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生俊突然有了興趣，很想跟他聊聊。

於是便拉了張椅子坐下，提議說：“沏壺茶來喝怎麼樣？”

“好，稍等。”

周琳琅斯文禮貌，又很有效率，很快就擺好了整套茶具，動作嫻熟地沏好茶放到了唐生俊麵前。

唐生俊想幫忙都沒有發揮地餘地，於是他說：“好吧，當我欠你一次，回頭讓鹿小美還給你，他茶沏得很好，之前有沒有給你展示過？”

周琳琅搖頭，做了個請的動作。

唐生俊拿起杯喝了口：“也正常，你認識他的時間還短，鹿小美還沒過自戀勁呢。”

“我剛認識他那會兒也忍受了好一陣子，”唐生俊似乎回憶到什麼，笑了下，“他那個自戀的程度喲，我頭次見他時，剛給他說了名字，你猜他說什麼？”

周琳琅垂眼笑了下，“說您的名字適合他用。”

“他跟你說過？就是嘛，這家夥上來就要搶我名字，”唐生俊也笑了，“其實小美更適合他對不對？”

幾年前的事仿佛還曆曆在目，不用閉眼就能看得清楚，唐生俊歸結為是他記憶力好，而鹿意翎則自戀地稱因為認識他是足夠濃墨重彩印象深刻的事。

那時候唐生俊金牌經紀人的名頭已經起來了，而鹿意翎還是個高中肄業在娛樂圈混了將近兩年沒起色的小可憐。

按理說他見了唐大經紀不說卑躬屈膝至少也得客客氣氣的，結果他抬手看了一眼手表，稍一點頭，指出：“你遲到了。”

唐生俊沒理他，垂眼以極其嚴苛的標準審視著他。

鹿意翎抬手把衛衣帽子摘了，順手抓了抓頭發，仰起頭任由唐生俊用看貨物的眼神打量他。

唐生俊看了他一分鐘有餘，最終確定這小可憐很有大火的資質。

他的臉唐生俊覺得是要用漂亮清純來形容的，但不過分柔美，剛柔並濟，雌雄難辨。

鹿意翎那時候很瘦，比現在有過之，無不及，頂著這麼長輕易就能惹人憐惜的漂亮臉蛋。不想顯得弱氣，遂陰鬱又倔強，渾身上下彌漫橫衝直撞的瘋狂勁。

所以唐生俊一眼相中的其實他的氣質。

憂鬱的，疼痛的，破碎的，懵懂的，又不顧一切生機盎然的，極具故事感的氣質。

差點被搶了名字的唐生俊翻了個白眼，還是決定帶他，給他取了“小美”這麼個愛稱，一叫就是六七年。

後來唐生俊才知道鹿意翎的家庭背景多麼荒謬離奇，以及鹿意翎情願跟公司簽最為苛刻的合同，做公司的搖錢樹，也要擺脫鹿家的控製。

“最開始的那兩年，鹿小美基本上是全年無休，每天工作要達到12個小時以上，拍的還都是沒營養的爛片。”

“他很惜命，有時間就會鍛煉，見縫插針的睡覺，養生，這樣連軸轉也就隻進過幾次醫院。”

唐生俊如願看到了周琳琅臉上流露出不忍的神色，風輕雲淡地繼續。

“他肯吃苦，悟性也不錯，野蠻生長，很快就有了名氣，但有名氣對那時候的他來說可不算什麼好事。”

“被人知曉意味著有很多的機會找上他，而公司的意思是應接儘接，他更忙碌，除此之後還要應付他的倒黴父親和傻逼哥哥。”

唐生俊覺得自己現在特像霸總劇本裡，微笑著說“少爺好久沒這麼笑過了”的老管家。

精通人性和各種談判技巧的唐大經紀人也就比老管家好一萬倍吧！

他從公司毫無人性的壓榨剝削，講到娛樂圈齷齪的醃臢事，又到豪門荒誕絕倫的辛密。

成功把鹿小美塑造成了一個在水深火熱中苦苦求生的小可憐。

唐生俊結束了第一階段，不動聲色地看著周琳琅抿緊的唇瓣，端起茶喝了幾口潤喉。

秉持著一鼓作氣，絕對不給對麵反應的時間，唐生俊馬上開始了第二階段：“所以鹿小美長成現在這樣很正常對不對？甚至可以說沒有很歪。”

“我帶他的時候也正是我的事業上升期，帶了很多新人，沒有很多精力給他，所以我也是很久以後才發現，他……”

唐生俊是一路陪他走過來的，鹿意翎解約成立了工作室後三天打魚，兩天曬網，自由灑脫，雖然常給他惹點小麻煩，但總體來說順風順水。

哦，除了感情。

唐生俊再想起往事都覺得難熬，憶苦思甜，他說：“鹿小美是個寶貝。”

“他應該沒跟你說過吧？他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圍棋、象棋、西洋棋、國畫、鋼琴、古箏，他都會，甚至會插花，也沏得一手好茶。”

