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天。
線兒急得團團轉,抓住聞訊趕來的驕陽,“你能進去嗎?”
驕陽也搖頭,“母親不見我,大哥已經回去了,母親不讓他來。”
真是天都要塌了,今日回來離音就去見了天後,不知裡麵說了什麼,天後宮上方電閃雷鳴,這是天後震怒。
外麵線兒和驕陽擔心,裡麵離音站在大殿中央。天後坐在上位,閃電的光芒在她臉上忽明忽暗,“好端端提聖靈閣做什麼?”
“聖靈閣被夢妖毀了,我想去整理,想要做點事情。”
天後勃然大怒,“做什麼事情,這天下有什麼事情非要你做不可!說到底你還是想離我而去!”這次就不該答應她去什麼人間,回來心都野了。
“離音……”
天後打斷她,“離音是誰。”
沉默的壓迫感令人窒息,自從她執意自取姓名,千百年來無數次皆是如此,天後宮內沒有離音,隻有玉如沁。良久沉默,她再次開口,“沁兒請母親成全。”
她竟願意退讓至此,天後氣白了臉,跌跌撞撞過來抓住她,痛徹心扉質問,“你為何要如此傷母親的心,就在這裡陪陪母親不好嗎?”
離音仿佛感覺不到手臂被抓的劇痛,她平靜反問,“您為何覺得我去聖靈閣就是離開?”
天後聞言一怔,臉上也出現些迷茫,是啊,為什麼。
“因為您心中清楚,我根本不是她!”
“放肆!”電閃雷鳴,天後一手卡住離音的脖頸,“不準你說這種話!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你偷偷學了探魂術,看到什麼了?混沌一片吧,一個殘魂能看出什麼?”
眼見離音露出痛苦的表情,天後趕緊放開手,她不懂離音為何一定要走,失望質問,“三千年的母女之情,還不夠你承認嗎?”
的確,三千年的情分不假,天後對她有堪比生養之恩,她趴在地上咳了一陣,待平複呼吸後才道,“您待我很好,我很感激,但您又何苦如此自欺,就算我作為離音,也一樣可以做您的親人。”
天後麵色瞬間轉冷,狐疑地看著她,“誰教你說這些的?你在人間遇到的人?”
“沒人教我。”神殿刮起刺骨寒風,離音的聲音未被寒風吹散,更加堅定,“我陪伴您,是報答您的恩情,我願意在九重天陪伴您,但也有自己想要做的事。”
天後咬牙切齒道,“那你安心陪我就好了,還做什麼事情!你知道那裡有多危險,夢妖死得不明不白……”
“我會查清楚。”
“你就一定要去?”
“要去。”離音直視著這位九重天尊貴的天後娘娘,目光坦蕩。
天後避開她的視線,走回神殿高台上,座椅的把手方才被她打斷了,留下兩個醜陋的創口。她伸手,把手碎片隔空飛來,又完好如初回到座椅上,一點也看不出曾經損毀過,“這不是跟原來一樣嘛。”為什麼就不能重新來過呢?
離音依舊站在下麵,堅定到令人感到心悸的執拗,一下子令天後想到那天。
她最驕傲的女兒跑到她麵前,一襲短打武袍,鮮紅的披風在身後飛揚,“母親,讓我去天罰場吧!”
然後她訓斥了沁兒一頓,那孩子紅著眼跑了,再見她,就是在邢麒的軍隊裡。
邢麒,又是一個想起就恨的名字,當年邢麒還沒有異心,是九重天的“戰神”,沁兒很是崇拜他,整日跟在他身後舞刀弄槍。
那年沁兒說,“女兒原想在天罰場守衛五界和平,但是邢麒將軍帶女兒看了這世間其他需要守護也更危險之處,女兒願往!”
當年還是花神的天後隻有憤怒,她不理解女兒的一腔熱血是哪裡來的,“你是花神的女兒,跟母親留在仙山上有百花暖陽相伴不好嗎?待有一日五界有難,一樣可以鏟奸除惡。”
“不一樣的母親。”已經升為統領的玉如沁已經不是當年鮮紅披風飛揚的熱血少女,她沉穩老練,眼神也更加堅毅,“母親可知在一個惡人殺到仙山之前,已有多少無辜之人受害?沁兒不願五界有難才出手,玉如沁的紅纓槍,該在惡人手染鮮血的刹那出現。”
“母親,我們去求天帝賜我個仙號吧。”
“你要叫什麼?”
