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修得很豪華,精細程度不輸地上。寬敞的大廳中央,一束霧蒙蒙的光照下來,正籠罩在一口巨大的石棺上。
走近一些,她們才看清,石棺中平躺著一個中年男子,麵色紅潤,麵容安詳,若不是毫無生氣,就是個熟睡的活生生的人,趙聞歌想讓他屍身不腐易如反掌。
高麒楨也是一位傳奇帝王了,而且生的也很有帝王之姿,英俊魁梧,即便是闔眼臥榻,也有金戈鐵馬之後君臨天下的霸氣。
趙聞歌臉上掛著笑意,她隨手一揮,指著對麵的石榻,“我們坐下說吧,看見你還挺高興的。”說完趙聞歌自己也坐下,極為順手地為高麒楨整理頭發。
豔曲留心了一下,她坐的那個地方與石棺相連,應該是當時一同打造的。
見二人坐下了,趙聞歌道,“其實我也不確定她是不是你娘,這樣說吧,我認識豔曲,她跟你長得一樣,我可以將她的故事告訴你。”
豔曲點頭,洗耳恭聽。
趙聞歌有些懷念地開口,“其實,她不像傳聞中說的那樣來曆不凡,或者仙女妖女的,她平凡得很,一個普通孤兒。”她盯著豔曲的臉片刻,緩緩道,“隻可惜,她長得好,命卻不好。”
昏暗寂靜的陵宮地下,伴著一代傳奇帝王的屍身,趙聞歌娓娓道來,豔曲的命運。
大概八十年前,那時國都還是永都,國君朱璟隆昏庸沉迷酒色,永都也烏煙瘴氣,奢靡墮落。那時候,永都名聲最大的,要數被稱作天下第一樓的紅綃樓。
當年的紅綃樓,美人多,花樣多,加之背後有一位不知名的朝中重臣撐腰。是以天下人趨之若鶩,來了永都必定要走一遭紅綃樓。就連紅綃樓高度,都是除了皇宮以外永都城最高的。且就算天下人眼裡娼寮妓館豔俗不堪,依然無法撼動紅綃樓的地位半分。
德璟二十五年左右,豔曲橫空出世,更是將紅綃樓推向頂峰,豔曲本人的身價也是高到可怕。
那時候的豔曲十六七歲,正是飛揚跋扈的年紀。一方麵因為天下男人追捧,同時樓裡管事的拿她當搖錢樹那麼養。也把豔曲寵的驕橫起來。
趙聞歌突然問,“你有看法?”
“我聽說過一些事情,她不像是驕橫野蠻之人。”
趙聞歌一笑,“因為她聰明。”在煙花紅塵這種隻見新人笑的地方,豔曲的聰明,便直接體現在她經久不衰的名聲上。豔曲懂得利用自己的一切,收買誘惑巧言令色使儘各種手段,把人耍的團團轉。
豔曲就是罌粟,誘惑而致命。
如同大多數故事一樣,生活在腐爛泥沼中的人都會因為某個人留出一方淨土。
豔曲也遇見了一個人,她的淨土,朱玉郎。
朱玉郎姓朱,在永都姓朱的不多,剛好皇帝也姓朱。
豔曲第一次遇見這個愣子,是在紅綃樓裡。他被人騙來青樓灌酒,跌跌撞撞衝出包間。當時豔曲剛好送走一位王爺,便被這位醉漢撞了正著。
朱玉郎喝的臉紅脖子粗,退到十步之外口齒不清絮絮叨叨給她道歉,“冒犯了姑娘,我,我我不是有意,我……冒犯了……”
豔曲深知在京城生存不易,隨手抓來一個都可能是驚天動地的大人物。所以她刻意留心過,一眼便認出了這位大舌頭醉漢就是當朝大皇子朱玉郎。
於是在滿樓淫靡放蕩的笑聲中,豔曲歪頭瞧他,那人四隻手腳仿佛借來似的,纏纏繞繞站不安穩,她瞧著瞧著,笑出聲。
包間裡隨後快步走出個衣著華貴的公子哥兒,這人豔曲也認得出,二皇子朱幕滿。
朱幕滿上前扶住朱玉郎,一邊給他拍背,一邊哄他回去坐。隻是那拍背的手總是狀似無意的拉起朱玉郎的頭,讓他漲紅的臉露在大庭廣眾。
朝中不少人都在紅綃樓尋歡做樂,不可能沒人認得這位大皇子。素聞大皇子忠厚老實從不與人同流合汙,可若今日如此醜態叫人見了…………
豔曲心裡冷笑,這大皇子有大皇子的倒黴,二皇子也有二皇子的蠢,這麼低賤的招數也拿出來用。
朱幕滿戲弄自己兄長之餘,猛地發現豔曲竟站在不遠處,他眼前一亮。不過他自持身份,轉念一想,當即拉起自己大哥,大聲道,“我家大哥仰慕姑娘已久卻始終無緣相見,甚至為了姑娘借酒消愁,今日當真三生有幸見到姑娘,不知您賞不賞臉,共酒一杯?”
