綿延了半個多月的大雨在初春時節總算有了收斂的意思，河道中奔騰濁流的囂張氣焰也明顯減弱了許多。倫敦的街頭，雖然目前仍是一派雨霧彌漫交織的朦朧場景，空氣中久違的樹木的馨香卻能讓人們那與天氣同樣陰鬱的心緒放鬆不少。

當然，氣溫回暖也並非百利無害，比如倫敦大學數學係的某位教授就因為不幸感染風寒臥病在床。由於其他資曆較老的講師們也各自有彆的班級需要授課，幾經推脫，這個任務便輪到了一名前幾天剛入職的年輕教授頭上。

“以上，將由我代替格裡菲斯教授為你們講解這節函數課，”金發紅眸的青年微笑著對台下表情各異的學生們頷首，提筆在黑板上寫下一串漂亮的單詞，“我的名字是威廉·詹姆斯·莫裡亞蒂，你們可以稱呼我為‘莫裡亞蒂教授’。”

語畢，他翻開講了黑色封皮的花名冊：

“接下來我們開始點名，雖然我沒有給各位上過課，但還是請被叫到名字的同學起立答到，作為本次考勤的依據。

“布萊克利·謝爾頓，好的，我看見你了，請坐，”他向起立的青年問好，並在這個名字後打了個勾，“丹尼爾·德克斯特……德克斯特到了嗎？沒有的話——下一位，奧登·威爾遜……”

講台上教授的點名有條不紊的進行著，隨著一個又一個學生被查出缺勤，講台下開始傳來窸窸窣窣的低語聲。

“請安靜，同學們！”威廉抬起空閒的右手在空中向下按了按以整頓紀律，“下一位，盧西恩·亞特伍德。”

話音落下，坐在後排角落裡的人默默地站了起來。

“你是盧西恩？”威廉愣了愣。

那是一名身穿厚實冬裝，頸環深色圍巾的黑發青年。因為距離較遠以及圍巾的遮擋，威廉看不太清他的長相。他眯了眯眼，見對方因為他觀察的目光把臉在圍巾裡埋得更深了，才換上一副和煦的笑容。

“請坐吧，盧西恩同學——接下來我們正式開始上課。”

大約是課程內容對大部分人來說實在無聊，坐的比較近的學生三五成群地聊了起來。而講台上忍氣吞聲的教授似乎並沒有阻止的意思，於是底下的說話聲也愈發放肆起來。

寫下最後一行公式，背對著學生們的威廉輕聲歎氣，轉身看向眾人，揚起一抹純良而燦爛的笑容：

“下麵我將請一位同學來解答這道問題，在座的各位紳士們有沒有願意主動上台的？”

鬨哄哄的教室頓時變得鴉雀無聲。

眼看半分鐘過去無人回應，莫裡亞蒂教授搖了搖頭，露出了頗為苦惱的表情。

“一位誌願者都沒有嗎？那我隻好自己點名了。”

幾個帶頭擾亂紀律的學生率先被叫了上去，在支支吾吾的表示自己不會做題後被威廉溫柔地安置在了講台旁邊，緊隨其後的是他們的“幫凶”——此時教室前的空間已經略顯擁擠。

餘下的幸存者們一個個都像是蔫了的花般低垂著頭，戰戰兢兢地躲避著他的視線，生怕接下去被公開處刑的人會是自己。

隨著又一名學生的“慷慨就義”，威廉盯著花名冊，麵無表情地請出了下一位受害者。

“亞特伍德同學，”他看向趴在桌子上、對自己被點名毫無所覺的人，提高聲音喊道，“盧西恩同學！”

聽到這話，角落裡的青年瞬間彈了起來，腳跟踢到凳子發出“咚”的一聲巨響。他對上威廉的目光，撓了撓頭發似乎有些迷茫，又看向黑板，對著上麵的字沉默幾秒，這才慢吞吞的走到了講台上，用左手抽出了木盒裡的粉筆。

威廉見狀退後一步為他讓出空間。青年在黑板上洋洋灑灑地寫了起來，目光沉靜，神情專注，從推導到結論一氣嗬成。待最後的答案落筆，粉筆被放歸原位，他扭頭看向一旁笑容中的滿意幾乎要溢出來的教授，歪了歪頭，無聲地詢問。

“非常完美的答案，請回到座位上吧，盧西恩，”威廉背著手，頓了頓，朝講台兩側對“英雄”凱旋望眼欲穿的“陣亡者”們無奈道，“你們也回去吧。”