“殺邪。”願天下無殺孽,世間無奸邪。於是最後,“殺邪”真的沒了。
一塊白玉令牌丟在眼前,上書,“聖”。
天後疲憊的聲音響起,“你自己選的路,生死自負。”
火神殿。
玉山玨遙望天後神殿那邊已經平息下來,離音真正想要的東西,母親最後還是會同意的,因為她當年反對過一次了,結局卻隻有悔恨。
“大人。”仙侍跑進來送上烈焰果,“新熟的,幸虧我路過,不然要被仙鶴啄了。”
瑪瑙一樣的果子十分喜人,如同仙侍額前那縷發絲,一樣是烈焰的紅。
玉山玨問,“介意我說說邢麒嗎?狼行。”
狼行原本歡喜的臉陡然陰沉下來,他額間青筋跳起,一雙狼目盯著他,強忍著洶湧的怒氣,急促的喘息之後,喉嚨裡壓抑著低吼了兩聲,張大的嘴裡露出森森狼齒。
玉山玨趁著他張大了嘴,將烈焰果塞進他嘴裡,烈焰果一入口狼行便捂著喉嚨倒在地上,嘶吼著滿地翻滾。
痛苦的嘶吼持續了很久,狼行終於平靜下來,虛脫了一樣躺在地上喘息,一身大汗淋漓,頭發濕噠噠散落在地上,玉山玨順勢也席地而坐在他身旁,麵對某人的怒目而視,火神大人泰然自若。
“烈焰果,精進修為的神果,就是吃下去比較痛苦,千年才熟一次,彆人求我還不給呢。”
繼續怒目而視。
玉山玨抬手認輸,“也不隻是為了騙你吃這個,我今天是真想起了邢麒。”
再次聽到邢麒這個名字,狼行已經沒有力氣再呲牙,隻能有氣無力翻了個白眼。
“如果三妹還活著,邢麒也不會造反。”玉山玨道。
狼行聽到他說起殺邪戰神,便知道他是真的在感懷往事,也安靜下來。
當年一場神魔大戰,殺邪戰神戰死,神界也損毀過半,九重天用了很長時間才走出陰霾,當年的天帝自感無能,下界去做了散仙,再沒出現過。有人說他在大戰中修為儘毀,說不定已經死在人間了。
就在母親一門心思撲在被她點化的“殘魂”身上的時候,父親成為天帝,二妹去了天罰場,邢麒在卸任後又重新掌兵,而他自己放棄火術,轉去邢麒麾下,修煉三妹的功法,走三妹走過的路。
可惜殺邪戰神的天賦無人能敵。
玉如沁的死就像掉落湖麵的一顆碎石,激起一陣又一陣後浪。
當年邢麒造反被抓,高喊戰神後繼無人,天後荒唐行事,天帝放任不管,任由無名精怪鳩占鵲巢。
後來邢麒自戕,清璿元君還是清璿元君,因為他們雖不信,但都抱有一絲最後的希望,萬一她真的是。
“我知道藺山上下都恨他。”玉山玨伸出食指,一簇小小的火苗跳動在指尖,“我的火術是他教的,幼時我們都跟著他修煉,曾經九重天的小輩沒有人不崇拜他。是他教我們,佑天下蒼生,保五界安寧。”
“最後他自己卻忘了!慫恿他那個瘋子外甥女……”沒有再繼續說下去,狼行儘力克製語氣中的嘲諷和恨意,大火吞噬藺山的那一夜重現眼前,他煩躁地捂住鼻子,焦糊味揮之不去。
“嗯。”察覺到某隻紅毛狼努力壓抑自己不想破壞他的感傷,玉山玨重新掛上笑容,還是那個溫潤親切的火神,他從乾坤袖中掏出一個食盒,“偷偷吃。”
狼行半信半疑打開,驚了,裡麵滿滿當當塞著各種糕點,清甜味撲鼻,下層還有酒和零嘴,酒香醇厚,是桃花酒。
“你在人間買的?”
“半魔廚子做的,那一群,姑且算是朋友吧。”
狼行許久沒沾酒,已經忍不住先淺酌一杯,“哈,再烈點更好!大人一起來吧。”
玉山玨站起來整理衣擺,“離開這幾天公務積壓不少,我忙去了,我那些朋友的領頭叫豔曲,記住了?”
狼行狐疑地點頭,“記住了。”
臨出門,玉山玨喊他,“狼行。”
狼行叼著一塊油炸米糕唔了一聲。
“邢麒確實做錯了,驕陽,玉耳,池紈他們還有我,還有許多人,我們都會儘力去彌補。”
“我如今是火神,天火我會牢牢看住,不會再有任何人能帶走作惡。”
“今天邢月蔓的魂魄消散了,雲歸折磨了她幾百年,如今罪人儘數伏誅,下次你再回藺山探望,叫上雲歸一起吧。”
“今天提起他,抱歉。”
魔界,豔曲走進了魔王殿。
魔君的侍衛長梁驍已經退下了,這位“喪妻”臉還是百年如一日拉著臉,如喪批考。
魔王殿建在一座山中,整座山都是中空的,因此大殿漆黑且幽深,豔曲還是第一次來。她沿著梁驍指的方向獨自走進大殿深處,沿途有些昏暗的照明,看不出的什麼東西在發光。
走出一段路,才看見前方更加空曠的空間,高高的台階上,一人坐在一張巨大的書案後,他身後是一扇鏤空的窗,帶著花紋的光透過男人灑在大殿中央,豔曲踩在那片光一步之遙的地方,單膝跪下,“屬下見過魔君。”
“上來。”低沉的男子聲音響起,在這陰森的大殿中猶如鬼王呼喚。
豔曲抬起頭,逆著光看不清他的長相,雖是坐著也能依稀分辨出男人的高大魁梧,那便是召她來的魔君,涯燼。
豔曲大步走上前,踏上台階,隨著她走近,魔君的真實麵目也逐漸清晰,魔界私下裡都在說魔君多麼儀表不凡風華月貌令人不敢直視,如今一見,邪氣更甚,豔曲垂下目光。
“人間差事辦得不錯,獎賞已經送去你殿裡了。”
“多謝魔君。”
涯燼遞給她一個卷軸,豔曲接過來展開。
“入魔陣,你記性不錯,隻看一次就能複刻出來,南涼那個是半成品,父親拿他試水。”
是那件外袍裡的花紋,大金說是玄帝譜中的一篇,叫入魔陣,作用為何顧名思義。
涯燼指著卷軸道,“這個才是最後把你變成半魔的完整品。”
“你知道了。”
“嗯。”涯燼揮手,身旁現出一張軟椅,圓桌,酒水,“坐下聊吧,小曲。”
豔曲詫異,涯燼現在這個語氣有些熟悉,酒也是,她說出一個名字,“贏凡。”
“小曲,你要去人間?”
“明天走。”
“我在鳳凰林等你回來喝酒。”男人舉杯笑道,“萬事小心。”
贏凡與涯燼的笑容重疊,魔君舉杯,“既然回來了,喝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