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濟病坊 家人及謝梅嶺的……(1 / 1)

等閒不識東風麵 鄭重 13731 字 12個月前

家人及謝梅嶺的鄉鄰全部遇難,不幾日,唯一的幸存者----燕兒被官差們送去了安置孤兒的濟病坊,一呆便是七年。

遙裡國與諸施國每隔數年便有戰事,加之天災人禍,失去雙親及家人的孩子不在少數,濟病坊便成了這些孤兒最終的歸宿。

這裡是官坊,不過時年國庫空虛,形同虛設,實則全靠一些富家大戶的捐贈勉強維持。

老百姓常說,上天有好生之德,每個孩子既來了人間,都是帶著飯碗來的,斷無生生被餓死的道理,燕兒來的這一年,便是如此。

方圓百裡內最有錢的唐老爺已過了四十歲的原配夫人竟給他添了對雙生子,喜慶之餘,給濟病坊捐了一大筆銀錢及衣物,雖說銀錢被上上下下貪墨了不少,但終歸還是給孩子們的嘴裡剩了幾口,穿的用的也都富裕了,甚至還有一些衣物餘存放進了庫房裡,燕兒便是在這個當口來到的濟病坊。

即便如此,第一天來時,燕兒仍吃了一大驚,雖然將她養到兩歲多的謝家並非什麼富家大戶,但著實卻是被放在心尖上疼大的孩子,她雖一年到頭也吃不上幾回肉,卻從沒挨過餓,雖穿著粗衣布鞋,也從沒受過凍,雖不是親生的爹爹和奶奶,卻從未領教過打和罵,而初到這裡時,她卻有了一種被扔到牲口棚的錯覺,所有的孩子都臟乎乎怪兮兮的,要麼拖著粘黃的鼻涕、吮著手指,身上散發著奇特的臭味;要麼看上去便一臉的愚癡之相,再配上氈子一樣的頭發和呆滯無光的眼神,總之,都不如謝豐爹爹養的小雞和小羊們精神,似乎隻有看到食物,他們的眼中才會散發出孩童應有的光芒;許多孩子的腳上應當許久沒有穿過鞋子的緣故,脫去唐老爺剛剛捐贈的鞋襪時,儘是觸目驚心的刮痕和繭疤,更有一些身有殘疾的孩童,豬狗一般地在地上爬著,習慣性地伸出臟手向人討要吃食。

燕兒在來到這裡之前,所有人對她問話,都以為她是被那場百年不遇的天災嚇傻,失了語,隻有她自己知曉,她既不傻也不聾不啞,當真讓她瞠目結舌說不出話咽不下飯的,是這裡。

好在送她來這裡的官差還算仁善,提前給她吃了頓飽飯,還給她換了身乾淨合體的衣裳鞋襪。燕兒來這裡的第一天,吃不下一口東西,但眼睛分明是看飽了的,這裡的孩子看上去就是一群群饞狼餓虎,吃飯時全不似在謝家一般細嚼慢咽有說有笑,而是像極了奶奶家喂的那兩頭豬的動靜,隻聽得呼呼嚕嚕不停嚼飯咽菜喝湯的聲響,沒有一個人顧得上說一句話,仿佛多說一句就會少吃一碗,仿佛吃了上頓,再不會有下頓了。

“你,不吃嗎?”旁邊的一個小男孩,見燕兒遲遲不動筷,試探地問道。

燕兒木然地點了點頭,很快,好幾隻滿是汙垢的小手伸了過來,她麵前的食物隻眨眼的功夫就全被搶光了,似乎在這裡,所有的東西都是可以直接用手抓著吃的,筷箸完全成了額外的擺設。

住的地方也極其簡陋,放眼望去,是連成串的鋪板,床鋪上鋪著厚薄不一的稻草,應當是:大些的孩子,床板下的稻草便厚些,小些的或是殘疾、智識不清的孩子便薄些或乾脆便沒有,孩子們一個挨一個地像謝大娘喂的夜宿的雞一樣擠做一堆,這裡的孩子們說話聲音似乎也很大,管事的媽媽們不在的時候,他們總是打作一團,而媽媽們跟孩子們說話的態度似乎還遠不及奶奶對家門口拴著的那隻小羊。

燕兒非常害怕,她剛剛死裡逃生經曆了一場百年不遇的劫難,且還不會說話,失去了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個親人,她睜著大大的眼睛看著眼前陌生而又可怖的一切,她想哭,卻哭不出來,她知道,即便她哭出聲來,也不會有人回過頭來耐心地安慰,媽媽們除了厭棄地喝止,臉上似乎永遠看不到笑容。

