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沁最近感覺身邊很不對勁。
說不清是哪裡出了問題。
就是時不時感覺自己會和身邊人產生記憶斷層。
明明自己才剛剛經曆過的事,轉頭問身邊的秘書和助理,她們都瞪大眼睛,茫然地說不知道。
比如現在。
她清楚地記得,自己上一秒明明還在和開發商高談闊論,對著某個地皮項目侃侃而談,麵前是幾乎沒動一筷的精致菜點和已經空了的三個酒瓶。
下一秒睜眼,卻茫然地發現自己在辦公桌前簽文件。
紙麵上的墨水甚至還沒乾。
胃裡也沒有空腹喝酒後,自己慣常出現的痙攣。
薑沁合上筆帽,抬頭問立在桌邊的秘書:“王總呢?”
秘書張嵐:“王總?哪位王總?”
“就是城東新區那塊地皮的開發商,之前不是還一口咬死不打算讓利麼……”
張嵐順著薑沁的提示仔細回憶了一番,隨後體貼地笑笑:“哦,那不是前天的事了麼?已經談妥了,這幾天都是小劉在進一步對接,目前正在商談施工進度。”
注意到薑沁疑惑中帶著不解的神色,張嵐猜測著:“薑總怎麼忽然問起這個,是還有什麼條款沒談清楚嗎?不然我重新預約對方的秘書再商議?”
薑沁抬眼,打量了一番張嵐的神色,張嵐神色淡淡,與平日無異,坦然地和薑沁對視。
從她的表情上,看不出什麼來。
“你把合同拿來我看看。”
薑沁翻著張嵐遞過來的白紙黑字,各項條款責任方都無比清晰,最終開出來的分利條件甚至比在飯桌上講得還優渥。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甚至比薑沁預想得還要好。
問題是。
前天。
搞什麼?
自己不是剛剛都還在酒桌上嗎?
“既然是我前天談成的項目,那我問你,昨天我去了哪裡?”
張嵐更疑惑了:“薑總您為了談成項目喝了不少,昨天當然是在家休息。”
“是嗎?我怎麼一點印象也沒有。”
原來是這麼回事。
張嵐溫和地笑笑:“前天晚上是司機小劉送您回去的,宿醉喝斷片了挺正常。”
而後又真誠提議:“薑總,其實這個項目既然已經談妥,您也不需要急著來公司。我估摸著您就是因為太累了才會忘事兒,要不——也給自己放幾天假休息休息?”
其實不止這回,同樣的情況之前已經出現過幾次,薑沁也十分頭疼。
第一次出現這種情況的時候,她十分乾脆地直接預約醫院做了個全身檢查,卻被醫生告知是因自己過度勞累導致產生了幻覺,叮囑她好好休息。
真的假的?
她沒信。
照樣該加班加班,該乾活乾活。
但現在,一個二個都這麼說,連最了解自己的張嵐也這麼說,而且有理有據,薑沁完全無法反駁。
OK,fine。
不就是放假嗎。簡單。
一不做二不休,薑沁直接了當地給自己放了個長達三天的巨長假,順便把司機助理也招呼走,讓自己一個人待上一陣。
效果簡直立竿見影,倒是沒再出現類似的情況。
然後……
然後她現在就被卡在了路上。
坐在駕駛室裡的薑沁眼裡茫然。
手捏方向盤上的真皮皮套,完全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開的車。
不對啊,她明明上一秒還在家剛和楚宸通完電話,自己還沉浸在得知他不能按期回國的噩耗裡。
哦對了。
楚宸是她的白月光。
說白月光也不太準確,最多叫曾經的暗戀對象比較合適。畢竟沒表白,而且現在也不喜歡了。
按照楚宸畫的大……的說法,他出國四年後回來和薑沁一起打理公司,男主外女主內,一個負責掙錢養家一個負責貌美如花。
薑沁一開始對這個說法嗤之以鼻,憑什麼自己辛辛苦苦支撐的公司就得拱手送人啊。
但漸漸地,不知道為什麼,或許是心裡一直有個聲音勸說自己耐心等待,總之她還真就信了楚宸的忽悠,乖乖等了四年,而且真的分外期待楚宸回國,踐行和她一起管理公司的諾言。
結果現在卻通知她項目沒完成。
五年,醫學生都畢業了!到底是什麼項目,能做那麼久?
薑沁心頭煩躁,但說實在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煩什麼。
隻是心裡總有個聲音在不停地提醒她,你現在應該很憤怒,很生氣,對楚宸不履行諾言感到焦灼卻無計可施。
薑沁隻覺得心底那聲音莫名好笑。
開玩笑,無計可施?
又不是史前社會,隻要她樂意,完全是一張機票就能解決的問題。
但顯然這種理智的判斷根本壓不住心底的聲音。兩個對立的聲音在腦海中互相打架,薑沁被拉扯得頭疼。
“他媽的到底會不會開車?!”
“擋著路了,挪一下車!”
