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向令端正坐在主位上，臉上的笑容已經僵硬。

來人上下著黑袍緊褲，利落打扮，以黑布蒙麵。

馮向令咽了咽口水，垂著眸子看瓷杯上的雕紋，竭力抑製住聲音裡的氣憤和恐懼:“我....我是不會答應的。”

來人似乎早就料到他會拒絕，立刻回道:“馮大人，你可彆糊塗了，這江山，向來都是能者居之，要想保住你頭上的烏紗帽，無非是辦一件輕而易舉的事罷了。”

馮向令冷汗冒出來了:“我，我是不會侍貳主的，這，這可是欺君之罪，以下犯上，是要掉腦袋、誅九族的，我，我不做！你走吧！”

來人似乎笑了，他陰森森開口:“馮大人，自古忠賢是效忠明主的。那李建炎，貪戀美色，奴工民力，早已攪得民生怨聲載道！我勸你識相點，尋對了人，才算是個忠心老臣，否則，還不是喪家狗一條！”

馮向令氣憤的拍桌，手背上青筋顯露:“我馮向令十年寒窗苦讀，父母夫子教我忠義兩全。幸得恩科中舉，被當今聖上賞識，才算光了門楣，一隻腳也算踏進了世家門第。我領朝廷的俸祿，當應為朝廷辦事！你家主人是個叛國黨，我不屑攪入這趟渾水！你走吧！再要來我可就拉你見皇上了！”

來人冷笑了一聲，從座位上站起:“好一個忠義兩全！馮大人，我看你真是敬酒不吃，吃罰酒。馮大人，你可是江州安陵縣人?父母安康健在，家中兒女雙全?有一愛妻為樂氏柴譙人?”

馮向令臉色白了白，從主位上站起，聲音發抖:“你，你想乾什麼？”

來人晃悠著步子，繼續冷聲道:“馮大人，我看你也是個聰明人。我家主人惜愛能才，本不想如此。如你不應，那此生休見你父母妻兒；若你稟呈此事，泄了我的消息，那你們就隻好陰陽相隔；答應了這事，那就一切好說。其中權衡利弊，馮大人，你可要好生考慮。”

＊

雲尋寺的禪房修的當真清陋。一葉草蒲和一壺冷香，木簾子微卷，瀉進一屋陽光。

住持人披著袈裟，打著木魚，盤腿而坐。

忽什歌末立在門旁，猶豫著是進還是不進。

蒼老的住持緩緩睜開眼睛，對門邊為難的白衣女子微微頷首:

“阿彌陀佛。施主可有事要問老衲?那便請進吧。”

忽什歌末走了進來，對著住持抱了抱拳:“打擾了。”

住持打量著忽什歌末，雙掌合十:“施主，請問吧。老衲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真。”

忽什歌末恍惚了一陣，回過神後正了正神色問道:“數日前我見得一寶物，上刻‘雲尋’二字，道長可知執它者是誰？”

住持的表情微動:“可是一方羅盤模樣，上有紅針指向?”

“正是。”

住持將手腕上的佛珠抵了一陣，終是長歎一聲:“不錯了，那是我佛門之寶，八達羅盤。執它者是老衲弟子，位數第十，法名十潯。”

忽什歌末衣袖下的手輕輕握起，她猶豫了一陣，還是將心中醞釀已久的話問出口:“那....道長可知他為何要執那羅盤，他要去乾何事？”

住持沒有回答，隻是將目光投向忽什歌末:“施主可知，這寺為何名有‘雲尋’二字?”

住持並沒有等忽什歌末回答而是自顧自地說了下去:

“雲尋，法經記載，釋迦牟尼座下有一弟子，戀殺戮，佛祖見他戾氣太重，贈一蓮花洗滌，但因弟子不受，佛祖怒，將其封入蓮花燈，投以一山，名之‘雲尋’。

“雲尋寺建於此山，一為紀念佛祖的功德頌績，二為固守本心，告誡後世弟子不可戀殺戮。”

住持輕輕闔上眼，蒼老的臉上一閃而過幾道痛苦與愧色:

“數百年過去，我門弟子恪守此理，不曾有違過。直到老衲成為第十八代掌門人。

“那是十年前的事情了。人間經曆了一場浩劫，惡鬼橫出的‘百巳宴’令無數人膽戰心寒。人間一夜淪為修羅場。儘管後來各方修士和法丈用儘法子將那出世的魔頭封印....但，遲了。

“親人的殘骸屍骨未寒，不少崩潰的遺子紛紛選擇出家來了卻紅塵。

“吳潯亦是如此。

“他及冠那年上了我雲尋寺，此後脫發棄俗，入了我空門。

“可令老衲沒想到的是，他心懷仇恨，怨戾蒙蔽他的心智，佛門的青燈與金經無法渡他。老衲，亦無能為力。

“十年前的殺父之仇在十潯心裡藏了個怨恨的種子，它伺機發芽，旁人無力阻止。老衲，也隻能眼睜睜的看著他去尋那魔頭報仇.....

“....阿彌陀佛....是老衲錯了，讓那孩子丟了性命.....

“我佛慈悲啊.....不可戀殺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