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況，當你看到那些定理、公式和程序經過梳理，整整齊齊地展現在你麵前，說明著宇宙間的規律時，也有一種簡潔有力的美，甚至不亞於文學的美，是人類不斷敲打世界奧秘這塊頑石而產生的雕塑之美。”

“你說得真棒，我毫不懷疑，你會成為一位出色的科學家。所以，你要繼續學習，一直讀到博士嗎？”

“是的，雖然過程漫長，但一定會有誌同道合的朋友，何況我長得還不算太醜……”說罷，笑了笑，如此開朗清澈，讓人如飲甘泉。

“那你呢？”

“我啊，還沒有想好。我喜歡的是文學，但我也需要工作去維持生活，也需要時間去完成創作，還需要去體驗人生種種，我想，文學和信仰，會是我人生一直探索的方向，而它們最終都歸結於生活，哪怕是很平凡的生活。隻要願意探索，生活本身就存在著許多奧秘和美麗。”

“說的很是。不管怎樣，我相信你會成為一個不一樣的人，不一樣的焰火。”

“梵高說，每個人心中都有一團火，但路過的人隻看到煙，隻要願意持續專注，人生一定會有她的美好和光芒等待著世上的人們。”

又一天，自習回來，兩個人路過湖邊新開的一家奶茶店，點了兩杯奶茶，白玉正要付錢，忽然女店員一聲驚叫，原來靈琳的長發上不知何時跳上了一隻小蚱蜢。靈琳問怎麼樣呢，不太驚慌但也有點小女生的緊張。白玉笑了笑，說沒事，輕輕用手穿過長發抓起蚱蜢，“其實，它也沒有那麼嚇人吧？”說著把它輕輕地放下。

“嗯，謝謝，雖然我不害怕這些蟲子，不過我是不是應該裝作害怕才更顯得小女生啊！”

“你不用裝，你本來就很女生，不過，不是一般的女生。”

“那是什麼樣的？”

“是‘二班’的……開玩笑，我一直覺得，你是一個知性的女生。”

兩個人在回去的路上有說有笑，星光伴著他們，連白玉也開始愛上了自習。

又一天，白玉來到自習室，卻沒有看到熟悉的靈琳的身影，心中竟有些悵然若失。獨自自習了一會，又忍不住拿出課外書閱讀，看一會居然睡著了。迷迷糊糊醒來時，忽然看見眼前出現了一個穿著白衣，身材高挑，戴著毛線帽的女孩，仿佛青梅……

這是？她終於出現了嗎？心跳也突然加快……但細細一看，不是青梅，眼睛更細長，眼角有些緋紅，如月如詩，仿佛光明與陰影都在那裡嬉戲……身形很瘦，又很白，仿佛冰美人的感覺，這個形象，倒讓白玉想起來了金陵十二釵裡的林黛玉。儘管陳曉旭演的林黛玉相當傳神，但白玉看過書，也看過一些畫冊，認為林黛玉的臉應該沒有那麼圓，眼睛也應該是月牙形的……總之，這個女孩確實有點林黛玉的感覺，而且怎麼說呢，跟青梅確實有幾分神似，讓他不由得多看了幾眼。

他看到女孩和一個微胖的女同學在一起聊天、暢談，神采飛揚而又靈氣逼人，卻帶著點怯弱之氣，“一寸秋波，千斛明珠覺未多”，白玉不禁想起了這句詞。

課間的時候，女孩走出去了，白玉忍不住上前問那個微胖的女同學，“同學，不好意思，問下，剛才的那個女孩是誰？”

“哦，”女生打量了下白玉，挺文秀瘦弱的男生，便說道，“她叫江雪影，雪花的雪，影子的影……”

“你們是哪個係的呢？”

“數學係。”

“哦，隔壁學院，我們是計算機係的，經常跟你們係一起上大課。謝謝。”