“童心未泯，還有那麼點善良，從他進圈每年都給孤兒院捐錢，以前不火的時候，還會到孤兒院去過年。”

“還有他那堆醜娃娃，銷售給他講品牌理念，”唐生俊有點無奈，“就設計師孩子先天夭折，設計了一個係列紀念，被合夥人利用欺騙，導致公司瀕臨破產，給他講的眼淚汪汪的，於是買下了全部的娃娃。”

“是不是很神奇？是不是覺得他不冷嘲熱諷就很好了？根本不可能動惻隱之心，同情心這玩意簡直跟他八竿子打不著？”

“你這麼認為也很正常，”唐生俊自問自答：“他很擅長隱藏了，畢竟那可是影帝。做件好事給人知道了，跟要殺了他一樣。”

“火了以後就再沒出去過年，每次孤零零的一個人，風輕雲淡說自己喜歡一個人待。”

唐生俊自顧自地講著，鼻頭有些發酸，是動了真感情的，“嘴硬心軟，整天說要辭了我，希望我馬上滾蛋，走的時候又要挖我一起。”

第二階段，金牌經紀人動之以情，曉之以理，把自家藝人直接誇成了一朵出淤泥不染、樂觀、善良、內心柔軟的白蓮花。

唐生俊又停下喝了口水，注意到周琳琅要開口說什麼，立即做了暫停的手勢。

他補充說：“恒星屬於娛樂事業的頭部公司，不是我自誇，造神手的名頭頒給我絕對名副其實，我願意跟著鹿意翎離開恒星東山再起，難道不是最好的證明嗎？”

當然是，他願意為鹿意翎來說這些，談起他們的往昔滔滔不絕，這些都是最好的證明。

而且周琳琅根本不需要證明。

周琳琅麵上多了些眷戀，好像他跟鹿意翎也有著了不得的回憶。

他說：“鹿意翎是很好的人，我一直都知道。”

唐生俊確定自己洗腦成功了，馬上進入最後環節，“被原始家庭折磨消耗，被公司壓榨剝削，被男朋友分手背叛，26歲了，好不容易過的自由順遂些。”

“這些話我跟孟筠都沒說過，”唐生俊說：“知道為什麼告訴你嗎？”

周琳琅坦誠地搖頭。

“鹿小美有狂躁症的傾向，他這樣的成長經曆有點心理疾病很正常，又沒有影響到他的工作生活，隻是情緒不穩定，脾氣暴躁些，他之前一直沒有治療的意向。”

“他最近在吃藥了。”唐生俊說：“你給他帶來了好的影響，他很在意你，人在劇組還操心你申研的事，讓我來家裡給你做指導。”

“我說這麼多就是想告訴你，鹿，意翎他不是什麼罪大惡極的人，他能是今天這個樣子已經非常難得了。而且他願意為了你改變，請你對他寬容耐心一點，再多給他一點時間。”

“或許你們不會在一起一輩子，但是煩請在一起的時候不要傷害他，多陪陪他，多給他一點愛。

“哪怕是假的，裝的，”唐生俊說：“沒關係的，他看不出來。沒得到很多愛的人，很難分清楚虛情還是假意。”

“再有這麼幾十天，今年就過去了，如果可以陪他過個年，昂？”

周琳琅沉默了下，沉聲應答：“好。”

唐生俊說完就走，事了拂身去，深藏功與名，給周琳琅留下思考和反芻的時間。

周琳琅保持著禮貌風度，將唐大經紀人送到樓下，沉默著原路返回。

唐生俊坐到車上開了火才想起來他今天來的第一任務是什麼，摸出手機想給周琳琅打個電話，開了鎖，找出周琳琅的手機號碼……

突然心情好，決定再上去看看，把事做漂亮了，省的他家藝人瞎操心影響拍攝進度。

他真是敬業的好員工，不愧是金牌經紀人。

當然這隻是給自己洗腦罷了，他其實想上去看看周琳琅有什麼反應。

他剛剛翻出周琳琅的手機號時突然想到周琳琅跟他交換手機號碼的情景。

周琳琅將印有自己號碼的卡片遞給他，說：“這是我的手機號碼，意翎有什麼事情需要幫忙，您隨時可以聯係我。”

唐生俊那時候隻把周琳琅當鹿意翎隨便包的小情人，判定他是想利用鹿意翎擴展自己的交際圈。

但他把自己的卡片給了工作室的每個人，助理、化妝師、營銷團隊。他結識鹿意翎身邊的人，好像真的隻是為了在鹿意翎需要時第一時間提供及時的幫助。

即使在不需要時，也儘可能照顧每個人，默默幫鹿意翎經營著周遭的人際關係。

他好像一直了解鹿意翎，知道他不善言辭，也知道他本性善良。

這也是唐生俊願意費口舌跟他說這麼多，周琳琅喜歡鹿意翎，表現得太明顯也太純粹。

“臥槽，咳咳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