“老子上班要遲到了,你倒是動啊。”
左右和後三邊的喇叭聲一聲比一聲刺耳,夾雜著各路司機探頭探腦的咒罵。
罵聲和喇叭聲交織混雜,終於把薑沁腦中的各種思緒撥開,正視當前糟糕的處境。
司機們罵歸罵,始終沒人敢特彆靠近薑沁的車子。雖然車主一直沒有出麵,但車頭車尾和輪胎上明顯得紮眼的賓利車標都讓他們敬而遠之。
路況一時間陷入僵持狀態。
薑沁的手指快速滑動著手機,試圖尋找能夠解決當下問題的人。
要不直接讓拖車公司來把車拖走吧,或者報警也行,就是自己要悄無聲息地從警局出來比較麻煩……
“咚咚咚——”
心裡剛滑過無數解決方法的薑沁腦中忽然一空,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推動,強行讓自己偏頭。
透過防窺車窗膜,她看到了一雙骨節分明的手指節微屈,正有節奏地敲擊著車窗。
一瞬間,薑沁腦中好像什麼也沒有了,眼底慢慢暈起霧氣,隻呆呆地放下車窗,掀起眼皮,主動讓一張帥氣的臉闖入她的視線。
來人膚色稍暗,五官硬挺,眉毛粗且黑,斜插入鬢,眼珠漆黑,色澤純正,襯得眼神又冷又銳,乍一看上去顯得嚴肅且不太好惹,卻又被安靜平和的眼神中和了幾分,呈現出一種和諧的柔色。
就像一隻打盹後剛醒的虎。
薑沁盯著他的臉,本就迷蒙的眼越發霧氣騰騰,幾乎快把瞳孔遮住。
像,真的很像。
眼前的男人,除了膚色氣質略有差異,整個五官分布幾乎和楚宸一模一樣。
男人似乎對車主是個年輕女郎感到有些意外,粗黑的眉梢挑了一下。接觸到薑沁一片混沌的眼神後,愣怔了一瞬,隨即立刻彆開視線,垂下長長的眼睫,攏去了眼底的風雲變幻。
薑沁一直沒說話。男人主動開口。
“開門,幫您挪車。”
低沉溫和的聲音傳入耳中,薑沁眼中的濃霧稍稍散去些許,她強撐著把視線從男人的臉上挪開,轉而認真打量起麵前的人。
男人身材高大,肌肉飽滿,看上去很健康。初秋天氣已經轉涼,他卻隻穿著一件洗到發白的淺藍色長袖襯衫,肩縫處還伸出了幾根線頭,在徐徐涼風中搖曳。
胸前口袋上墜著一個簡單的名牌。
XX駕校。
薑沁心下了然,轉頭看向了副駕駛。
副駕駛那麵的車門已經完全被車擋住,下車再走過去不太現實。
薑沁在後車震天響的喇叭聲中,熄了火,隨即慢吞吞地移動著自己的身體,越過檔位,往副駕駛挪去。
挪動的過程中,薑沁頭頂忽然碰到了一個東西。
她抬頭看去,一個鼓鼓囊囊卻走線粗糙的香包正掛在後視鏡的支撐杆上,悠悠晃蕩。
薑沁鬼使神差地伸手拽了一下。
香包的紅繩本就係得不緊,在薑沁輕輕一拉後,直接脫落,耷拉在她手心。
她看著香包上既熟悉又陌生的紋樣,下意識捏了捏,手感不錯。
什麼時候掛上的來著?
她好像沒什麼印象。
薑沁隨手把香包放到手套箱裡,順便抬手一扣一推,打開了駕駛座的車門。
男人耐心地等她到副駕駛坐穩後,二話不說上車,拉上安全帶,合上車門,抬腳踩了踩,適應了一下刹車,果斷打火。所有動作一氣嗬成毫不拖泥帶水。
由於過分熟練,男人做起這些動作十分自然從容,落在薑沁眼裡,便顯得瀟灑又流暢。
車子發動的瞬間,男人犀利的眼神掃向後視鏡,預估著距離,雙手迅速轉動方向盤,掛擋,再一腳油門出去,原本卡在一個特殊角度的車子瞬間靈活調轉了個方向,車頭緩緩擺正,駛入了正常的車道。
原本堵得嚴實的路就這麼開了。身後的車接二連三,從旁邊呼嘯而過。沒一會兒,一條路就空了。
駕駛座上的男人動作迅速地熄了火,解開安全帶就準備下車。
“哎等等。”
薑沁強壓下心底的疑問,開口挽留。
男人坐在原位沒動,隻是偏頭,漆黑如墨的眼珠定定地看著她。
精致的眉眼,小巧的鼻和嫣紅的唇,深咖色的卷發柔順地貼於耳側,整張臉都透著金錢的味道。
身上穿著考究,看不出麵料,隻覺得材質不一般。
顯然家境不錯。
還沒想好該說什麼,直接就把人叫住的薑沁噎了噎,餘光瞄到車前的路況,腦中靈光一現,張口就來:
“幫我開到前麵那個路口,我給你代駕費。這裡路太窄,我自己開不出去。”
“好。”
男人蹦出了一個字,重新扣上安全帶,動作利索地打火,看向前方,轉動方向盤。手指在套著真皮皮套的方向盤上點了點,似乎在斟酌什麼。
不過最終他什麼也沒說。
薑沁則端坐在副駕駛上,時不時往身旁瞄一眼,用餘光打量著駕駛座上俊朗的男人。
還是黑了點。大概能有個七八分像。關鍵在那雙眼睛,剛才看過來的瞬間幾乎能夠和楚宸以假亂真。
她想不明白,世界上怎麼會有這麼像的兩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