孩子們住的房間布局像是一個回字形,全都密密地挨著,媽媽們住的地方、廚房和飼養家禽的地方在這些房子的後麵,但卻是絕不可隨便去的,官府給濟病坊劃撥了一大塊田,大些的孩子們還會由媽媽們帶去耕作或紡織,小些的孩子雖不需勞作,但分得的食物也因此而稀少,還有一間孤立在遠處的黑屋子,叫做禁室,那是所有孩子都不喜歡的一個地方,凡是做了錯事、壞事、不聽話的,都會被扔進那個黑屋裡禁食幾日,聽說有好些孩子都是死在那個黑屋子裡的,夜裡的時候尤其瘮人。即使真有膽大命硬不怕黑的,媽媽們也有辦法,他們會被扔給脾氣大拳腳好的師兄姐們教訓,基本上,濟病坊裡所有成文的不成文的規矩大家都會遵守的。

從燕兒來的第二天起,她便知曉了,他們每日隻兩餐飯,每個孩子隻有一或兩個饅頭、一碗清粥,青菜下來的時候,或可吃到一頓寡淡致極的蔬菜,若到了青黃不接的冬春季,通常便隻有鹹菜下飯,因為唐大戶的捐助,據說,濟病坊的孩子們已連續吃了兩個月的飽飯了。

然而,燕兒看到的仍是所有的孩子都頂著顆碩大的腦袋,空蕩蕩的破衣爛衫裡裹著一個個瘦弱不堪的軀殼和一張張滿是菜色的小臉,所有孩子目光中的星星之火,似乎都隻在媽媽們給自己盛飯的那一瞬間被點燃,似乎所有的眼睛都在哀求媽媽們說:再來點,再給盛點吧!

所有的孩子,初來濟病坊和以後都需麵對的事,除了挨餓,便是被欺負。

或是被比自己大的先來的孩子欺負,或是被看自己不順眼的強健的師兄姐們欺負。

有些人起始便會反抗,但代價卻是沒有辦法能夠活著長大。

幸運地活到長大,便是這裡的孩子共同的未來。燕兒很快發現,在這裡,如若身體底子好,搶著吃飯,搶著做事,不要生病,不要惹事,不要破壞規矩,更不要被關禁室,努力地活著,活到成年,似乎也不是全無可能。

沒有人在這裡秉持公道,更沒有人會在意他們的死活,多數因殘或疾或受難被送到這裡的孩子,許多都難逃早夭或病死的命運,雖則官爺們說了,在這裡長大的孩子可以自由選擇將來去何處謀生,但真置身此處便知,這裡不過是官府打撈政績儲存民心的一個動物養殖所,弱肉強食便是這裡要遵循的自然法則,所有能成活長大的孩子,都是被上天格外眷顧的稀缺物種,他們還在很小的時候便被訓養成以命爭食的野獸、隨時準備發起進攻以廝殺為生的囚奴、富貴人家豢養的爪牙或是冷酷嗜殺的征戰機器。

如同在荒野裡野生野長的野植一般,燕兒很快在這樣的環境裡覓得了生存的法則和保全自己的秘芨,並在被欺負的時候,交了生命中的第一個朋友。

燕兒來到濟病坊的第一日,剛剛失了親人,見到的又都是生人,吃不下飯,到了第二日,餓到腸子抽筋幾近暈厥,卻照例有大些的孩子,在每日分餐後明目張膽地將手伸過來,剛來的燕兒還不懂這裡的規矩,雖然見有些同她一般大的孩子,已經懂事地將自己大半的口糧交了出去,但她的心裡並不情願,也沒有這樣久地未進食,便下意識地將饅頭大大地咬了一口,想先給自己的腸胃一點交待,但就是這一口飯食卻令她付出不小的代價,不僅饅頭被打出去好遠,而且被那隻伸向她的手的主人打得頭破血流。

媽媽們都是見過大世麵的人,對她們來說,孩子的哭聲早已司空見慣,偶爾掛個彩更是稀鬆平常,分完餐食媽媽們便速速離去了,從不會有人來過問大家吃飽了沒有,更不會有人關心誰挨了打。

那隻被打出去很遠的饅頭,很快也被人搶走吃掉了,她蹲在地上,想起自己的謝豐爹爹和奶奶,將頭深深地埋進臂彎裡無聲地哭了。

“彆難過了,吃我的吧。”哭得差點睡著了,燕兒才聽得一句聲響,她抬起頭,看到一張秀氣的小男孩的臉和他手裡的半個雜糧饅頭。

這個叫小六的男孩,成為了燕兒在這裡的第一個朋友,他比燕兒大好幾歲,身形瘦弱,無法助燕兒不被欺負,但他的胃口不佳,在這樣的虎狼之地,竟常常將省下來的飯食藏起來與燕兒分享,他是燕兒見過的在這群孩子中吃飯最像人的一個,不論餓到何種程度,都不會如禽獸爭食一般毫不掩飾地展示自己粗野的吃相,他吃飯時的樣子總是那樣優雅,仿佛是在一群侍從們的服侍下,吃著天下最精美的餐肴,一舉一動儘皆貴氣不凡,他比燕兒早一些來到這裡,更懂這裡的生存法則,他雖吃的慢,但會邊吃邊藏,所以雖吃得斯文,卻並不會吃虧。

