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會幸會，下官小小生辰竟勞動長安城內的琵琶第一手親自赴會，實在是榮幸之至。”

要不說禮部尚書大人左右逢源，一個朝廷的正三品官員，無論對誰都把自己置於一個極低的姿態，讓人如沐春風。

康昆侖：“大人客氣，承蒙您相邀，我定竭力為大人助興。”

郭遠的府邸可謂是簡約中暗顯富貴，看似樸實無華實則擺件畫幅皆出自名家，隨便拿一件出來便能值百金，加上他本人喜愛音律，自家豢養的藝人便涵括了鼓吹彈唱各個種類，單獨組建一支樂團也不在話下。

此時康昆侖抱著琵琶，一旁歌女輕相和，台下的喧嘩之聲在頃刻間全然消散，隻留下宮徵之聲在頭頂彌散盤旋。

周遭儘是酒肉之氣，曲終後康昆侖覓得一時機湊到郭遠跟前，剛想開口，一位賓客突然驚呼了起來

“閣下莫不是長安城內赫赫有名的琵琶手康昆侖？我記得你曾與一白衣女子舞台競技，那手法，那場麵至今思來仍覺心潮澎湃，熱血張湧啊，難怪方才琵琶曲一出來便覺得似曾相識，果然是您！”

康昆侖點頭略有些尷尬地笑了笑，正想繼續方才的問題，怎料那人又窮追不舍，湊到了跟前，

“那日後聽說你到處尋那女子不得，終日鬱鬱，相思成疾，不知後來可有找到那女子行蹤呀？”

這人聒噪得很！康昆侖左閃右閃也躲不掉，隨口搪塞道“沒找到。”

男子：“不應該啊，我怎麼聽人說看見你與她在亭台上彈琴說笑，眼神裡皆是愛慕之色……”

看來他今天不問出些什麼是不會死心了，康昆侖轉過身，不耐煩地道：“這位先生十分饒舌，那位白衣女子其實是男子所扮，是位琴藝非常高超的師傅，還有什麼要問的嗎？”

男子吃了一驚，許久後幽幽地歎道：“哎，可惜了，本是個值得千古傳頌的佳話......不知您知道實情的那一刻是否肝腸寸斷，恨從中起？”

康昆侖眼神倏地溫柔了片刻：“有什麼好傷心的，我從第一次見他便知他並非女子......”

那人沉默著思索著這句話中的深意，還沒等反應過來，康昆侖接著道”少看些話本折子吧，感情這事哪有這麼簡單......”

“尚書大人！”

終於把他逮到了，康昆侖跑上去，氣喘籲籲地道直入正題

“玉......玉桂坊出了批新茶，大人有沒有興趣與我共飲一杯？”

此話一說完，郭遠馬上變了臉色，左右環顧了一眼，悄聲道：“此地人多口雜，我們換個地方談。”

這倒有意思，康昆侖沒想到這平素一向從容不迫，麵不改色的禮部尚書也能如此緊張過，一下子來了興趣。

行至僻靜處，郭遠索性不裝了，冷哼道，“真沒想到方家還通著先生的路子，他予你多少金銀？”

康昆侖：“隻是邀大人玉桂坊一聚，不願直說便可，何必如此敵意？”

郭遠：“方時雨回來的事我早已經知道了，還特意將陳林也帶回了長安甚至將許多產業開始交予他著手，看來我的事是藏不住了，你也不必來試探，我索性承認了，沒錯！刺客是我派出去的，我就是想要他的命。”

如此乾脆，看來可以直接問第二個問題了。

康昆侖：“亡羊補牢尚未晚矣，可是魚死網破是否值當？”

“尚未晚嗎？”

郭遠冷笑道“都這份上了，既已見血，就不要惺惺作態了，想要魚死網破也得要資本才行，可不是光靠嘴上說說就可以的。”

康昆侖笑了笑，看來是小看那個呆呆傻傻的小師妹了，竟能料得如此準確。

“那是自然，有人托我問問大人，去年朝廷撥下來的那筆賑災款用起來可還舒心啊？”

這句話一出郭遠立刻變了臉色：“什麼意思？”

康昆侖：“我素來是知道這官場險惡的，隻是沒想到你們的胃口未免太大了些，去年大旱，百姓都流離失所，靠啃樹皮來果腹，而你們卻拿著這筆賑災款過著揮霍無度，花天酒地的日子......罷，罷！我本不願攬這等閒事，此次來也不過是提醒大人，及時收手，不要讓場麵太難看。”

郭遠：“他方時雨即使知道又如何？這錢銀之事流經誰手，進了多少人的口袋查得清嗎？官做到多大也有需要討好之人，而唯有坐在那把龍椅上的人可以無所顧及，安然享受。我們俸祿幾何陛下能不知？宮中的花銷幾何陛下能不知？那這些臣子們的‘孝敬’從何而來陛下會沒想過？用之於上的多半是取之於民罷了，方時雨若將這層布撕破，自己也活不了。”

雖然早已見得多了，聽到這樣的話還是忍不住一陣心寒，康昆侖不自覺地歎了口氣，自己一再避世，其實從來都是身在其中。

“郭大人真是看得清道得明，但天子犯法從來沒有與庶民同罪的事例過，若此事一經曝光，你猜猜會被拉出來頂罪的會是誰？”

安祿山正得勢，肯定是傷不到他分毫，若要平定民心肯定不能隻宰殺幾隻小魚小蝦，這個時候他禮部尚書大人自然得出來祭旗。

康昆侖拂了拂衣袖，準備離開：“今日我說的已經夠多了，大人自己想想吧。”

“等等......”

郭遠將人叫住，猶豫了許久方輕聲道：“若是.....亡羊補牢，猶未晚嗎？”

康昆侖：“那我就不知道了，看來這玉桂坊的茶大人還是得去喝呀！”

走出去，前院的歌舞之聲仍不絕於耳。“哎！可惜了這宛轉清樂，終躲不過世俗之塵......”

該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