被罰站的學生如蒙大赦，忙不迭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雖然在座的絕大多數同學日後不會從事相關的工作，但我希望，既然你們坐在了這間教室裡，那就認真對待自己的課程，這既是對你們自己負責，也是對與你們在同一個教室裡的其他同學負責，”威廉拍了拍手，示意所有人將注意力集中在自己身上，“那麼，接下來的時間，我就講解一下這位同學的思路……”

……

不知過了多久，遠處傳來的鐘聲打斷了推導。威廉低頭看一眼自己的懷表，道了聲“現在下課”，便在一眾歡呼“周末萬歲”的聲音裡開始整理自己的教案。

就在這時，嘈雜的背景音裡，威廉敏銳地捕捉到了一聲呼喚。

“威廉哥哥。”

他表情訝異地望向聲音的源頭，隻見與他麵容相似的金發紅瞳的青年安已經來到了自己身邊，臉上掛著清淺的微笑。

“路易斯，”威廉叫了他的名字，嗓音裡帶著幾分驚訝與欣喜，“你怎麼來了？”

“單純的想來看看你工作的地方，”路易斯在威廉的注視下有些窘迫的紅了臉，目光遊移，低聲回答，“我知道如果是威廉哥哥的話無論什麼都能做好，但是我……”

威廉眯著眼笑了起來，剛想說些什麼，麵前的路易斯卻突然變了臉色，雙眼直勾勾地盯著他身後的某處，神色儘是警惕與戒備。意識到有人在自己身後，威廉立刻擺出官方的表情轉過身去，隻見不速之客正安靜地站在離自己身後一步之遙的位置，不知道聽了多久——

這個距離連對方眼角的淚痣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是有哪裡沒有聽懂嗎，”和善的教授注視著學生淺藍色的眼瞳，笑吟吟地問，“盧西恩同學？”

青年在被叫到名字的瞬間縮了縮脖子，搖搖頭，從口袋裡掏出兩個白紙包裹的長方體塊狀物，在威廉和路易斯手裡分彆塞了一個，又甕聲甕氣地說了句“謝謝教授”，而後便抱著懷裡的書低著頭急忙溜走了。

等到對方的身影徹底消失不見，威廉拆開包裹著“禮物”的白紙——嵌著果仁的咖色硬糖引入眼簾。

“太妃糖？”路易斯表情困惑。

威廉頓了一下，緊接著“撲哧”一聲笑了出來，輕輕咬住了那顆糖。

見兄長把陌生人給的食物塞進嘴裡，路易斯慌忙阻止，卻還是晚了一步。他抿唇不滿地盯著威廉，而罪魁禍首卻是一副全然無辜的表情，反問他：“路易斯不吃嗎？”

“誒……”路易斯懊惱地扯了扯自己的頭發，重重地歎了口氣，“威廉哥哥，連路邊踢球的小孩都知道不要吃來曆不明的食物。”

“這可不是來曆不明的食物，”威廉晃了晃手指，高深莫測地說，“這是‘賄賂’。”

路易斯聞言不明所以地看著他。

“他不是真正的盧西恩。不過看在他解出了題的份上，我沒有揭穿他幫人答到的事。”

“就算你這麼說也……不對，威廉哥哥不是第一次來這個班上課嗎？怎麼知道他不是這裡的學生？”回過神來的路易斯驚訝道。

“很簡單，因為花名冊上的筆跡有向右的擦痕，因此真正的盧西恩應該是右撇子，而剛才那個學生無論是圍巾旋轉的方向還是他的板書，都證明他的慣用手是左手。”

“就憑這些嗎？”路易斯追問。

“當然還有最重要的一點，”說到這裡，威廉也收斂了笑容，“路易斯，你湊近一點。”

“是什麼？”他的表情嚴肅起來。

“因為盧西恩·亞特伍德是我教的那門選修課的學生，我之前翻學生花名冊的時候確定整個數學係隻有一個叫這個名字的，所以……”

路易斯沉默了，幾秒鐘後，他終於意識到方才威廉繞了一大圈都是為了逗弄自己。

“抱歉，路易斯，”接收到他譴責的目光，威廉掩唇輕笑，“你最近精神有些太緊張了，所以我才想跟你開個玩笑。”

“威廉哥哥……”路易斯輕飄飄瞪了他一眼，有氣無力地回複。

“好了好了，”威廉拍拍他的肩膀，剝開糖紙遞到路易斯最邊，“所以路易斯趕快幫我把證據消滅掉吧。”

路易斯咬過那顆太妃糖，表情鬱悶地用力嚼了幾下。

味道還不錯。他想。

然而路易斯沒有注意到的是，此時此刻，身旁兄長的那雙緋紅如血的眼瞳之中。

沒有任何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