小六也常被欺負,但每一次,他都淡定地隱忍,在這個遵從弱肉強食法則的地方,不會有人出來為弱者主持公道,隻要不是出了人命不是在媽媽們的眼皮子底下生事,她們是不管這裡小孩間的毆鬥的,他們似乎隻是被圈養在這裡的一群豬狗,能不能吃上東西、吃不吃得飽全憑自己的本事,為數不多的大人們能夠做到將兩餐飯按時按點煮熟與分食,確保所有的孩子不被餓死,便已是大吉了。燕兒也慚慚同小六一起學會了在這樣的環境下隱忍著生存,他們相互鼓舞、又相互扶持,成為了這樣一個虎狼之地彼此的唯一蔚藉。

隻有每隔一段時日官府有人前來察看時,她們才會穿得乾乾淨淨地吃一頓像樣的飽飯,好在唐大戶捐的衣物上因為統一繡有濟病坊的字樣,且製式單一,顏色也是不討喜但耐臟的泥巴色,故而無人貪墨,總還不至於衣著襤褸,也不再有光著腳的孩子了,燕兒很慶幸,即便這裡的孩子們遵從著野獸的生存法則,但後來的每一次,不論是小六被欺負,還是她被欺負,或是他倆一起被欺負,總還可以互相安慰,互相開解,冬日裡互相取暖,雖然到濟病坊後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她仍舊不會說話,但每次小六那雙及時握住她的手和那溫暖的目光都會讓她迅速從恐慌中安靜下來,不論發生了什麼,小六總是淡淡地笑著對她說:“彆怕,我在。”而每當小六被欺負的時候,燕兒也會用眼神告訴他:“彆怕,我在!”這種惺惺相惜的默契不僅成為他們在這冰冷的牢籠裡唯一的溫暖,也成了他們能夠活下去的唯一動力。

燕兒很快便適應了這裡,每日大人們分餐,她不會再像第一回挨打時那樣,明明看到餐食分下來了,還愣神猶豫,等她想吃的時候,媽媽們已經走了,來討食的大孩子們便會欺負到頭上來了,她會儘快在媽媽們還在場時,便迅速地將肚子填飽,平時也儘量呆在媽媽們的目力範圍內,因為不論如何驕橫的師兄姐一般還是不會在媽媽們的眼皮底下行惡的,她雖還不會說話耳力卻好,不論誰說什麼,都會豎起耳朵認真地聽著,令自己少挨收拾少礙眼。

儘管如此,她還是會挨打,有個叫初一的師兄,最為專橫,他每回去耕作回來,心情總是極糟,不是嫌燕兒給他收拾床鋪手腳慢了,便是嫌燕兒給他洗的衣服不夠乾淨,這天也是不巧,還未給他的床鋪上墊好稻草,他便回來了,見那稻草墊得高一塊矮一塊,未曾鋪勻,淩空便是一腳,燕兒被踹得哎喲叫了一聲,半天功夫也爬不起來。

“笨手笨腳的床都鋪不好!給老子滾!”踢罷燕兒,初一便自顧自地躺倒在床上。

“彆怕,你莫看他現在跋扈得厲害,有點拳腳功夫,力氣也大,但出頭的椽子先爛,初一這人一身戾氣,有的隻是匹夫之勇,得不了善終的。”待將燕兒扶到外麵,小六安慰著燕兒小聲說道。

“等咱倆長大了,便聯合起來,定也要讓他嘗嘗這挨打的滋味。”走至一個偏僻角落時,燕兒竟開口小聲地對小六說了她憑生的第一句完整的話。

“你會說話了?嘿,你會說話了!原來你會說話!我還以為你是個小啞巴呢。”小六驚喜地睜大眼睛,嘴巴也張得老大,半天才合攏,拉著燕兒的手道。

“我其實一直都很想說話,但是不知道為什麼就是說不出來,今天可能是初一踢我的那腳太狠了,因禍得福,把我的啞脈給打通了。”燕兒笑著對小六講。

“胡說,還啞脈!你是不是還長著聾脈?我隻聽說有任督二脈,看來你這是因禍得福了,好事好事,等我們長大了,就不會再受他們欺負了。”

“就是,到時候我也練點功夫,我也踢得他站不起來,給他左腿來一腳。”

“我再給右腿來一腳,要一直踢到他站不起來,然後罰他在大堂裡,給所有被他欺負過的人說對不起,每人說五十遍。”

“不行,五十遍少了,得一百遍,得讓他一邊說對不起,一邊跪下道歉。”小六一邊說著一邊示範著,仿佛真的將那初一打到跪地求饒一般,然後二人相視一望,哈哈大笑起來。

“還得罰他一天不能吃任何東西,從我進濟病坊到現在,他搶了咱們多少饅頭,我真的懷疑他的肚皮是個無底洞,我覺得他好像就從來沒有吃飽過。”

“再餓也不能老在彆人嘴裡奪食,一天真的太少了,得罰他三天不吃飯。”

“你說他要是餓上三天三夜,能不能餓得把自己的手指頭都給咬著吞了。”

“還是算了吧,要是餓上他三天,估計殺人越貨沒有什麼是他不敢做的了。”

