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歲那年,我隨軍。”忽什歌末開口,語氣沒有一絲不適,她輕描淡寫的將多年前的那道傷口撕扯開來,血肉淋漓的展示給沈小煙看:“.....那時戰敗,我被俘。敵軍為了羞辱俘虜,在我臉上動刀,美名其曰‘雕花’。”
“那是一場酷刑。”忽什歌末輕聲道,她微微仰起了臉,繼續說了下去:“我當年太小,經不起什麼折磨,他們也隻是尋個樂子。後來動完刑後,我滿臉鮮血。”
*
忽什歌末很少在彆人麵前揭開這個傷疤。
因為它不僅代表的是恥辱,還是一個女子喪失美貌的標誌。
但忽什歌末沒有說出口的是,那年的刑其實隻動了三分之一。
打斷那群瘋狂的中原人的是一個年輕的少年。
他是軍營裡的副將。
當年她宛如瀕死的魚一樣任那些人宰割,他們的眼裡閃著嗜血的光,一刀又一刀,血蜿蜒而下,忽什歌末哭不出也不敢哭。
“你們瘋了?”朦朦朧朧中她聽見一個清朗聲音正在怒不可遏的低吼:“軍營!這裡是軍營!!”
“她還是個姑娘!你們的羞恥心呢!欺負一個姑娘算什麼!”
等忽什歌末睜開眼,額日況圖部落的族長握著她的手老淚縱橫。
“阿父....我的臉怎麼了?”忽什歌末的下半張臉上覆著厚厚繃帶,她的聲音也變得嘶啞難聽。忽什歌末緩緩的眨了一下眼睛,似乎明白了什麼。
淚水奪眶而出。
“孩子....孩子不要哭....”蒼老的父親無能為力,隻能拍著女兒的後背哽咽著許下承諾:
“總有一天,額日況圖的鷹群會飛翔在狼的國度,我發誓我會讓他們付出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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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將我贖出,阿父提出向敵國稱臣,但派去的使者被他們打得遍體鱗傷。他們不想讓我們稱臣,他們的目的是想激怒和羞辱我們。後來有個將軍見我可憐才將我送回。
“可惜已經晚了。”
忽什歌末自嘲的用手摸上傷疤,看見沈小煙直愣愣的樣子,苦笑道:“被嚇到了嗎?”
沈小煙垂眸,背後灼傷的地方火辣辣的,卻比不上她心疼的千分之一。
心臟在一緊一縮的跳動,酸澀的情緒迅速填滿了整個胸腔。
沈小煙紅著眼圈認真的看向忽什歌末:
“....我覺得你很漂亮,從第一眼就覺得你是天底下最好看的人兒了。”
忽什歌末怔住了,她輕輕避開沈小煙的視線:“...你騙我。”
“我沒有。第一眼看見你時,我以為是仙女下了凡。我想帶走仙女,想保護她。姐姐你知不知道,當看見你的臉時我有多心疼。我心疼你受過的苦,倘若我早出世幾年,早點遇見你,我就不會讓那些人碰你的臉.....”
“彆說了。”忽什歌末的淚滑過臉頰,“我受的傷關你什麼事,你能不能心疼一下你自己。”
沈小煙突然笑了,她看著忽什歌末:“姐姐,我是隻鬼。”
忽什歌末抬眼看她。
沈小煙依然笑著,錐心的痛與冷沒入她的四肢:
“我想,我可能知道那張金符是什麼了。
沈小煙站起身,顫巍巍的身體像秋天的枯葉一樣弱不禁風:
“是毀妖符。
“毀去妖的心智,毀去妖的魂魄,嗜血見血,是一張毒符。
“簡而言之,就是魂飛魄散。”
忽什歌末的唇動了動:“為什麼.....”
沈小煙依然強撐著笑意看她:“什麼為什麼?”
為什麼現在才告訴我你是個妖?你是個鬼?
為什麼?!
我如果知道你是隻鬼我就不會.....
....就不會去救那個道士....
為什麼我保護不了你......
忽什歌末的眼圈紅了。心一抽一抽的,是疼,也是麻木。
沈小煙咬了一下唇,讓齒間的血腥衝淡了身體的疼痛,神智也更清了幾分:
“姐姐,我要走了。”沈小煙揚起一個虛弱的微笑。
“去哪兒,我不許。”忽什歌末聲音在發抖,剛剛的鎮定蕩然無存。
“彆怕,我不會離開你的.....不過姐姐....”
“你可真好看。”沈小煙用指腹輕輕擦了一下忽什歌末的臉頰,溫柔的低聲道。
她的話音剛落,便化作一抹黑煙從窗口逸出。很快便消失不見。
忽什歌末呆怔的看著原地。
沒有了。什麼也沒有。
乾乾淨淨的,仿佛剛剛是做了一場大夢。
忽什歌末的手指撫上臉頰,淚水再一次決堤。
模模糊糊中,她似乎看見有個人拿著一方帕子遞她:“姐姐,不要哭。”
忽什歌末伸出手去夠那個人,卻隻摸到了一場空。
“我....我還沒接呢....”忽什歌末又哭又笑。毒蟲緩緩爬進了她腰間的囊包裡。地上有著一堆爛骨,森森被蟲啃個精光。
煙滅飛塵不入穀,斷腸憶情追思憶。千丈羅,千丈羅。緣深緣淺儘自知,可歎追恨遺萬古。
*
第二日,京城裡傳出一件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
據說是城南有一處屋舍昨晚坍塌得無聲無息,地裡埋的白骨露了出來,不遠處還有個包裹。有人打開看了看,不由撇了撇嘴:“晦氣,一個羅盤罷了。”
羅盤上的紅針還在不停轉落,跌入泥裡的佛珠光輝不再。
不少人聞此聚集,有人訝然:“前些日子我可還看見有兩個姑娘居住於此....怎麼今日不見了她倆?”
“嘖,怕不是昨夜塌房埋底兒了吧....”
“呸,怎可咒兩個姑娘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