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婉說要給解濟一個驚喜,四個人鬼鬼祟祟從後門走。
後院此刻倒是十分熱鬨,中央生著火,老許在烤肉,左邊石桌上徐肇慶和杜相夷相對而坐,在借著燭光下棋。他倆旁邊,杜藍橋拿著本書在同徐文臨說什麼,徐文臨畢恭畢敬的樣子。這幾個閒人怎麼來了?
再看右邊,淩晏站在一張臨時擺出的桌案前,隻見他麵色凝重,拔劍出鞘,唰唰幾下手起劍落,他麵前的豬腿肉被切成均勻的薄片。
他們身旁一張圓桌,一桌人都跟著起哄,“淩晏哥哥英俊瀟灑!劍法無雙!杜小先生,我們淩晏哥哥俊不俊?”
杜藍橋身體僵硬了一瞬,拉著徐文臨大聲念書。
淩晏看了他一眼繼續切肉,綠湖帶著線兒穿串刷醬,梁玉翹腿坐在樹上。一手施法一手擼串,生肉排著隊飛去老許手裡被烤,熟了就漫天飛舞落在各人手上,分工明確,有條不紊。
燕婉沒有出聲,瀅溪看不見,蘭丁也出不了聲,豔曲在抱臂沉思,在魔界操練時為何沒有這樣的默契。
和諧的後院突然傳來一道女聲,“你走開!”
尋聲望去,角落的葡萄架下,大金抱著劍眺望夜空了無生趣的樣子。
左邊凝芙拉著他胳膊說話,右邊雁闔拉著他胳膊推凝芙,解濟在雁闔身後苦口婆心勸著什麼,聽不見,隻能看見嘴巴一張一合,已經隱隱有些發白了。
這可憐的解濟,簡直無妄之災。
通往紅綃樓前院的大門嘩啦一聲打開,無華和嬌嬌扇著風走進來,“哎呦忙死了,霖秋都快被一大群夫人小姐埋裡了,太受歡迎也累。”
無華直叫,“換人啊換人,梁玉啊,你家羅員外一直喊著找你啊,喝醉了,你再不去他要在我們門前吊死。”
梁玉舉著一雙油乎乎的手就走,末了又回來攥了一根烤玉米在手上,眾人目送著他清瘦纖細的背影,盈盈一握的小腰,一頭暗紅色的長發在身後一蕩一蕩,散在圓潤的翹臀上。
無華咂咂嘴,“往常怎麼沒發現他一股禍國妖孽的味道?”
驕陽大眼睛純真,“梁玉兄弟在魔界做什麼的?”
嬌嬌坐在他身邊,矜持地撚起一片塗了醬料的生肉,邊吃邊回答目瞪口呆的驕陽,“嚴刑逼供。”
驕陽,“……”
葡萄架那邊不知又怎麼了,大金朝後門走過來,“大人,我去前麵巡邏。”
豔曲眼神示意快走。
眾人這才發現,炎君大人在後門許久,身後跟著……“婉兒!”解濟跳起來眨眼就到近前。
眾人也發現了豔曲拖家帶口來了,放下敘舊和侍奉老太太的人不提,豔曲走向徐肇慶那一桌,“二老怎麼都來了?”
倆老頭兒都有些尷尬,又不能說是來湊熱鬨,“閒來無事,嗬嗬嗬……”
“兩位小公子看什麼呢?”豔曲又探頭去看杜藍橋拿著的書。
徐文臨臉紅道,“我跟,跟先生討教些功課……”
“先生?”
杜藍橋一手拿書一手拿瓜子,“我當過幾日他的夫子,被院長拉壯丁啦。”
哦,對的,所以銀兒他們都管杜藍橋叫小杜先生。
“豔曲姐姐,這邊來坐啊!”驕陽興奮地吼。
豔曲對幾人笑笑,轉身去驕陽那桌,線兒跟綠湖方才在行酒令,喝得滿麵紅光,思煙喂給她一顆解酒丸,她們都去敘舊了,線兒趴在桌子上迷糊。
眼見驕陽也要去湊熱鬨,豔曲終於問出惦念許久的一句,“怎麼不見離音……”
凝芙擠在她身邊,冷嗖嗖道,“找人家做什麼?”
豔曲回頭看看,因為大金走了,雁闔又蔫巴巴自己坐著,解濟拉燕婉跑去看淩晏切肉,托著腮仰著臉,樣子十分不值錢,本來以為燕婉看了能當場厥過去,結果燕婉跟他一起托腮看呢,真是服氣。
豔曲又問驕陽,“離音呢?”
驕陽呆呆地指一個方向,“出去逛……”手還未放下,豔曲已經沒了身影,凝芙對著抓空的手磨牙。
那廂豔曲順著驕陽指的方向尋出門去,今日是人間的節日,叫賣聲此起彼伏,行人如織。
豔曲站在人群中,隻覺雙耳中塞滿了“這裡這裡”,“賣麵具!五文一張”,“彆擠啊”,“趙兄你娘子抓你來了!快些跑!”,“來兩串烤魚”,“哎呀我的鞋!”