此後不久,誠如小六所言,身強體健,年紀也最大的初一,果然便被一大戶人家要去做了護院,但也很快便從消息最是靈通卻與初一最為不睦的“八卦”初二處得知,初一不知犯了何事,竟已然命喪黃泉了。

“看來,會點拳腳功夫也並未見得是好事,你聽說了嗎?初一死了。”聞說此事後的燕兒在吃飯後,趕緊悄與小六言道。

“嗯,聽說了,強中自有強中手,惡人自有惡人磨。出頭的椽子先爛,在濟病坊這樣的地方,兩頭的均不能得善終,隻有中間那一段的活得出去。”小六說話,每次都篤定淡然,仿佛一切皆在他的意料之中。

“小六,你說的兩頭指的是誰,出頭的是初一,他確是朽掉了,那末尾的怎的也活不了?”燕兒眨著大大的眼睛,巴巴地望著小六,她說的那個末尾指的是她自己,她兩歲多被送來這裡,基本上是這兒目前最小的孩子。

“末尾的自然是近在眼前的你小六哥了。”

小六說完,輕輕地咳了幾聲,燕兒其實也發現了,小六近日裡咳得比之前厲害了,他的身體似乎在濟病坊被消耗得不輕。

“小六!你何來講這樣的喪氣話?為何你是那個末尾的?而不是我?明明我才是這濟病坊裡年紀最小的。”燕兒不解地望著他,從她會開口說話起,她便能說大段大段的話了,而且總是見到小六便說個沒完。

“現在的世道,能活著,自然便是幸事,我們現在年紀都太小了,隻會吃飯,一般沒人要,等長大一些,到初一那樣的年紀,能做事了,或被充軍,或去服役,幸運點的,也有可能被大戶人家買走,做個夥計或學徒什麼的,女孩麼,人長得端正點的,便會被人領走,給大戶人家的小姐當丫環,模樣一般的可能就直接便被哪戶農家領回去做了媳婦,我自己的身體,自己知曉,在這樣的地方能活這許多年,和你做了這許久的朋友已是夠長了,你隻需記得我說的話,既不出頭,也莫墊尾,活著出去。”

“小六,你可真了不起,什麼都知道?你說,你如何會知曉這些?”

“你忘了,我比你大好些呢,原先在家的時候,也念過書,好多事情還是記得和知道一些的。”

“可是能逃去哪裡呢?原先,初一被要走的時候,我還羨慕了他好幾天,以為他去了大戶人家,總算可以從這裡出去了,能吃飽飯了,我們也不用老挨他打了,但是沒過幾個月,便聽說他死了,現在我很怕,不敢離開這裡。”

“哪裡都好,都好過這裡,你要相信我,不要單單等到彆人來選你,你自己也可以選,我們濟病坊出去的人,去大戶人家也不過是有人給了媽媽們好處,使了銀子,為奴為婢而已,初一便是最好的例子,你要照管好自己的身子,一定要活著逃出去。”

“但是,你為什麼不離開這裡?如果出去,我們一起好不好,小六?我們一起從這裡出去,然後等到我們都長大了,我就嫁給你。”燕兒邊說邊對小六甜甜的笑著,她笑起來的時候很好看,彎彎的眼睛眯成了月牙的形狀。

“呦,小七你也長本事了,都知道要嫁人了,你從何處得知大了要嫁人這回事?”小六笑眯眯地問道。

“我聽小四姐姐說的,她老說,她大了就想要嫁給一個男人,能給她買很多好吃的男人。”

“好啊,我這裡還有一個好東西,可做為迎娶的信物送給你”。小六說著,從脖子上取下一塊鑽了眼的石頭。

“什麼好東西?”燕兒歪著脖子,不解地問。

“喏,就是它了。”小六說著,將那模樣十分醜陋的石頭遞到燕兒手中。

“這是什麼?”燕兒不覺地伸出手去,輕輕摸了一下。

“我家原本開了間米鋪,生意一直是那條街上做得最好的,但是卻被同行眼紅和算計了,非說我爹賣的米裡摻了黴米,還弄了幾個病歪歪的人來,非說是吃我家的米中毒所致,要我爹賠錢,我爹氣不過和那些人爭執起來,兩邊拉扯之下,竟弄傷了一個人,那群人硬拉著我爹去官府,我爹急火攻心,一下子就栽倒在了地上,這個石頭,就是那天晚上,我爹醒來以後,給我的,說是我家祖傳的寶貝,莫看它外表看上去平平無奇,甚至樣子還有些醜,但是這石頭裡麵卻是一塊價值連城的美玉。”

“那後來呢?”相比較這稀罕的美玉,羽兒更關心小六的父親後來如何了。

“後來,我爹沒撐過去,我娘生得好看,竟又被惡人惦記了,娘不願受辱,懸梁自儘了,爺爺禁不住這一連串的打擊,也沒了,後來,一個管事的夥計趁亂卷走了我家所有值錢的家當,我年紀還小,掌不了事,後來官府便介入,將有生意來往的帳都平了,便將我送來了這裡,可能我爹這輩子都不會想到,他一個開米鋪的老板,有一天,他的兒子竟會挨餓。”