“嗯，她很‘出名’的。”女生淡淡地說。

“好的。”白玉不知道說什麼了，被自己的害羞打倒了。最後問下這個女生：“你叫什麼名字呢？”

“嗯，我叫顧念。”

“很高興認識你們。你們也經常在這裡自習嗎？”

“是啊，數學比較難，還有……反正自習也是聊天……”

“嗯，我叫白玉。計算機係也有些枯燥，我經常帶課外書來看……”

聊了一會，江雪影已經回來了，她淡淡地看了白玉一眼，白玉也淡淡的向她問好，然後又回到了座位上。

又翻開《元曲三百首》，翻看了幾頁，頗覺潑辣有味，語言通俗而又生動。“鶯鶯燕燕春春，花花柳柳真真。事事風風韻韻。嬌嬌嫩嫩，停停當當人人。”如此活用疊詞，有趣。不由得又想起與青梅一起分享詩詞的美好場景，如果這時她在身旁多好啊。

正想著，忽然聽見一陣敲窗戶的聲音，轉頭一看，長發、臉龐、身形透過碧綠色的窗戶，雖然有點隱約，卻更顯朦朧有致，那青春的活力呼之欲出，正是靈琳。

白玉忙走出去。

“今天有點事，來得有點晚了，直接就在一樓自習了。想你應該在‘老地方’，所以過來了。”靈琳笑了下，隨即說道，“有點悶，想回去了，要一起走走嗎？”

“好哇，你等我下。”

白玉進去，收拾完，就準備走了，又忍不住看了前麵的女生一眼，然後靜靜的走了出去。

“嗯……今天不知道為什麼，有些讀不下去……”

“我也是，你不在，我都在看課外書。”

“課外書也是你的主業啊，有什麼收獲嗎？”

“在讀元曲，覺得另有一番滋味，曲比詩詞更加通俗，用語也更潑辣，但其中也有如好酒般的痛快淋漓之作。”

“嗯，我也覺得，特彆是覺得曲的作品更接近普通老百姓吧。”想不到跟靈琳也能談談文學，真挺好的。

“對了，”靈琳突然又露出“狡黠”的眼神，“剛才前麵的那個女生不錯哦。”

“啊？哪個女生？”

“就那個啊。那麼美的美人，氣場那麼強大，我看一眼就注意到了。”

“哦，是，那個女生是有點特彆。”白玉也很坦誠。

“哪裡特彆了？”

“其實，按身形來說，她不算特彆美，特彆是因為她很瘦，不過，她就是有那種氣質，我還隱約覺得……”

“覺得什麼？”

“覺得她有點像《紅樓夢》裡的林黛玉。”

“真會瞎想。男生都這樣嗎？”靈琳一笑，讓白玉感覺“笑裡藏刀”，但她隨後又淡淡地說道，“不過你說得沒錯，‘美人在骨不在皮’。以我多年的觀察和閱曆，她應該是一位出自名門的大家閨秀。怎麼樣，心動了吧？”

“哈，瞎說，你知道我心裡有人了……”白玉也笑道，“所以我隻是好奇而已，畢竟，對美的事物不能假裝熟視無睹……”

“也許我知道她的一些內幕信息，你感興趣嗎？”

“哈，算了吧。相遇就是緣，不想太多……”

“嗯。一起去海邊走走？”

“好哇。”

陽春三月，天氣已經沒有那麼寒冷，此時去海邊，雖說還有些冷，但也還合宜。

“每一次來到海邊，我都覺得海像詩人一樣。”

“嗯，是啊，詩人，不過我覺得海很博大，能容納我們所有的哀愁和煩惱，她像一位原始的母親一樣，靜靜看著我們在岸上建造自己的成果，也建造著自己的煩惱……”靈琳若有所思道。

“人心裡又何嘗不是大海呢？常常掀起巨浪、狂風和暴雨，有時又靜謐的可愛……”

“是啊，大海就是大的我們，我們就是小的大海……”

