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十二點,山城的街道空空蕩蕩。
因著近年來城市中的禁燃令愈發嚴格,即使是在上元佳節,山城仍然沒有一絲一毫的節日氛圍。
“哇——哇——”
禿毛烏鴉猛地掠過長空,留下一串嘶啞刺耳的叫聲,給本就晦暗的街道平添了幾分不祥之色。
圓月詭異的泛起一絲妖冶的血紅,萬籟俱寂中,一道黑影從道路儘頭狂奔而來,少年腳步急促,手中捧著的羅盤指針越轉越快,卻遲遲找不出具體的方向。
俞鶴霄無可奈何的停下了腳步,茫然地環顧四周,深邃的眉眼中滿是不耐,皺眉看向手中無頭蒼蠅似的羅盤。
“秋秋!你這破玩意怎麼回事,又罷工了!”
他氣惱的扯出縮在自己懷裡偷懶的兔子,隨手將它扔在了地上。
棕白相間的小家夥看似圓潤卻靈活的很,它在地上滾了兩滾穩住身形,直起身子用兩隻後腳著地,像個人似的站在了羅盤旁邊。
直立的兔子看著滑稽無比,它抖了抖胡子,三瓣嘴分分合合,吐出了一道稚嫩悅耳的童音:
“人不行彆怪路不平,本大爺的東西你用不明白就直說。”
小花兔秋秋妖嬈的扭著屁股跳到了羅盤上,用自己的兩條後腿這踩踩那按按,羅盤仿佛受到了某種神秘力量的驅使,搖擺的指針慢了下來,最終停在了正西的方向。
“就是那邊!走吧小弱雞,再不追那小鬼就躥回洞裡去了。”
秋秋得意的抬頭看著俞鶴霄,圓圓的眼睛中儘是得意之色,它慵懶的抬起兩隻前爪,大有一種‘快把本大爺抱起來’的姿態。
俞鶴霄抽出腰間彆著的符紙點燃,符紙瞬間化作一道火光向遠方射去,劃破了幽深的夜晚,
“跟上!”
少年的速度極快,呼吸間便消失在了原地,獨留下一句低低的囑托。秋秋愣住了,等回過神來才發現對方已出現在百米之外,它狠狠的啐了一口,不情不願的叼起羅盤,撒開蹄子追了上去。
一人一兔足足跑了半個小時才停下,周遭的場景已經從城市變成了荒山。
俞鶴霄抹了一把地上燒敗的灰燼,放在手心撚了撚,惡臭的味道突兀出現,秋秋剛借力躥到了他胳膊上,一個躲閃不及聞了個正著。
“嘔!”
胖乎乎的棕色毛球直直掉了下去,它前爪叉腰立在路邊大吐特吐,血紅的眸子裝滿仇恨瞪向始作俑者,如果目光能殺人,俞鶴霄現在怕是早就千瘡百孔了。
“是怨鬼,這麼大的怨氣,那女人怕是活不成了。”
俞鶴霄像是沒聞到那股刺鼻惡臭似的,他淡定的甩掉了手上的灰塵,一把拎起兔耳朵來到了一處墳包前。
秋秋這才注意到,這地方哪是荒山,分明是一處早已荒廢的墓場!
這處墳包平整,旁邊立著一塊小小的墓碑。
與周圍雜草叢生的壞境截然不同,這墳堆整理的乾乾淨淨,墓碑上的字鮮豔清晰,一看就是有人經常打理的樣子。
那墓碑上寫著:愛子姚予樂之墓。
除此之外,什麼都沒有。
“沒有生辰八字,這是隻墮胎而亡的嬰靈。他入不了輪回道,怪不得怨氣這麼重。”
俞鶴霄低低歎了口氣,雙手合十鞠了一躬,然後便掏出鏟子開始挖墳,很快就挖到了一口棺材。
棺材很大,足以裝下一個成年人,借著微弱的月光,秋秋發現棺材蓋上有一行小小的腳印。
“阿俞…這棺材裡…有活人的氣息!”
它收起了玩世不恭的神色,兔臉上滿是凝重,一個早就下葬的棺木中為何會有活人的氣息?
聽到它的話,俞鶴霄扒墳的動作更快了,他雙手用力,直接將沉重的木板掀飛出去,棺材中的場景令見慣了奇形詭異的二人瞬間陷入了沉默。
那棺材中赫然躺著一個白裙女子,她微闔著眼,嘴角勾起一抹溫柔的笑意,雙臂緊緊摟著一個渾身青紫的嬰兒!
嬰兒的臉埋在女子懷中,似乎是感知到了外人闖入,他轉過臉來,將自己暴露在月光之下。
“媽呀!是鬼!鬼啊!!!”
秋秋與他直直對視上,瞬間一蹦三尺高,毫無形象的尖叫了起來。
“閉嘴吧死兔子!你丫活了上千年了,自己就是個老鬼,還怕什麼鬼!”
俞鶴霄忍無可忍的捂住了秋秋的嘴。
也不怪它膽小,棺中嬰兒顯然早已死去多時,他整個臉龐都泛著詭異的黑氣,雙眼沒有瞳仁,隻有兩個血糊糊的黑洞,小嘴像是被撕開了似的,裂著口子露出兩顆獠牙。
姚佳被秋秋的動靜吵醒,她睜眼坐了起來,溫柔的將嬰靈攬入懷中,向俞鶴霄和秋秋比了個噤聲的手勢。
“樂樂乖啊…不怕不怕…媽媽守著你…快睡吧乖寶寶…”
一人一兔麵麵相覷,眼前的場景顯然超出了他們的認知。
姚佳的臉上掛著歉疚的笑容,她壓低了聲音,
“不好意思啊…孩子好不容易睡著的,麻煩你們小聲一點,不要吵到他…”
“這女人是瘋了嗎…?”