“想不到,你竟是這樣來了這裡,幸虧這石頭長得醜,看上去又平平無奇,要不然早被人搶走了。”燕兒拿起那塊掛在小六脖子上的石頭墜子,很是難過地望著小六。

“我爹死前,說讓我收好這個寶貝,能換很多銀錢的,現在,我把這個寶貝送給你,當做聘禮,即便有一天我們失散了,也能憑借這個找到彼此。”說罷,小六便欲將它掛在燕兒脖子上。

“可惜,我沒有什麼價值連城的寶貝給你,我隻有這個,也是因為太寒酸了,不值錢,所以沒有被人搶走,可我的這個桃核手串是真的普通,實在不能用來交換你這麼值錢的寶貝,要不咱們還是先不要換了小六,咱們一定得好好地長大,等到我嫁給你的時候,你再把它送給我,好不好?”燕兒一邊說著,一邊用手按住小六的那隻手。

“那好吧,我就先留著,我一直沒有離開這裡就是因為你在這裡,我們都還太小,還養不活自己,按說我已經到了被人選走的年齡,但因為身子弱,總是咳,所以沒人要我。”小六一邊說著,一邊將那顆石頭墜子又掛回自己的脖子上。

“幸虧你沒被選走,你說,外麵的世界什麼樣啊?我可真想去看看!你得好好活著,以後不要再將吃食給我留著了,你也多吃點,我們一同活著逃出去。”燕兒對小六說。

“好,一並出去,等我長大了,就娶你!”小六和燕兒拉了下勾勾,一臉的信誓旦旦。

雖然這裡的師傅們總說,小孩子們是不可以吃太飽的,吃太飽就會不聽話,吃太飽更易生病。但燕兒和這裡的孩子都鮮少知曉吃飽的滋味,雖則從未吃飽過,小六還是病了,且病了不隻一回,他一年比一年咳得厲害了,起初還偶有湯藥,後來,竟被拖去了禁室,說是怕得的是傳染病將病氣過給其它的孩子,燕兒自告奮勇留下來照顧他,說不怕病氣,也未得準允,後來,便再也沒有人提到小六了,燕兒每回鼓足勇氣想打聽一二,也總被媽媽們喝斷,令她勿要生事,再去問時,她們隻漠然地皺著眉毛搖搖頭,很不耐煩地將燕兒一把推開,似乎小六這個人從來沒有在濟病坊呆過,根本不存在,更無須被人關心,哪怕問起都要被責難。

“小六可能再也回不來了,他應該已是遭遇了不測。”雖然燕兒從心底裡不願相信這個事實,但還是在心裡這樣對自己說,她儘量讓自己活得如同空氣一般,從不與任何人生隙,不論是被人搶了吃食,還是被年長的師兄姐們欺負,她都咬牙忍著,她不敢生病,儘量讓自己活成一副人蓄無害的模樣,儘量活成小六所說的中間的那一段,令所有人都不在意,也不厭惡。

好在對於饑餓,她早就慚慚地習以為常了。

此後的幾年間,燕兒又有了兩個好朋友,一個是小四,還有一個是十五。

小四和十五,燕兒並非初相識,但是從前她的世界裡,隻有小六一個人,吃飯做事也隻與小六在一處,但隨著小六的離去,她才開始關注身邊的其它人。

這裡孩子們的名子多數都是數字,燕兒也有了新的名子,叫小七,她是初七那天被送來的。小四大她好幾歲,同燕兒一樣體格很好,十五與燕兒年紀相仿,她從第一次見到十五時便喜歡上她了,在濟病坊的所有女孩中,十五是燕兒唯一覺得對眼緣的人,她長得很是耐看,唯一的暇疵是眉尾處有一顆小米粒大的黑痣。

不知為何小四卻更喜小七,自大一些的姐姐們陸續離開濟病坊,小四便成為了這些孩子中的大姐,她比其它的姐姐們待人更為親善,很關照她,有好吃的總想著她,但小七並不喜歡這個不入眼的姐姐:比起十五,她生得皮黑肉糙粗陋許多,還有一對微微前傾的齙牙,隻有一對大眼睛還稍許說得過去,但又似乎大得離譜,仿佛小七見過牛圈裡那些大而無收的牛眼,並不靈動與溫婉。

小七來這裡的第一天,便是由這個小四姐姐接管的,不知為何,小四似乎從見到她的第一天起,就很喜歡她、關照她。

若單輪相貌,十五比小七猶勝,還有一些嘴巴甜膩的小弟,更拚命地巴結這個管點小事的大姐,但是不知為何,小四就是對容貌並非最出挑,啞了許久後來話也出奇少的小七格外青睞,小七也不得不承認,有了這個不知道為何熱情異常的大姐姐的照拂,自己在這裡的生活慚慚變得不再舉步維艱,偶爾還會在不爭不搶不藏的情況下吃頓飽飯。

