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潘遲若派車把三人送到市區中心的酒店。
林放狀似無意地問了一句:“多謝潘女士,對了,今天怎麼不見顧先生?”
潘遲若神色一頓,隨後滿不在乎地揭過:“身體不太舒服,躺著呢。”
薑沁三人對視一眼。
哦豁。
薑禾打著哈哈道:“哦,這樣啊,那要記得及時請醫生。”
“嗯。小禾怎麼忽然關心起阿川來了?”潘遲若轉頭盯著薑禾,銳利的神色混著渾濁的眸,看上去莫名滲人。
薑禾訕訕地摸了摸鼻子,連忙找補:“啊,不是,我的意思是,既然身體不舒服就好好修養,不然拖久了容易生大病,我的小姑就是一直拖,最後直接沒得治。”
“好,我替阿川謝謝你。”潘遲若深深看了她一眼,在發現薑禾確實沒有其他意思之後,收回了壓迫的視線,漫不經心地敷衍了一句。
車內四人加上司機總共五人,各自心裡都有盤算,氣氛僵硬而沉默。
“下次來A國記得打電話,我派車接你。”潘遲若朝著薑沁道,語氣很是真誠。
“好,一定。”
可千萬彆了,你們兩個人的play還是彆拉上我了,招架不住。
薑沁在心底邊擦汗邊想。
下午的商談還算順利,對方也不是特彆難說話的人,彼此各讓一步後,薑沁和對方直接當場敲定合同,林放全程西裝革履地坐在一旁的包廂裡,沒能派上用場。
“薑女士,既然您千裡迢迢來到A國,就讓我儘儘地主之誼,帶你們體驗一下A國特色產業。”M先生簽了合同後,非常熱情。
薑沁沒拒絕,剛好她也能順便了解一下當地的經濟情況,考慮以後在這邊進一步發展的可能性。
然後……
然後一行三人就被帶進了賭/場。
哦不,這叫博.彩業。
薑沁撐著笑臉:“M先生,這……”
M先生先是大肆誇讚了一番此處博.彩業之發達簡直天上有地下無,堪稱賭.徒的第二個家,然後熱情邀請薑沁幾人一同入內體驗。
薑沁開始盤算自己剛才簽的生意是否有被跑單的風險。
M先生爽朗道:“一秒天堂一秒地獄,說的就是這裡,開牌時腎上腺素飆升的感覺,比一切極限運動都要刺激。不過我老啦,受不得過分大起大落的刺激,也就是偶爾來玩個十來萬過過手癮,就跟旅遊景點打卡差不多,這東西,得有魄力的人才敢玩大的。”
薑沁笑了笑以示禮貌。
“既然M先生盛情相邀,那我們剛好趁著這機會開開眼,請。”
“哈哈,薑女士請!”
M先生帶著薑沁、薑禾和林放進入大廳,兌換了部分籌碼,和他們三人打了聲招呼後,自己便找了個座位坐下,荷.官熱情地同他打招呼,看上去已經很是熟稔。
不同於在潘遲若莊園裡的左顧右盼,薑禾自踏進彆墅後,目光一直正視前方,根本沒向兩邊的牌桌看上一眼,仿佛一切都習以為常到熟視無睹。
薑沁低聲對林放道:“來都來了,去玩兩把。”
林放搖搖頭。
薑沁詫異地看了他一眼,打消他可能的顧慮:“贏了算你的,輸了算我的。”
林放無奈道:“不是輸贏的問題,我不會。”
薑沁想起自己曾經在駕校訓練場球桌上看到的滿桌撲克牌,十分懷疑林放所言的可信度。
“我真不會,從來沒接觸過,不太了解規則,也不喜歡。”
“騙誰呢?你們球桌上那些牌,背麵都磨花了,這不是經常捏在手裡哪可能?”
“他們愛玩,我更喜歡打台球。”
遭到林放接二連三的拒絕,薑沁也沒了耐心,自顧自拉開一把長椅坐下,對著對麵的美女荷官wink了一下。
美女荷官職業素養很高,掛著笑朝薑沁微微頷首,大概解釋了該桌的玩法後,示意她下注。
很簡單,就是搖骰子比大小,隻要不傻都會。
“大還是小?”薑沁偏頭看向站在身側的林放。
“您隨意。”
“嘖,快點。怎麼一大男人還磨磨唧唧的。”
“……大。”
薑沁滿意地把手裡所有的籌碼都推到【大】上。
林放按住了她細白的手腕,盯著她清亮的黑眸,語氣複雜:“您不怕虧了麼?”
薑沁感受著腕間傳來的熱意,想要掙脫,卻發現林放的力氣大得驚人。隻好由著他去,渾不在意:“幾萬塊錢,沒了就沒了,買個高興。”
“不過,林先生打算按著我的手到什麼時候?”
