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不到方時雨,我隻能一個人來到燈市上,難得精致一次,還特地叫人在額頭上畫了個花鈿的圖案,頂著個大大的簪花高髻,壓得脖子酸,幾百年才來一次集市,總覺得和上次見到的又大不一樣了。
“翠兒,總感覺大家怎麼都在看我,我的頭發很奇怪嗎?”
古代人怎麼喜歡頂那麼大坨東西在頭上,光是站著就已經讓我費儘力氣了。
翠兒:“夫人今天跟仙女一樣,大家是被您的美貌傾倒了。”
我轉過身,看著她不知在嘁嘁笑什麼,今天嘴巴怎麼那麼甜。
“我記得這裡以前好像是做茶水果子的,怎麼現在改米鋪了?米鋪老板......也姓方?”
翠兒撲哧一下笑出了聲:“夫人想必從不關心老爺生意上的事情,這家店從上半年開始就已經被老爺盤下來改賣米了,像這樣的店還有很多,大都是一些生活必需類。”
什麼?我居然不知道!不過我平時確實也懶得問他生意上的事。
“咳咳,前麵好像挺熱鬨的,我們去看看吧。”
是猜燈謎!隻見上麵掛著形形色色的燈籠圖案,每一個燈籠上都寫著一串字,後麵放著許多的禮品,仔細一看,居然還有攢花的金簪,翡翠玉鐲和珍珠耳飾......
看那個玉鐲的成色,一看就是不可多得的珍品,我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忙拉著翠兒道:
“這老板可真夠豪橫的,莫不是把整個家底都搬來了吧,禮品這麼豐厚,謎底肯定很難猜,我們倆一隊,猜對了分你一半。”
正嘀咕間老板案板一敲,扯著嗓子拋出了第一個花謎,
“兩點天上來,打一字。”
這麼簡單?我看著大家麵麵相覷的表情不免心中暗暗得意,走上前脫口而出,
“‘關’字,關關雎鳩的關!”
老板:“恭喜這位姑娘答對謎題,獲得珍珠耳環一對。”
我激動得差點蹦起來,跟白撿一樣,就喜歡這種不勞而獲的不義之財。
接下來的獎品是攢花金釵,我已經開始豎起耳朵準備搶答了。
老板:“下一個花謎是‘入門無犬吠’。”
完了完了,我心道這回肯定有人先猜出來了,門裡麵有個“入”或者有個“犬”都很奇怪啊,到底是什麼字?
對了!無“犬”吠,去掉犬便是一個口字。
“答案是‘問’!”
我一把衝上去,差點打翻案板上的硯台,在我期待的眼神裡老板緩緩說出了答案,
“回答正確,恭喜姑娘再得金簪一支。”
笑死!根本合不攏嘴,但是這次答案那麼簡單,我又晚了那麼久怎麼大家都答不出來呢?難道......這是我特有的天賦?肯定是的!接下來也是我最期待的一個獎品,那個鐲子好像散發著光茫在向我揮手,我已經能感受到它戴在手上的溫潤。
老板揭開謎題,眉頭皺了皺,摸了摸長須,臉上一股難以明說,欲言又止的模樣。
我心中驟然一驚,果然接下來的是壓軸的題目了嗎?看來我要和那個心愛的鐲子無緣了。
老板輕咳了一聲,有些不大情願地念出了最後一個花謎,
“人......人不在其位。”
“我我我.....”
這不就是和上一題一模一樣的套路嗎?“位”字去掉旁邊的“人”,超級簡單呀!這種題目居然會難倒這麼大一片人。
“是個‘立’字!”
老板麵無表情地道:“答對了,恭喜姑娘再得翡翠手鐲一隻。”
啊啊啊啊啊,發財了發財了!今天真是來對了。我趕緊把贏來的獎品都戴在身上,突然覺得哪裡有些不對勁。
翠兒:“怎麼了夫人?不好看嗎?”
我:“說不上來,好看是好看......但是你有沒有覺得這些首飾就像是特意為我搭配好的一樣,有些,太合適了.....”
翠兒:“合適還不好,我們再去前麵看看,好像還有更好玩的。”
“夫人夫人,前麵有個算命的道人,聽說很準的,今天居然不用排隊,要不讓他給我們算算?”
我正猶豫間隻聽到那算命的先生閉著眼睛吆喝道:“有緣人分文不收,無緣者千金不算。”
那麼有脾氣?上次見到這種人還是在《西遊記》裡麵。
我立馬來了興趣,找個位子坐下,端詳了了算命先生一眼,正要開口,對麵的人搶先道
“姑娘算的可是姻緣?”