因為小七喜歡十五的緣故,小四便對她兩個都多有照拂,但小七很快發現了另一樁奇事,這裡的燕子同謝梅嶺一樣,格外多,尤其是她愛呆的地方,更多。

中秋那日,吃罷晚飯,媽媽們都去小廚房會餐了,小七、小四、十五三人便找了一處無人的角落,小四突然提議三人結為姐妹,並拉著她二人一同對著天上的月亮祈願。

“天上的明月作證,我,小四,願與小七、十五義結金蘭,有福有享、有難同當,今後不論流落何處,都要彼此照弗,還有,小四我祈願,出了濟病坊後,能嘗儘天下美食,永不挨餓,還有,定要嫁一如意郎君”。許完願,小四笑了,有些羞怯地回過頭看看她倆,露出自己的一對齙牙。

“我十五,願與小四、小七二位姐妹義結金蘭,有福有享、有難同當,今後不論流落何處,都要彼此照弗,十五在此祈願,能青春永駐,永不調零。”小四拜罷,十五細細弱弱地對著月亮拜道。

“月亮在上,我,小七,願與小四、十五二位姐妹義結金蘭,有福有享、有難同當,今後不論流落何處,都會彼此照弗,如同親人,一生一世,不離不棄,希望姐妹三人,能活著離開此處。”兩位姐姐拜罷,小七虔誠地對著月亮拜道。

“你們怎的都不想嫁個好人?”小四有些直白地看著她二人問道。

“我,我,呃,還沒想過。”十五還沒說話便已羞紅了臉。

“我原本想嫁給小六的,可是他好像,已經凶多吉少了。”想到這裡,小七忽然很是難過,她有點想哭,但又哭不出來,隻能有些落莫地回道。

“那便不提這些以後的事了,不管嫁予誰,從今往後我們三個便是親人了,我是大姐。”小四直起身,有些威儀地對小七和十五道。

“那我就是二姐了。”十五拍拍膝上的土,直起身道。

“憑什麼你是二姐?咱倆分明便是一邊大,也一邊高。”小七有些不服氣地一邊說著,一邊用手比了比個子。

“就憑我比你早來了幾天呀。”十五笑眯眯地彎著一雙杏眼對小七說道。

“唉,就這麼說定了,不管誰大誰小,以後我們三人定要齊心協力,互幫互助。”小四不由分說地拉起二人的一隻手臂道。

“那好吧,大姐二姐,以後我們就是彼此在世上唯一的親人了,現在已是共患過難了,將來如有一人富貴,可不要忘記剩下的姐妹呦。”小七真誠地望著小四和十五道。

這天的夜裡,小七睡得格外香甜,她忽然覺得自己不那麼孤單了,又有了家人,她做了個好夢,夢中她見到了小六,興奮地告訴他自己又有親人了。

也許,是小七許的願真的被哪個路過的神仙聽了去,總之,好運不久後便真的來了,就在幾個月後的一日,小七逃離了濟病坊。

而讓小七下定決心決意離開這裡的首要原因卻是小四死了。

雖然之前小六就勸過她儘早離開,但從前的小七從未打算立即便從這裡逃走,七年了,她早已習慣被圈養於此,一來濟病坊隻有一處出口,常年大門緊鎖,雖說吃不飽、穿不暖、卻也似乎根本跑不掉;二來她一無家仇,二無國恨,更不知自己的來處去所,至少這裡以前有小六,現在還有小四和十五。

在她有逃走這個想法之前,小七發現小四姐姐有了變化,她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長大了:她似乎變得比以前好看一些了,皮膚不那麼黑了,聲音也不那麼細了,一下子長高許多,還長胖了些許,看上去不再乾瘦如柴了。

“你幫我守著門,看好了,可千萬莫要讓人進來。”每月一次的洗浴,小四不再和她們一處,而是讓小七在門外給她守著。

“哦。”

“你幫我看著人,有人來了,你就大聲咳嗽幾聲。”每個月總有那麼幾天,小四如廁時亦需很長時間,還要讓小七在茅房外給她守著,總要等到空無一人後很久,才不慌不忙地起身。

雖說拜了姐妹,但小七真心對這個姐姐有些厭煩了,她總讓自己給她守門,還偷偷給自己縫了好些奇奇怪怪不知拿來何用的東西,小七問她是否病了,但小四告訴她,自己沒病,但等小七長大一些自會明白。

從前每半年或小半年,濟病坊會有三兩個掌事來此處查驗,查驗完畢,還會有暫短的訓話,有個傅掌事,小七尤其不喜,他個頭不高,背微微有些駝,生著一雙小而有神的眼睛,小七最不喜歡他的眼神,他的眼睛後麵似乎還有一雙眼睛,讓人根本看不透他的本心,更不敢迎上他狡黠閃爍的目光。

“哪來的點心?”一日,小四竟突然給小七帶來一塊糕點,小七本已欣喜地放到了嘴邊,但她又很快警覺地放了下來,問同是一臉欣喜的小四道。

“嗯,彆人給的,管那麼多做甚,你先嘗嘗,好不好吃?”小四眼睛亮晶晶地望著她。

“你先說哪兒來的?”

