的三人都感覺到了寒意。難怪村民們都不曾來過這荒山，光是這裡異常的溫度，都讓普通人難以承受了。

而這叢叢雜草和高大到幾乎遮天蔽日的樹木之間，居然顯現出一個木屋來。

真的有人能在這種地方居住？

三人互相交換了一個眼神。

前方儘融卻突然說話了：“你們等我一會，我回去拿點東西再來。”

這小屋是她的房子。幾人離得近了，還能看到，屋子外麵，堆著數不清的大大小小的破爛東西。包括一些彆人丟棄的破碗、缺了幾條腿的木椅、布滿了鏽跡的壺......

這人真是一個徹頭徹尾的怪人。

說完話，儘融的身影進了房子，轉眼間便消失在了三人眼前。

此時人不在他們麵前，宋妙涵終於忍不住將憋了一路的話說了出來：“這人莫非是在戲耍我們？”

葉燃的眼神在她的注視下緩緩沉了下來，方才溫和謙遜的模樣從那張清秀的臉上退得一乾二淨。

“等到了青陵。妙涵，借你的劍一用。”

宋妙涵聞言一愣。

緊接著又聽葉燃說道：“這種山裡麵，沒了一個人而已，想必也不是什麼稀罕事吧。”他負手而立，眼裡如同沉入了深不見底的淵潭，“我會允許她稍微做一些反抗的——用她身後那把殘劍。”

遠處的陳笑宣抱著雙臂倚在樹上，意味不明地朝葉燃笑了笑：“不愧是天樞的人，你們處理事情的手段真是一脈相承。”在人前做足了假慈悲樣，最重要的是，絕不會臟了自己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