我從來不信這些,故意拆台道:“不,你說錯了,我問的是前程。”
算命的笑了笑,端詳了我一眼,又拿出幾個銅錢,故作玄虛地倒騰了一會開口道
“原來姑娘是個習樂之人,琵琶聲清澈明亮,圓潤而悠揚,我素來喜歡,若能有幸聽上一曲,剛好可抵了這算命錢。”
我微微吃了一驚,不過這件事大家都知道,而且他大概是看到了我手上的繭才聯想到的,算不上厲害。
“繼續。”
倒是要看看他還能說出什麼東西來。
算命先生:“你學琴之路雖坎坷但是一路都有貴人相助,所遇諸事皆能逢凶化吉,日後定能......奇怪,甚是奇怪,你怎麼會有兩條線,一個人怎麼會有兩種不同的命運。”
我迅速抽開了手,感覺頭皮一陣發麻,生怕他再瞧出彆的什麼端倪來,忙岔開話題道
“看看姻緣看看姻緣!”
那道人狡黠一笑,一副重頭戲才剛剛開始的樣子,將手裡的硬幣輕輕一擲,
“白雲初晴,幽鳥相逐。此乃上上簽,君爾之緣也,必可成!你隨著我指的方向走,那裡有你的如意郎君。”
我還沉浸在上一卦中若有所思,想也沒想地站起身就按著他說的方向走了過去難道他真的有神通知未來過去?
不行!得再問問他,當我轉過身時那位道士身邊已經擠滿了人,翠兒突然拉著我激動地跳了起來,
“夫人,你看那邊,快看那邊!”
我一轉身,看見原本漆黑的樓台不知何時亮起了成千上萬的燈籠,燈光一下子將這一片地方照得跟白天一樣。
我被這恢弘的場景所震驚,癡癡地呆在原地,人群逐漸向這邊彙聚而來,在一片驚呼聲中鼓點的節奏悄然入場,由緩而進,由弱而起,如雨點般密集又似洪水決堤般壯闊,突然羯鼓和琵琶同時響起,歡快的旋律一下子把氣氛帶動起來,讓人沉醉,讓人忘憂,無端的眼前就出現了辛棄疾筆下《青玉案.元夕》的畫麵。
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寶馬雕車香滿路。鳳簫聲動,玉壺光轉,一夜魚龍舞......
此時,若有舞蹈相和該有多美!正如此想著,酒樓的大門慢慢打開,一群身姿曼妙的仙子映入眼簾,顧盼生姿,隨風而動,腳上的響鈴發出悅耳的聲音,每一步都能踩進心靈的深處,伴著樂聲讓人仿佛靈魂出竅。
“這個旋律.....”
我的心裡怦怦直跳,雖然才聽了一段前奏但是已經知道是哪一首了。
如果沒記錯的話,下一段會由拍板引入,箏聲銜接,阮鹹充當副旋律,羯鼓反複著附點的節奏均勻而沉穩地敲響著......
果然一切皆如我心中所想般有條不紊地進行著,接下來的華彩將是琵琶的主場,究竟是哪一位樂師才能把曲中的意境淋漓儘致地展現出來,我翹首以盼,連呼吸都不敢太大聲。
這時從裡麵走出來兩個侍女打扮的佳人,手捧著一把琵琶徑直地走了過來,行至我跟前後恭恭敬敬地行了一個禮。
“這位可是管兒姑娘?”
我還有些懵,慌亂地答道:“是......是啊,怎麼.....那個,有何指教?”
“我家主人說接下來的華彩一定要您親自彈奏方能不辜負這支曲子。”
我還沒反應過來,琵琶已經在手裡了,這個沉甸甸的重量,這精心勾佃的花紋和金絲環繞的琴頭......
我認得這把琴,從前在歧王的宅院裡見過,那時的我連碰一下的資格都沒有現在卻可以堂而皇之地拿在手裡在眾人麵前一展它的芳華。
我實在無法抗拒這樣的邀請,連句客套話都忘了說,抱著那把琵琶就往內廳走去。
在舞台的最中間早已放好了一把椅子,那是全場的焦點,連所有的燈火光線都毫不吝嗇地在此處聚集,而我,第一次,不是以宮廷樂師的名義,不是為龍椅上的一人演奏。
此刻,我是我自己,在撥動琴弦的那一刻我看見台下有熙熙攘攘的人群,他們的眼神裡沒有不懷好意的打量,連小孩子也屏息以待,閃閃發光的眼神裡充滿了好奇與憧憬。
這是比任何一場演出都要振奮人心的時刻,我聽著逐漸加速的鼓點,突破了自己從未有過的速度,樂聲的好壞從來與自身的情緒脫離不開,悲傷時彈不出歡快的曲調,開心時也不適合彈奏慢曲,而此刻,天時地利與人和集聚,我也是第一次發現自己手中能發出如此錚錚有力之聲,霎時間天旋地轉,忘了自己身處何處,隻剩下琵琶的聲音在萬籟俱寂後緩緩收場,由快轉慢再由慢而起,最後的樂段猶如回光返照般在鼓聲的推進中眾樂齊奏,再次將氛圍推到了頂點。
直到結束最後一個音,現場還久久沉浸在方才的樂聲裡,有過了好一會才響起雷鳴般的掌聲。
“姑娘,這首曲子叫什麼名字啊?”