豔曲紅唇勾起。
朱幕滿正得意,伸手道,“請……”
“既是你家大哥仰慕於我。”豔曲打斷他,“便不勞公子您費神相陪,儘興,告辭。”
豔曲從他身邊走過,搖曳生姿。朱幕滿就覺得頭腦不甚清明,眼前隻剩下一雙嫵媚的鳳眼,身前有盈盈暗香浮過。同時聽到一句,“把這位喝醉的公子扶到我房間。”
朱玉郎是被騙出來的,沒帶隨從,豔曲把他弄到自己房間後還親自喂了醒酒湯,他喝得東倒西歪,根本分不清自己在哪兒,竟然一句異議沒有,乖乖喝完,乖乖聽話,蓋被子睡覺。
然後睡到半夜,豔曲被一聲驚恐的吼聲吵醒。
朱玉郎麵紅耳赤跳下床,拿起一旁的被子整個罩在豔曲頭上,忙不迭道歉,“這位姑娘,在下是否輕薄於你?我,我昨晚喝多了……對不住,我定然對你負責!”
豔曲被他死死捂在緞麵被子裡,幾乎以為他要殺人滅口。可是一見他那信誓旦旦說要負責的樣子,豔曲壞心眼也上來了,一頭撲進他懷裡,嬌嗔道,“但憑夫君做主。”
朱玉郎身體僵硬的像塊木頭板子,“不用……如此多禮……我那個,怎麼辦?來提親,還是……先給你贖身……”
趙聞歌說到這兒笑的開懷,“她後來和我說,她當時完全傻了,就傻愣愣的杵在哪兒聽朱玉郎合計提親的事情,還當場送給她塊玉佩定情。”
豔曲哭笑不得,對離音挑眉,“傳說中的,惡人自有傻人磨。”
而彼時的豔曲見事情不妙,隻好承認隻是捉弄他。朱玉郎盯著她看了半晌,認真道,“你們這裡有規矩是麼?你彆怕,我能護得住你。”
朱玉郎覺得自己不太懂,要找人再商談商談,告辭離去。
豔曲也是馬失前蹄,戲弄個愣子把自己圈裡頭了。朱玉郎離開後的兩天裡,豔曲一邊祈禱他不要再來找麻煩,一邊又隱隱有些期待。
終於,第三天,朱玉郎帶著“明白人”們,上門了。
“是誰?”豔曲好奇地問。
趙聞歌看了她一眼,回答,“麒楨……和我”
豔曲笑得不行,沒骨頭般倚著離音。
那時高麒楨和心地善良的一根筋皇子關係不賴,看朱玉郎每天躊躇糾結的樣子不忍,隻好來出手相助。
高麒楨那時候好歹是個將軍,趙聞歌更是出名,因為容顏不老,被皇帝當半仙那麼供著。
未免被人認出添麻煩,當晚兩人化妝成普通下人,低調的隨朱玉郎當了把豔曲姑娘的入幕之賓。片刻後,幾人從最初的麵麵相覷,直到後來哈哈大笑,朱玉郎直紅臉。
豔曲雖性子高傲,但對脾氣相投之人她是真心相交的,幾人一見如故,一來二去,都成了朋友,趙聞歌和豔曲兩個姑娘家更是沒事兒粘到一起。
這樣安穩過了幾年。
國家內憂外患,皇帝那被酒肉美色腐蝕了多年的腦子完全用不上,天天瞎折騰,官員那腦子和皇帝的沒差多少,恨不得切一刀不見血,全是油。
終於德璟二十八年,折騰出事兒了。
用趙聞歌的話說,朱璟隆那顆豬腦袋就夠人受了,加上他兒子朱幕滿,爺倆主意一個比一個餿!