風輕輕地吹拂著靈琳的頭發，她閉上眼睛靜靜地感受，像是想將自己融入這風中……

月光照在細細的沙上，晶瑩發亮，白玉不禁說道：“這裡的沙真細，而且很柔軟，很乾淨……”

“你說得我又想濯足了……”靈琳緩緩睜開眼睛，把鞋襪脫了，露出一雙晶瑩閃亮的玉足，隨後便歡快地在沙灘上踩著，留下一個個腳印，像一串串流動的音符，“真舒服啊！”

“嗯，我也加入。”白玉也跟著光著腳丫，感受這沙與足之間原始的親吻。

“苦澀的沙，吹痛臉龐的感覺……”靈琳不由得哼出了這首鄭智化的《水手》。

“哈，你也會唱這首歌，這首歌裡帶著很多反思，我很喜歡……其實，大海才是人類原初的家。人類在這陸地上搭建的一切，都仿佛是沙上的宮殿，終將逝去……但我們給海洋和萬千生靈帶來的汙染，以及我們給內心帶來的汙染，卻是無窮無儘……”

“是啊，所以，一直希望乘著大海去漫遊世界，一直期待海天之外有另一個世界，乘著舟過去，可以看見彼岸美麗的花……”

“就像紀伯倫說的：‘你和你所居住的世界，隻不過是無邊海洋的無邊沙岸上的一粒砂子。’有時真不知道，茫茫宇宙，也如大海，為什麼就沒有外星人來訪，我們也難以飛出這個地球呢……”

“你知道嗎？其實遠在幾千年前，人類的先民就已經坐著皮劃艇和獨木舟，遠渡重洋，跨越大半個世界了……也許，那些人並不是沒有來，而是已經來過了……”

“你是說……”不知不覺，兩個人的腳已同時踩進海裡，底下的沙濕濕軟軟的，沙與腳的接觸，仿佛是一個甜蜜悠長的吻……

“最近我在想一個事情，讓我有些苦惱……”

“什麼事？不妨說出來聽聽。”

“現在所學的一切，計算機，正在把我們帶向一個虛擬的世界，我不知道是對是錯？甚至懷疑，自己為了選擇自己安逸的道路，最後呼喚出人類世界中的惡魔，就像黑客帝國裡演繹的那樣……”

“是啊，有時候覺得這個世界變化真快，特彆是這幾十年，由於信息技術的應用帶來的變化，更為顯著……”白玉頓了頓，讓腳踩實在沙泥裡，抬頭望向遠方，像是想用目光追上什麼似的，“記得小的時候，第一次接觸那些遊戲機，還有小霸王學習機，那個時候，感覺是多麼讓人興奮……僅僅通過幾個電器件，就可以讓我們陷入另一個世界……我記得那時候我最喜歡玩的一個遊戲叫《吞食天地》，是一個關於三國的遊戲，情節代入感很強，特彆是桃園三兄弟分散又相聚的曲折經曆……還有帥氣的趙雲，那時候就讓人很喜歡……”白玉說了，不覺一笑，“不知道女孩子喜不喜歡聽這些……”

“嗯，我聽著呢。通過你的眼神，我能感受到它的美好，雖然隻是個遊戲……”

“是啊，隻是個很小的遊戲，按現在的大小換算，隻有幾百KB吧，但是包含的元素很多，很多敵人可以隨機生成，配樂也十分好聽，其中的關卡、迷宮設計，幾乎是以後許多遊戲的標配。最最好的是，它裡麵的戰爭計策很多，也很燒腦，雖然是一個簡單的遊戲，可就像下棋一樣，如何贏得勝利，是需要思考的……”

“是啊，就像撲克一樣，雖然簡單，玩法卻很多……”

“比喻貼切。我想說的是，那個時候這些事物剛剛興起，帶給我們許多興奮，如今，它變成我們日常生活、辦公的標配，人們有多少時間要麵對著屏幕！這樣，電腦也就不成為一個有趣的東西了，而成為執行任務的工具了……”

