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問題打個電話也能問，電話裡問不出來，見了麵也是一樣。

鹿意翎在玄關處站了會兒，上了樓又稍作猶豫，最後進了主臥。

鹿意翎家有很多間客臥，唐生俊和鹿意明有時會過來住幾天，而自從周琳琅搬進了後，就有一個房間隻屬於他。

傳說中學過國畫的鹿意翎親自設計並掛上的門牌，在走廊的另一頭，基本跟主臥一個裝修和規格，房門鑰匙給了周琳琅，備用鑰匙鹿意翎有，但懶得找。

鹿意翎說可以給他個人空間，閒逛時也從不進他的房間。

不過周琳琅從沒鎖過就是了，很多時候連門都不關，也不怎麼睡在那裡，常常是講完故事就順便跟鹿意翎一起睡了。

雖然理由不充分，但好歹是有的。

而現在鹿意翎在出差……

家庭醫生已經走了好一會兒了，好一番折騰，鹿意翎旋開主臥房門不出意料看到了擾他心煩的人。

躺著他的床上，蓋著他的被子，枕著他的枕頭，正睡著。

一切又變得順理成章起來了。

鹿意翎咬了咬牙，衝床上的人揮了揮拳，用口型說：“等我回來肯定揍你一頓，開始害怕吧！”

周琳琅睡相不錯，他側躺著，懷裡抱隻枕頭，他自己占據了另一隻枕頭的三分之一，分了一大半枕頭給鹿意翎走時正寵幸的小鹿玩偶。

他應該睡了有一會兒了，玩偶的腦袋還好好擺放在枕頭上，身上也還板板正正地蓋著被子。

那架勢就像是把鹿意翎的娃娃當鹿意翎本人來對待。

對此鹿意翎本人麵無表情地拎起擋他視線的娃娃，拿到麵前盯了幾秒，毫不猶豫地扔到床尾。

肆無忌憚地打量起周琳琅的臉。

被鹿意翎強行命令打開的床頭燈，沒有再被關上，鹿意翎可以看清手機裡高糊的人，隻是那雙引起他好奇的眼睛現在正閉著。

周琳琅睡得並不安穩，眉心緊緊皺著，眼睫不住顫動，臉上的紅意還沒有消下去，額頭甚至出了些冷汗。

鹿意翎有點懷疑醫生誤診，這麼想著手差點搭上周琳琅的額頭，幸好在觸碰到他的皮膚前一刻反應過來及時收回了手。

他反悔了，現在又不想問那些問題了。

推遲工作，大半夜從隔壁省趕回來，就為了問幾個問題，這要是周琳琅醒過來看到了，還不知道要怎麼自作多情。

鹿意翎動作小心了些，躡手躡腳踱步到床尾把那隻娃娃撿起來，照葫蘆畫瓢給他放回去。

“阿翎？”

鹿意翎：“……”這什麼垃圾睡眠質量？

從進門聞到桂花香就有點失速的心臟，跳得更快了點，房間過於安靜，以至鹿意翎覺得自己似乎是能聽到撲通撲通的聲音。

這什麼垃圾心理素質？

鹿意翎飛快轉身出了房間，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胸腔皺皺眉頭甩鍋。

唐小俊買的到底什麼藥？沒作用不說，還一堆副作用。

鹿意翎下樓再次經過客廳，又一次看見了客廳的桂花枝，輕輕合了下眼睛，長長地歎了口氣。

——

“這麼快就回來了？現在就回去嗎？”

“嗯，”鹿意翎重新坐回後座，係著安全帶講，“放心，我另外找了代駕。”

司機師傅試圖婉拒：“咱們不是講好的……”

鹿意翎慢悠悠地卷著從家裡順過來的毛絨毯子，平靜地指出：“連續駕駛超過四小時未停車或停車時間休息時間少於二十分鐘屬於疲勞駕駛。”

司機師傅想說偶爾一次沒關係，他開夜車很多年了，技術好，經驗豐富，但還沒開口鹿意翎繼續說。

“費用我會照付。”

司機師傅沒意見了，“好，好，聽你的。”他打開車門轉移到副駕駛，並試圖繼續閒聊。

“這麼晚回，又這麼快走，”師傅回頭看他，指了指他身上的毯子，“就為了回來拿條毯子？”

鹿意翎：“……”

在與人溝通的問題上，鹿意翎特擅長擺爛，他懶洋洋地回：“對，沒錯，您真聰明。”

司機師傅：“……”

司機師傅好半天沒再說話，鹿意翎得了安靜，思緒很快就又飄遠了。

亂序的心跳還沒完全恢複，一個想法就出現了。

他應該還要和周琳琅在一起很久，至少要到下一個人生的轉折點。

這個想法起了個壞作用，心臟跳動得愈加混亂無序。

就好像他被這個想法嚇了一跳。

鹿意翎卷著毯子的邊角發呆，心跳得很快，但他很冷靜，可以安排好返回的事宜，可以準確無誤地想到疲勞駕駛的定義，可以有一搭沒一搭地跟司機師傅聊天。

也可以慢條斯理地思忖這個想法出現地主客觀原因。

分析事件前因後果，揣摩各種人物情緒，是鹿意翎必須要具備的技能。

被話噎住的司機師傅沒有放棄閒聊的打算，已經從他家讀大學的寶貝女兒，講到了他開夜車遇到的奇葩事，講著講著甚至過渡到了“我載的乘客不是人”深夜怪談。

鹿意翎：“我是人。”

司機師傅侃侃而談其實自己也覺得背後發涼，“我知道我知道。”