“唉,你彆問了,吃吧你就。”小四將小七的手又推向了嘴邊。

“你若不說我便不吃。”

“好吧好吧,那個,那個傅掌事給的,他說我幫著媽媽們管理坊裡的事務,辛苦了,便給我帶了幾塊。”

“怎會是他?那我不吃了!你怎麼敢接他的東西?你沒看到他那個眼神,似乎總帶著鉤鉤想把女孩子們的衣服撩起來一樣。”小七砰地一下將糕點放回小四手中道:“我勸你,以後再彆吃他帶的東西了,這個人我看著就覺得有點不舒服。”

“你那是偏見,其實傅掌事這人滿不錯的,他的性情很是隨和。”

“你竟覺得他隨和?他是,似乎不那麼嚴厲,經常笑眯眯的,但你不覺得這個傅掌事,笑得一點不坦蕩嗎?這種人的東西你怎敢隨便吃呢?雖說另兩個掌事來貌似嚴厲,一臉公事公辦的模樣,但是在我看來,卻比這個傅掌事要好許多,小四,你雖比我大那麼許多,懂得可能也比我多,但是,我們這些濟病坊長大的孩子,自小便無人可以庇護,萬事都要多替自個留個心眼,萬不可將人總往好了想。”

“我知道,我知道,可,那也不該總把人往壞了想呀。”

“你?”

“他總誇我懂事,能為媽媽們分擔,他說這些小點心,原本也花不了幾個錢,等我們出去了,會常常能買得到的,他還說了,一定會給我尋個好的去處,哎呀不用擔心了,在濟病坊裡,能出什麼事啊你,你到底吃不吃?”

“我不吃!不吃這麼惡心的人的東西!以後凡是他給的東西,都不要拿給我。”小七說著將臉扭向了一邊。

“真是不識好人心,不吃算了,我拿給十五吃去。”小四小心地揣好那塊點心,搖著頭走了。

小七最後一次見到傅掌事是在那年的初夏。

那天,三個掌事來了以後,便徑直去了大堂訓話,不知為何傅掌事隻來時露了一下臉,便不見了,小七回頭望了一眼,發現小四竟也不在,她隱隱覺得心中不安,便慌稱如廁偷跑回寢屋,查了幾個寢屋都沒有人,但她仍覺不妥,待找到那偏陋的柴房跟前時,終於隱隱聽到了小四的呼喊聲。

順著大約是小四的聲音找去,柴房外,她清楚地聽到了小四帶著哭腔不斷地求饒聲和一個男子急促地喘息聲和壓得低低地恐嚇聲:“你若再喊叫,把人都喊來,你我便都再也做不得人了!掌事我還能害你不成,你放心,不用怕……”隨後便聽得小四的嘴巴被人捂住的掙紮聲。

小七顧不得多想,她趕緊推了推門,但門似乎被裡麵的什麼東西頂住了,她隻能壯著膽子大嗬一聲,然後用儘全身力氣,一腳踹開柴門,卻被眼前的一幕驚呆了:十四歲的小四被四十多歲的傅掌事死命地壓在身下,兩人都衣不蔽體,小七隻覺得滿眼看到的都是裸露著的白花花的身子。

聽得聲響,傅掌事迅速從柴房的草垛上翻了下來,慌忙整理著衣衫,小四姐姐直挺挺地躺在那裡,她身上自己縫製的肚兜被扯落扔到了一旁,一對飽滿豐碩的□□赫然映入眼簾。

驚?之餘,小七從旁抄起一根木棒對準傅掌事便飛了過去,小七平日裡雖愛練習丟石子且丟得極準,但畢竟此時還隻是個不到十歲的孩子,那傅掌事反應敏捷,他一邊慌亂地穿衣一邊側身一閃,木棍貼著胳膊便飛了出去,隻擦破了他的衣袖,趁著傅掌事還在慌忙整理衣衫,小七轉身一路狂奔,一邊往大堂跑一邊喊:“救人呐,快救人呐,救救小四姐姐,救救小四姐姐!”

大堂上,本已近尾聲的訓話被小七的呼喊聲衝斷,一群人迅速在小七的帶領下和另外兩名主事還有媽媽們齊奔柴房,小七最先衝了進去,她迅速脫下罩衣,將縮在柴房一角衣衫不整失魂落魄的小四護住,傅掌事卻早已不見了身影。

看到小四這般模樣,兩名掌事和媽媽們已然明白發生了什麼,譴散眾人後,媽媽將小七留下,讓她先安慰姐姐,說待拿住傅掌事查明真相後,再議。

事情已是明白無虞,但小七並不知該如何安慰姐姐,剛才的那一幕著實不堪,直到此刻她方才覺得自己的腿完全軟了,心也幾乎要跳出胸膛去了。但也唯有此刻,她才有些後悔,後悔不該將一眾人等都叫來了這裡,雖然當時她隻想讓人抓住作惡的傅掌事,但顯然,這件事情的敗露卻最終讓小四姐姐現了醜,此刻,想到姐姐的種種好處,不知為何她忽然有種極強的預感,覺得自己要永遠失去這個姐姐了。