“是的，我就是這樣想的，所以對於自己所獻身的事業，感到一陣迷惘。特彆是我看到現在網絡上多少編造出來博人眼球的信息，多少引導消費的鏈接，我感到，技術的發展被資本控製，從而用向不好的方麵，我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麼……”

“是，計算機也會成為控製人的工具，就像你說的，黑客帝國裡的場景……但……”白玉深思著，眼睛看向遠方，星辰映在他的眸子裡，“即使這樣，也不能說就是研究技術的人的錯。就像諾貝爾發明火藥一樣，本意是為了用於工礦爆破等，減輕工人的負擔，造福人類，結果卻被人類用於戰爭。技術總是有著兩麵性的，而研究技術的人大多是純粹的，至於對技術的利用，則往往掌握在權力的手中，而控製權力的人，往往是最複雜的……”

“所以，不要自責，你隻是揭開了大自然的麵紗。可惜的是，隨著技術的進步，人類的道德卻不能同步進步。技術帶來新的機會，加強改變世界的力量，但很多時候，過多的技術，就像你說的，使人類沒有休息的時間，天天忙於應對各種信息……從某種意義上說，信息大爆炸也就是信息大乾擾……”

“就好像你以前寫信給對方，雖然要等待，雖然不能馬上回，但時間給了它分量。寫信的時候，你會想著對方是怎麼想的，你應該怎麼說才好，所以那些信都寫得雋永、有味，許多年後讀，依然讓人難忘那段時光……”

“可是電子郵件則不然，一般字數很少，都是為了回答特定的事，寫的過程也一點沒有神聖感。而且垃圾郵件越積越多，久而久之，人們就不會在電子郵件上記錄美好，表達自己真實的心情了……”

“那你還是覺得技術的進步是個錯囉？”

“我不知道怎麼說。其實很多不是技術的原因，是人心的原因……人心不知足，在古和今都是一樣的……每一代人都有他們要去麵對的煩惱，也有他們能夠發現的平凡中的快樂……我為人們沒有辦法好好運用這些技術而感到痛心。電子郵件當然也方便了人們的聯絡。莊子說不要有機械，有了機械人就有了“機心”。其實這兩者並不等同。就我所知，很多理工人都很單純……”白玉一笑，“所以還是在人心……每個人在自己身處的時代都要麵臨類似的課題……我隻是覺得，在這樣的一個時代，一切都飛得太快了……以至於有一天醒來，我們都可能不記得自己是怎麼活過這些年的……”

“所以，能把握的，隻有當下，不是嗎？”

“是，但這有時也像一個玩笑話，不斷地說活在當下的人，其實往往是沒辦法靜下心來活在當下的人，因為你總是有煩惱，總是憂慮著未來……”

“所以，真正能讓我們活在當下的，其實是讓我們覺得美好的事物，不是嗎？”靈琳緩緩說道，“我明白了，其實無論做什麼，要做讓自己覺得美好的事物，就像做科研，也一定做自己感興趣的科研……”

“是的，每時每刻都活在美好裡，你才能真正活在當下，而美好，就是你心中所向……”

“心之所向，即是美好。”靈琳不由得綻放出甜美的笑容，那梨渦上仿佛流動著光彩，那臉，仿佛不飲酒而自然成紅……她用腳輕輕地踩了下白玉的腳……

“你……”兩個人嬉戲打鬨著，時光在這裡仿佛消失了，仿佛被風吹散了……

“玉兄……”

“嗯嗯，彆這樣稱呼，怪怪的……”

“其實，你有沒有一刻懷疑過我的真實身份……”

“啥？難道你不是女人？”

“去！想哪裡去了……”靈琳一副惱怒的表情，但顯然沒有真的生氣，而是靜靜地說，“其實，我一直想告訴你我的真實身份……”

海潮不斷地淹過來，親吻著兩個人的腳，有微鹹的風經過他們相互注視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