在一片呐喊歡呼和掌聲中不知誰問了一句,我思索了片刻,方才的旋律在腦海中重現。
這首曲子,我從前年便開始創作,約摸改了不下十遍,主旋律已經滲入骨髓再也忘不了了,但最後還是不滿意便丟棄桌角,連名字都沒有。
如今它以這樣的形式重現在舞台,我們似乎都沒有準備。
“此曲名為........名為......”
不經意的抬頭,映入眼簾的是繁花錦繡,燈火通明,如今的大唐就像這支曲子的尾聲,終究是曇花一現了。
“......此曲,名為......《盛世華章》”
我也不知道這四顆字怎麼蹦進腦子裡的,這樣想著就脫口而出了,唐朝的繁華鼎盛是任何朝代都模仿不來的,即使是星星點點也讓後人為之傾倒。
而我此刻,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我循著鼓聲的方向跑去,在一片片人群中尋找他的影子,我怎麼那麼傻,竟然直到現在才發現今日種種皆是他的安排,然而遍尋不見,隻有那把鼓棒上還殘留著餘溫。
“我們老板剛剛出去了。”
一旁的小廝好意提醒我,我拎起裙子,三步並作兩步地向外跑去,我害怕電視劇的離譜劇情會在此刻上演,若現在我突然回到了現代或者方時雨突然被車撞了那我一定會變成厲鬼報複這個社會!
然而,幸好!
我在燈火闌珊處一眼看見了他,手捧著一包栗子正在讓老板找錢,他似乎也感受到了我的存在,正好扭過頭迎上了我的目光。
我:“你.....在乾什麼?”
我第一次看見方時雨有些亂了方寸的樣子,一時間錢也忘記收了,說話也結巴起來。
方時雨:“我........我買個栗子,你要不要吃?”
“不對不對!你要告訴她是擔心她餓了特地給她買的!”
我循著聲音看去,這才發現方丈和安安不知什麼時候站到我們身邊,衝著方時雨輕聲提醒,但是每一個字都傳到了我的耳朵。
“方丈,您談過戀愛嗎?”
這一句話讓場麵瞬間冷了下來,也不知過了多久,他才一本正經地道:
“阿彌陀佛,施主慎言,出家人萬象皆空,怎能拘泥情愛之事。”
安安有些聽不懂,盯著那包栗子出神,過了一會突然想起什麼似的抬頭問方丈
“你那天跟時雨哥哥說說要讓管兒姐姐吃醋,為什麼要吃醋,不酸嗎.....”
“安安!”
饒是方丈也不淡定了,連忙打斷,又裝作若無其事地蹲下身
“佛曰無色無相,無嗔無狂,一花一世界,一葉一菩提,正所謂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我聽著有些懵,這禪語還可以這樣用的嗎?正疑惑間二人已經逃之夭夭。現在隻剩下我和方時雨,他將有些餘溫的栗子遞到我手上,有些無奈地衝著我笑了笑“還是搞砸了。”
我:“什麼搞砸了?”
方時雨:“就.....我今天本來是想要給你一個驚喜。”
我:“為什麼要給我一個驚喜?”
方時雨:“我想讓你開心。”
我又走近了一步:“為什麼想讓我開心?”他不明所以,有些局促地站在原地:“我說出來怕你生氣。”
我:“你不說我怎麼知道?”
他認真地看著我,氣氛在此刻凝結,人流和煙火化為了泡影,他什麼都不說我什麼都不問,在眼神交彙間就是什麼都不言而喻了。
“我們成親吧!”
我從未想過這句話會由我先開口,也不想考慮後果如何,看著他由震驚到興奮最後竟然紅了眼眶。
從那一刻起,我決定要過好當下的一分一秒,人生也不過數十載何必糾結太多,就算有一天一切淪為泡影,有些存在過的東西永遠在記憶力無法抹除,那既然如此,今日後每次時過境遷的回味都應是充滿甜蜜和幸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