林放聞言,緩緩地鬆開了她的手,手指縮回身側時,不自覺地蜷縮了一下。
溫溫涼涼的觸感,很細膩。
骰子點數很快出來,確實是【大】,美女荷官笑吟吟地恭喜薑沁,把多了一摞的籌碼推還給她,等待著她的進一步下注。
薑沁對著荷官道謝,直接拉開座椅站起身,身旁有人幫忙收起她的籌碼,從中取走幾個後,遞給林放。
林放很詫異:“不玩了?不是贏了麼。”
“十賭九輸,先給點甜頭,再玩下去就該輸了。”薑沁十分清醒,懶洋洋的吹著指尖本就不存在的灰:“M先生特意帶我們來,什麼都不玩直接走的話,未免太不給他麵子了,意思意思就行。”
林放沒再出聲,隻是手指的指尖不自覺地撚在一起,慢慢揉搓著。
薑沁環視四周,搜尋著薑禾的身影,看了一圈都沒發現人,心底正奇怪,忽然聽到靠近中場的地方傳來陣陣驚呼。
林放朝聲源望去,一眼就看到了薑禾直挺挺的背影。
“是薑禾女士。”
薑沁看這皮椅上纖細窈窕的身影,秀眉慢慢擰緊,薑禾怎麼直接摻和到中場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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薑禾跟著薑沁進場,眼裡打量著熟悉的場景,心裡冷嗤。
她十三歲以前,賭.場就是她的家,字麵意義上的家,理由很簡單,林韻曾經是一名荷官,和薑榮互相認識,也是在賭.場。
兩人波折的愛情故事她懶得去了解,林韻生下她以後,並沒有放棄這份工作,而是越發努力,為了給她提供更好的生活條件。
環境影響人,常年在其中熏陶,彆的不說,至少薑禾習得了一手不錯的賭.術。
說是賭.術,也沒多高深,主要就是微表情控製和牌麵計算,如果再綜合凱利公式控製好下注數額的話,贏麵理論上會無限拉大。
但除非你比賭.場本身還有錢,否則進場的人最終都是輸家,更遑論還有最高下注限額。無論如何,隻有不賭才能贏。
無數的數學家和統計學家已經用概率和大數統計證明了這一點,但還是每天都有人樂此不疲進入這銷金窟。薑禾從小長大,見過無數形形色色的人,他們進來又出去,行色匆匆,唯一不變的,隻有眼中對財富的渴望。
她隻覺得可笑。
她一個十幾歲的小孩都知道這就是一個光明正大的陷阱,等著那些夢想一夜暴富的人一頭紮進來,最終分文不剩地出去。然而年複一年,還是有無數人前赴後繼,爭相朝裡送錢。
錢,權。
薑禾在很小的時候,就明白了這兩個字的重要性。
賭場內來來往往,形形色色的無數人,讓薑禾知道了有錢可以把人變鬼,而有權,甚至可以馭鬼滅人。
在她眼裡,有錢人沒什麼好東西,而有權的人比有錢人更甚。
直到林韻帶她進入了薑家,見到了薑沁。
那時她才知道。
真的有人從小錢權集一身,卻依舊如此美好。
她還記得初見的時候,薑沁遞給了她一盒漂亮精致的糖果,跟林韻每天超市裡給她買的都不一樣,那包裝紙閃著炫亮的光,就像切開的鑽石一樣絢爛繽紛。
糖果很甜,非常甜,她一輩子都沒吃過這麼甜的糖,她小心翼翼地收集起那張糖紙,對著光摩挲了半天,才在角落的地方發現了兩個細微的小字——沁禾。
薑沁從小就沒有改過名字,也沒有彆的小名,所以隻有一個可能,這盒糖果就是專門為她定製的,表示對她的接納與認可。
她抱著糖,噔噔噔跑到林韻的房間,遞給林韻看,林韻看後,沉默了很久,才摸著她的頭道:“遲女士,真的是個很好的人。以後,要和你姐姐好好相處。”
薑禾當時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但她不太明白林韻為什麼頭天晚上才和她說過要和姐姐好好相處,第二天就開始針對和為難薑沁。
但小小的她注意到了一點,每次林韻在針對薑沁的時候,眼裡都是空洞無神的,而每次當林韻抱著自己說要好好和薑沁相處時,眼中如閃耀星辰,流光溢彩。
她決定相信那個眼裡有光的林韻。
也決定相信那個雖然嘴上從來沒一句好話,卻總是在自己生病時放下工作來學校送藥,派人每天照顧三餐的薑沁。
因此在心底滋生惡念時,她總是把自己關在漆黑的屋子裡,讓林韻綁住自己,瘋狂壓下想要對薑沁不利的想法,避免自己在失控狀態下,對薑沁造成傷害。
這是她人生中第一次,也是最長久的一次賭.博。
前前後後,她進過上百次小黑屋。
從下注到結算,花了她八年。
幸好,她賭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