在各大鬼片和恐怖密室中曆練過的鹿意翎拉了拉毯子，轉瞬想到了吊橋效應。

他在腦子裡過了一遍吊橋效應是什麼，又想：可是現在珍妮先生並不在。

當在危機時刻或感到恐懼時，會出現腎上腺激素快速分泌從而導致諸如臉紅心跳等類似於心動的反應，而這時候身邊剛好有不錯的對象，就可能會誤以為自己喜歡對方。

心動、不錯、喜歡，大腦自動抓取的有用信息很快就打通了思路。

答案呼之欲出，且不言而喻。

鹿意翎找的代駕在這時候打來了電話。

他平靜地做好交接，確認訂單與目的地，並叫停了司機師傅的恐怖怪談分享會，要求得到一個安靜可供休息的環境。

等車內再次安靜下來，鹿意翎反芻了下得到的已知解。

他應該是喜歡周琳琅，很接近愛的喜歡。

沒什麼不好承認的。

隻要不在當事人麵前。

周琳琅在他甫一分手時出現，清冷，貌美，氣質好，比他小，名校高材生，完美符合他的擇偶觀。

耐心，溫柔，注重細節，多才多藝，脾氣好，讀萬卷書，行萬裡路，學識過人，眼界開闊，能涵容一切。

他們一起做過很多刺激的事，吊橋效應有無數發生的機會。

周琳琅呈現出得一切都那麼完美而富吸引力，喜歡上他是像一加一等於二一樣簡單的事。

太完美而迷人的事物往往極其危險，鹿意翎明白這個道理，所以之前從不肯深想。

可是君子慎獨，某人做戲做了整套。

他不在時，周琳琅還是按照他的習慣在房間裡插了花，給家裡做大掃除，即使在情緒崩潰的情況下，還是會照顧好他的娃娃，告訴醫生不要給他打電話影響他休息。

當他推開門被暖意融融的桂花香縈繞時，當他被暖黃色燈光映照時。

太像有一個家了。

有一個溫暖的家，有一個等他回家的人。

鹿意翎雖然一直沒有繼續深造接受高等教育，但該讀的書也沒有少讀，並且由於獨特的個人經曆對許多事許多道理往往有著更加深刻得理解。

他清楚地知道人立於天地間，生活在鋼鐵森林之中，孤獨是永恒的命題。想依靠與人建立戀愛或者婚姻關係而擺脫孤獨是愚不可及的行徑。

但他還是想有一個人跟他共度一生。

即使身邊全都是證明相信愛情多麼可悲可笑的例子，即使還沒有一個合適的人出現，他還是想，總有一天他會有一個合拍的伴侶，有一個共同的家。

就他的成長經曆來說，他絕對不應該有這樣的想法，但他心底就是有這麼顆種子，什麼時候由誰埋下已經記不清了。

而同樣不記得還有他送玉佩，對他來說應該很重要的對象，所以很容易把兩者建立聯係。

故而當他最初決定要跟孟筠開始一段感情時是真的以真誠的態度，抱了極大的熱忱去維係發展的。

隻是好像沒人相信，包括孟筠在內的所有人都不相信他會認真地喜歡一個人。

最終結果也是不儘人意。

但不妨礙他，隻是他選擇的對象不夠好，而且他本身也還不夠好，是愛情裡的男男女女是是非非不夠好。

這跟愛情本身沒有關係。

他依舊向往，就跟認定他未來會成為一個優秀的人一樣堅定地相信著。

而優秀的人需要勇敢，所以他給人以信任，不過好像也同樣沒人相信就是了。

因為他工於算計，因為他反複無常，捉摸不定，很多時候他的自我暴露會被認為是精神病發作，或者籌謀算計的一環。

鹿意翎還是把這歸咎為他不夠好，他有段時間覺得自己應該到大學裡去讀個哲學學位，去認識一些有思想有深度的人，但他太忙了，一直沒能付諸行動。

而無論多麼美妙絕倫的想法如果一直不用行動轉化為現實就會在日久的忙碌中漸漸被淡忘。

在與孟筠的日漸複雜的關係中，鹿意翎早就意識到他對愛情與愛人的要求過於高了些。

但還是同樣的，這是他的原因，是他所選擇的與他共建共享親密關係的人的原因，不是愛情的原因，也不是標準的原因。

所以愛情這件事就被短暫擱置了，好久沒再拿出來考量。

直到這個迷離奇特的黎明時分。

鹿意翎想，

他可能喜歡上了周琳琅。

而這個時候，他還不是個優秀的人，還有很多隱患沒有解決，對方則由著不為人知的秘密與目的。

誰給他埋下的種子他不記得了，但周琳琅的出現讓他重新憶起：愛情不是一晌貪歡，是陪伴、溫暖、誓言、責任，兩個本一開始陌生的對方成為家人的基礎。

愛情是脆弱的小家夥，需要雙方努力維係，但他們現在顯然不具備這樣的條件。

他也會成為玷汙愛情的幫凶。

愛是軟肋，鹿意翎想要的是那種近乎神聖的愛情，他想要完全的依戀和信賴。

這就需要丟盔卸甲，把自己最柔軟的弱點告知對方，把能一擊斃命的武器交到對方手裡。

這對他有點困難。

可能還是因為他還不夠優秀，鹿意翎想。

鹿意翎其實有點天真，他足夠聰明，能看透很多人，也能想明白很多事，能一下抓住問題的關鍵。

但向往美好和思維純粹，總是構成鹿意翎的核心成分，這些在人生至暗時刻拉過他一把的東西，永遠不會被拋下。

鹿意翎灑脫地承認對周琳琅的喜歡，也勇敢地想要給這份突然降臨暗藏危機的喜歡以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