那時候正是外族頻頻騷擾,高麒楨他們戰爭打得艱難,卻是暫時沒有亡國之憂,隻要皇帝長點兒腦子……雖然這一條就很難達到。
就在戰爭如火如荼的關口,朱璟隆想出個“斬草除根英明神武”的,餿主意。
他要休戰,辦一次壽宴,把打仗的那幾個部落請來飲宴,議和。
一眾武將憋了一肚子氣就撤回來了。
朱幕滿不甘落後,因為他這幾年一直有一對眼中釘,朱玉郎和豔曲。
彆人不知道,他可是知道的,朱玉郎和豔曲走得近,倆人你儂我儂好得不得了,他再想起幾年前在紅綃樓被豔曲拒絕的那次,氣不打一出來,又去給他爹獻了一計。
“這倆人到底什麼計謀啊?”
趙聞歌一樂,“急什麼聽我說,這父子倆簡直蠢的世間罕見,都蠢出奇跡了!”趙聞歌心情很好,給高麒楨拍拍胸口,“都怕給麒楨氣活過來。”
那年壽宴當天,朱璟隆下了道聖旨,久聞豔曲豔名,請她進宮獻舞。宣旨的直接抬著轎輦,衣服都沒給時間換一件,豔曲就讓人抬宮裡去了,便未來得及通知朱玉郎他們。
於是壽宴上,當著文武百官和外國使團的麵,豔曲一下轎輦。高麒楨和趙聞歌麵麵相覷,朱玉郎更是麵無血色,到底是皇家人,他再沒心眼兒也意識到事情不妙。
滿大殿鴉雀無聲,所有人屏息凝神,欣賞豔曲曼妙的舞姿。眾人正渾身酥麻幻想絕色媚骨在懷,就見高麒楨大喝一聲落在豔曲身側,長刀上“叮”地一聲,掉下一支羽箭。
同時大殿裡箭雨驟然而下,一時間慘叫聲和“刺客刺客”,“護駕護駕”的驚呼聲此起彼伏。
看著朱璟隆裝模作樣實則看戲的樣子,高麒楨也算是明白這父子倆打的什麼主意了,假扮外族刺客,用離間計瓦解外族聯盟,順手把他們有頭有臉的都叫來殺個乾淨。
朱幕滿呢?八成是跟他父皇說,讓豔曲來獻舞,趁那些人分神之際,更容易將敵人一舉殲滅,實則是想趁亂除掉朱玉郎和豔曲。
刀箭密布,確是天羅地網,使團想逃出生天難,然而刀劍無眼,他們自己的文武百官想逃命更難!離間計是計,前提也得是人家信才行。
這父子倆是當外族軍隊傻的!在這裡殺了人家使者還妄想人家善罷甘休?
“她其實一直都很後悔。”趙聞歌突然道,“她後來跟我說,如果當初不告訴他真相,順水推舟嫁了他,興許就沒後麵這些事情……那愣子愛豔曲都愛進骨子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