有些失算,離音顯然不會來這種地方,豔曲隨手拿了個麵具戴上,丟下一顆碎銀,路過紅豆沙又香又甜,買一碗。
勉強穿過這條街,一路尋到河邊,河道上遊船交錯,紅燈火燭明明滅滅間儘是情人低喃友人笑談。便見她要尋的仙人立於橋上,手提一盞白色蓮花燈,也不知是哪裡來的。此刻視線落在前方不知何處,看不清神色。來往行人皆偷偷打量她,納悶如此神仙人物為何獨自站在這裡。
豔曲捂了捂心口,對岸邊的船家招手租來一條小船,趁著夜色人多悄悄使了個法術,小船自行慢悠悠朝離音所在的小橋行去,船頭一盞紅蓮燈隨船輕輕搖晃。
行到近處,豔曲喊了一聲,“離音!”
離音低頭,見她紅衣熱烈,小狐狸的麵具下麵傳來更加熱烈的呼喚,“下來唄。”鬼使神差的,離音向前一步躍過護欄,向下飛去。
船上岸邊的路人都是驚呼,隻見她衣袂翻飛,長發在身後隨風糾纏,整個人輕飄飄如羽毛飄落。
雪白的羽毛飄落在小船上,紅衣人驚慌上前一把摟住,口喊,“小心!”生怕羽毛掉落水中的模樣。
路人紛紛捂住心口,畫麵真是萬分唯美。
小船上,豔曲無中生有借機抱了一把,隻覺得通體舒爽,仗著麵具遮擋,又拉住人家的手腕,認真道,“小船搖晃,千萬小心。”
離音將蓮花燈掛在船頭,夜風拂過,紅蓮白蓮輕輕碰在一處。
豔曲拿出裝紅豆沙的竹筒讓她捧著吃,甜香很快散發出來,又被夜風吹散,其實,清璿元君正經挺有人味兒的。
“你每天在九重天都做什麼?”她問。
離音想了想,“學法術,修煉。”最後道,“陪天後。”
“線兒呢?跟你一起住璿絲殿嗎?”
離音點頭。
線兒是妖。見到線兒之後豔曲就打聽了,原來每百年其他幾界想要修仙者都可以報名去九重天當仙侍,對修煉也更有助益,但是種種原因吧,魔界沒人去。
明年春天,就是下一個百年。
“那我明年報名,去做你的仙侍好不好?”
紅豆沙是暖的,十分熨帖,離音點頭,“好。”
“到時候我們可以一起在天河偷窺凡人啊,在天帝決定懲罰之前。”
“……好。”
“你的璿絲殿是不是都是冰啊。冷嗎?”
“殿裡大部分是枯萎的璿絲花叢,不冷。”
“啊?誰給你選的地方?”
“我自己。”
“你的燈也是璿絲花,還有你的仙號也有璿字,有什麼說法嗎?”
“緣分吧。”璿絲毀滅那天,是她的初生
“嗯……那我們可以一起做些冰雕花掛在枝頭,回頭去裕鎮找師傅學一下。”
“好。”
“哎呀,我還在神降城訂了不少首飾和茶盞,到時候都要帶回九重天啊,等我去了還要用。”
“嗯,好。”
夜晚喧鬨溫馨,河中畫舫穿梭,樂聲不斷,遠處有人在唱,“……遠路應悲春晼晚,殘宵猶得夢依稀。”
首飾茶盞沒取成,趙聞歌出現了。
正好杜藍橋最近也要動身去王城考試,乾脆一起帶上,杜相夷不放心要跟著,舍不下新交的老朋友徐肇慶,徐文臨不放心爺爺……
最後動身的時候豔曲,離音,驕陽,線兒,杜藍橋,杜相夷,徐肇慶,徐文臨,淩晏,大金,解濟,燕婉,雁闔。
拖家帶口。
豔曲,“……都跟小杜到王城裡玩兒去!”
最後豔曲帶著離音和大金,去了皇陵,雄七在那裡接應。
高氏皇陵在皇宮後二十裡的深山中,人跡罕至,景色也是不錯的。
豔曲開始懷疑這趙聞歌和高麒楨的關係,就算國仙和皇帝命運相連,也不至於回來之後就待在他陵宮裡。
豔曲沉默打量開國皇帝的陵宮。規模很大,感覺上沒有那麼肅穆。純白的宮殿建築上灑著朝陽,莫名有些許暖意。最讓人驚奇的是,陵宮前開滿了花。
花團錦簇中,梅花就開在迎春旁邊,雄七向豔曲解釋,“這個趙聞歌可能真有點能耐,她所住之處,百花齊放。”
幾人站在外麵欣賞,便聽一女子道,“何人來此。”
那聲音飄飄渺渺,竟似仙音。同時,陵宮沉重的大門轟隆隆緩緩打開,一個女子走出來。
雙方互相打量,都有些驚訝。
趙聞歌身量嬌小,皮膚白嫩,怎麼看至多十六歲。隻是那雙眼,平靜幽深,似一口百年的古井,歪頭問,“阿曲?”
豔曲微笑。
趙聞歌眉毛一挑,死氣沉沉的目光也有些跳動,“好像不是啊,你娘叫什麼?”
“沒見過我娘,不知道是誰。”
“哦……”趙聞歌歪頭笑笑,表情有些天真,眼神卻太過平淡,看著有些不自然,“你找我有事?”
“想請教前輩我娘叫什麼。”
聽了這話趙聞歌笑得不行,“我知道我知道。”良久,趙聞歌才緩過來,“你們隨我來吧。”說完帶著二人走入地下宮殿,讓雄七和大金留在外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