秋秋跳到俞鶴霄肩上,在他耳邊低低耳語,它實在想不明白,這女人抱著個屍體拍什麼拍。
“是鬼遮眼…”
俞鶴霄麵上不動聲色,手中悄悄掐訣,
“人來隔重紙…鬼來隔座山…千邪弄不出…萬邪弄不開…破!”
隨著一聲斷喝,姚佳霧蒙蒙的眼神瞬間恢複了清明,她茫然的懷顧四周,似乎弄不明白自己在何處,直到目光移到了懷中的嬰靈上…
“啊!”
女人爆發出慘絕人寰的尖叫,她渾身顫栗,看著被自己扔在地上的嬰靈,隻覺得頭暈目眩似乎隨時都能暈過去。
嬰靈被摔疼了,他癟著小嘴,似乎是要哭。
“是鬼哭!快捂住耳朵!”
話音剛落,一陣淒慘的啼哭便猛然傳來!明明是稚嫩的童音,卻沒有絲毫的可愛,那聲音像是腐爛了的千年古屍一般滲入,令人毛骨悚然。
“媽媽……媽媽為什麼不要我……媽媽…你為什麼不要我!”
尖叫聲直擊靈魂深處,饒是以俞鶴霄的道行也隻能退避三舍。
姚佳聽著一聲聲呼喚,卻漸漸紅了眼眶,她顫抖著鬆開捂住耳朵的手,一步步向躺在地上的嬰靈走去。
“樂樂……對不起……不是媽媽不要你……我沒辦法啊…你爸爸跑了…如果生下你我的一輩子就毀了……”
女子蹲在嬰靈身邊,探出手似乎是想要摸摸他,可卻不知為何又收回了手。
“他說…他說回家告訴父母後就回來娶我…可他沒有回來…樂樂…我肚子一天天的大了……他卻沒有回來…外麵的人都指指點點…說我不要臉…我都不怕…我要你……可他們都逼我……我沒辦法……樂樂我真的沒辦法…”
姚佳跪在孩子跟前泣不成聲,她今年不過雙十年華,卻滄桑的像個老婦一般。
生計所迫,她十幾歲就出去打工,被男人騙了身子留了骨肉,那人拍拍屁股就走了,她一個未成年的小姑娘能怎麼辦?
外人的指指點點,家人的冷言冷語,自己又身無分文,她還能怎麼辦?
“我真的後悔…樂樂我想你…我每天都在想你…都怪我!我為什麼那麼不堅定,我為什麼不留下你!我為什麼就信了他的話呢?”
嬰靈的哭泣聲漸漸停滯,他仰著頭,用空洞的雙眼看著眼前聲淚俱下的母親,
“媽媽…你陪陪我吧…我走不了…一直留在這裡太難受了…”
嬰靈的聲音帶著乞求,姚佳終於克服了內心的恐懼,伸手將孩子攬入懷中。
“樂樂…媽媽陪著你…”
“那你就永遠陪著我吧!”
嬰靈的怨氣怎麼可能因為兩句話就化解,他亮出獠牙飛快的向姚佳的脖子咬去!
可俞鶴霄的動作比他更快一步,他一把將孩子從姚佳懷中拎出,看著他滿臉怨毒的樣子,忍不住上手給了他一個大比鬥。
“孽障!你要真有本事,就把你那個便宜爹也騙來咬死,逮著個女人欺負算什麼本事!”
“滾開,放開我!”
嬰靈小腿撲騰,卻始終逃不開少年的鉗製,氣的牙根癢癢又無可奈何。
“彆掙紮了小鬼,我送你入輪回,下次投胎擦亮眼睛,彆再這麼傻了。”
聽到入輪回三個字,嬰靈動作一滯,空洞的雙眼中竟有了幾分名為驚喜的情緒,
“你不殺我?”
俞鶴霄沒搭理他這傻瓜的發言,他掏出一塊古樸繁雜的印章,拎在手中念念有詞。
“太上敕令超汝孤魂鬼魅一切四生沾恩有頭者超無頭者生……超生他方為男為女自身承當富貴貧賤由汝自召敕就等眾急急超生敕就等眾急急超生!”
隨著他的咒語,印章上漸漸泛出金光,那光芒如蠶繭般纏繞在了嬰靈身上,溫柔的掃蕩著他周生濃重如墨的怨氣。
直到最後一絲怨氣掃除,他陰森恐怖的小臉終於恢複了紅潤,空洞的瞳孔也被一雙明亮的眼睛代替。
他在金光中轉身欲走,卻又停住了動作,回過身遠遠看了一眼姚佳。
“媽媽…我走了…我不恨你了…希望你能幸福…還有…下輩子我們不要再見了……”
金光散儘,萬籟俱寂,俞鶴霄仔細的收好自己的物件,拎起秋秋塞回懷中,打了個哈欠就要離開。
“大師…樂樂下輩子…會很快樂嗎?”
姚佳的聲音在背後響起。
“他已入輪回,與你已經毫無關係了,你回去好好過自己的日子,把他忘了吧…”
他答非所問的留下這句話,接著便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秋秋在他懷中動了動,
“她也挺可憐的…你為什麼不告訴她呢?”
俞鶴霄拍了拍它的頭,俊朗的側臉上掛著一絲疲憊。
“困死了,回家睡覺!明天還要去公司報到呢。”
“說到公司,阿俞,我聽說紀離也會回去…”
紀離……
聽到這個曾經刻骨銘心的名字,俞鶴霄的腳步頓了頓,腦海中浮現出那張總是帶著淡淡疏離的臉……
紀離,三年了…你還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