“叫你嘴饞!叫你貪人小惠!叫你眼拙!不要臉,不要臉,去死,去死吧!完了,我完了,我要殺了他,我要殺了他,我要殺了他!”小四邊哭邊罵邊瘋了一般狂扇自己耳光,把傅掌事帶來的點心扔得到處都是,摔得稀爛,踩得粉碎,最後精疲力儘的她吩咐小七去燒水,待小七同十五備好熱水,小四卻將二人推出門外,說自己要好好地淨身洗一洗。

小七怕有意外,便將耳朵緊緊地貼在門邊,但小四著實洗的太久了,小七聽著聽著,一不小心,竟然睡著了。

令她猛然間醒來的,是十五大聲地呼救聲――洗得乾乾淨淨,穿得整整齊齊的小四竟將自己的腦袋深深溺在了澡盆裡。

這次的小四因發現及時,並未死成,此後的日子,小七幾乎不眠不休地跟著小四,但她分明覺得自己每天跟著的,就是一具行屍走肉,她總莫名其妙地哭,又莫名其妙地笑,時而對於其它孩子的指指點點大聲嗬斥,時而又窩在被子裡不梳不洗地自言自語,後來更是常常幾近赤身裸體地奔到雷電交加的雨夜裡,大叫大笑,就在小七萬分擔心她會和小六同樣下場的一天夜裡,她衝小七發了很大的脾氣,甚至動了手將她從自己身邊攆走,第二天一大早,始終尋不見小四姐姐的小七和十五,幾乎將濟病坊翻了個遍,終於在那個禁室裡找到了吊死的小四。

愕然間看到吊死在房梁上的小四,十五頓時暈了過去。

“速將她用過的,記著,是用過的,所有東西,都收拾好,全部拿去焚了”。媽媽們一邊吩咐小七將十五扶去休息,一邊大聲喊來兩個大些的女孩速去處理小四的舊物,仿佛那是什麼不乾淨的東西,放久了會傳染疫病一般。

“那個傅掌事還真是,彆有居心,怪不得他總問有哪幾個女孩要被領走了,還讓我將那幾個女孩指給她看,看來早已尋好了目標,唉。”一個媽媽一邊壓低了聲音說著,一邊搖著頭。

“是啊,怪不得,外麵近些年都在傳,說再窮,寧可娶不上媳婦,也不找不要聘禮從濟病坊出去的,外麵都說,這兒的女孩呀,都不乾淨了!”

“真是作孽呀,現在想起來,那些女孩走之前,但凡被他看上的,這個傅掌事肯定一個也沒放過……這裡邊的小女子們受了欺負誰敢聲張?這種事,萬一要是……,唉!就算是當時沒被發現,出了濟病坊,發現肚子大了,也是幾個月以後的事了……到那時,姑娘們也都已經出了濟病坊了,也追不到他頭上。”另一個媽媽的聲音壓得更低了。

“真是作孽呀,真是想不到,傅掌事竟是這樣的人!”

“那……依你之見,那兩位掌事會將此事報官嗎?”

“這樣的醜事,遮都遮不住,還拿去報官?萬一鬨得眾人皆知,誰還會給咱這裡捐銀兩,官府若知曉此事,嚴查下來,你還怕查不出什麼?咱們這兒草菅人命的事還少嗎?恐怕咱們都得跟著吃瓜落,算了算了,這些姑娘們也都沒有家人,隻能算她們倒黴!”

本想去媽媽們房中打聽如何處置小四屍首的小七聽到這些,才發現,在這兒,死一個人,同死一隻雞鴨沒什麼區彆,都是速速處理掉了事,她突然間想到,小六應當也是如此草草地便被處理了吧,他死的時候應當也同小四一樣,身邊空無一人,小七的眼淚這時方流了下來,原來,生死不過是如此簡單的一件事,原來活著離開濟病坊,真的並不容易。

小七滿腔悲憤,這七年來,不論挨打還是挨餓,她覺得都可以忍,她隻盼著自己快點長大,然後離開這裡,但此時此刻,她覺得自己一刻也不能再等了,她要立刻、馬上找到十五,告訴她,她們必須想辦法離開這裡,然而,一切似乎又都晚了一步,待小七親自處置了小四的後事,回到十五的住處想商議和她一同離去時,竟被人告知十五剛被人帶走了,沒有人知曉她的去處。

小七想要立即離開這裡,一日也不能再等。

機會很快便來了,小四死後的第三日,一輛運送米麵的板車像往常一樣來到了濟病坊。之前,她曾無數次見到這輛板車,但隻有這次,她格外留意,她發現,濟病坊的所有人,包括從前的自己,對於這輛板車的到來都毫不在意,也沒有一個人察覺到了她的異常,於是她在眾人搬運食物時,瞅準時機,趁著拉板車的人如廁和後廚之人不備之時,將自己偷偷藏在一個空的大筐裡,蓋上蓋,出了濟病坊後不久,她又趁黑偷偷鑽了出來,跳下板車,消失在了一處低矮的灌木從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