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夢中的人仍然能感受到外界的光，祝沁看見顧傾皺起的眉，下意識移開手機，光線對著地麵。
顧傾眉目重新舒展開，燈光打在地麵，隻有微弱的向外滲透的光纏繞在他身上。
利落鋒利的線條輪廓在昏沉的光線中被削弱了距離感，青澀的少年氣質進一步加強，祝沁有一瞬間的恍惚，仿佛眼前的男人，還是最開始的那個少年，一直都沒有變過。
他的頭發懶懶地垂下來，有些潦亂的散在額前。
祝沁知道顧傾從來沒有認真對待過自己的頭發。他有一個不好的習慣，寫作卡文總是會去抓自己的頭發，據他說，這樣靈感來得更快。
祝沁不相信，總是幫他把頭發順下來，警告他下次不許再抓。顧傾坐在椅子上，仰著腦袋，像隻溫順的小狗，伸出手臂攬住她的腰，笑眯眯地說：“知道了。”
可下次依舊會這樣做。這麼多年過去了，這個不良習慣還沒有改過來。
祝沁回過神，注視著顧傾，片刻後，她的手遲疑地抬了起來，輕輕理順顧傾的頭發。
恰巧這個時候，剛剛那兩個女人從外麵回來了。
她們看見祝沁的動作，誤以為兩人是男女朋友，勸說：“這是你男朋友吧，怎麼讓他在樓梯道裡睡著了，情侶之間吵架是常事，過幾天就會過去，聽姐一句勸，趕緊帶他回家，把事情解釋清楚，就沒事了，啊。”
祝沁的手頓在顧傾額頭上方，有些尷尬，但她不是願多解釋的性子，隻含糊不清地“嗯”了一聲，打發她們走了。
她有些緊張地看向顧傾，注意到對方並沒有被吵醒，鬆了口氣。
她收回手，準備叫醒顧傾，手腕突然一緊。
溫熱的觸感透過薄薄的皮膚傳至全身，祝沁心裡一慌，有些無措地望向顧傾。
夜晚寂靜無聲，夏天的夜連風都沒有。
昏暗的樓梯道把兩個人的影子交疊在一起，莫名加重了空氣。
顧傾的眼一點一點抬起，兩人的目光緩緩在空中交彙，祝沁突然頓住。
她看見的是，一雙痛苦至極的眼眸。
仿佛做了一個遙遠不願回憶的噩夢，記憶中一直清明透亮的眼，此刻，卻失去了所有光彩，蒙上了一層模糊的水霧，紅紅的，像一雙受到委屈，痛哭過的男孩的眼睛。
祝沁沒有意識到自己的眼圈也跟著發紅，腕上手的力度加大，她下意識想要掙脫。
下一秒，她的動作停住，看見一滴滾燙的淚，從顧傾紅紅的眼睛裡砸下來，滴落在地上。
*
“他一直都這樣嗎？”
顧傾又昏睡過去，祝沁擔心他的狀況，給李億打了電話，兩人一起把他扛了上去。
李億想說三年前你們分手才開始，但看著祝沁有些憔悴的臉，還是把話咽了回去，隻輕輕點了個頭。
“寫作嘛，失眠的情況總是不可避免的，為了能入睡，就隻能吃安眠藥。”
“那你就這麼讓他吃？你不知道安眠藥的危害有多大嗎？”祝沁氣結。
李億反駁：“你又不是不知道顧傾的性子，這麼多年，他什麼時候聽過我的話？”
“不聽話可以用其他的方法，你不是總說自己智多謀想法多嗎，你是顧傾的經紀人，就要想辦法解決這件事啊。”
這句話觸及到李億的雷點，他氣得胸腔劇烈起伏，“那你呢？你又是以什麼樣的身份在這裡指責我？顧傾這樣，還不是因為你！你們三年前分手，顧傾才開始吃的安眠藥，難道問題的起因不是你？！”
祝沁被他吼得愣住，她沒有意料對方的話，整個人一動不動地看著他。
而後，眼圈開始發紅。
李億茫然又無措，不是吧，他······應該沒有說什麼重話吧。
“你······我······”
祝沁搖搖頭，“你說得沒錯，是我。”
祝沁眼中的淚隨著這句話滴落下來，她抿了抿唇，抬眼看了顧傾一眼，對李億輕聲說：“我先走了，你······好好照顧他。”
李億還沒有從祝沁情緒的變化中反應過來，就看見祝沁已經走到玄關，準備開門離開。
他後知後覺叫住了她，順手撈過床邊的一本書，急忙跑到她麵前。
“等一下！”顧傾目光有深意地看著她，把手上的書遞給祝沁：“這是顧傾寫的書，你回去好好看一下。”
祝沁低頭，發現是最近大熱的《一個消失的女人》。
她有些訝異，“這是顧傾寫的？”
李億點頭：“嗯，你看過？”
祝沁搖頭，“沒有，隻是看過作者的采訪，覺得不是顧傾。”
李億無奈地歎了口氣：“哎，怎麼說呢？顧傾你懂得，他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戀愛腦，明明花了很多心思寫的書，結果采訪就那麼稀裡糊塗的帶過去，你還是看看書吧，就會知道我什麼意思了。”
李億見祝沁輕輕推開書，眼神暗了下去，隨後又聽到她說：“我開始買了一本，這本你還是收回去吧。”
“好。”
*
回到房間已經是淩晨一點，但祝沁一點睡意都沒有。
她重新翻開了《一個消失的女人》，不知為何，心裡有些緊張。
其實從李億的話可以聽出來，這本書的內容很可能與她有關。而且這書名，似乎說的也是她。
她跳過簡介，直接翻到第一章，手機在這時候響了一下。
是林笙發來的一條微信。
兩人上次分開時加的微信。
林笙：【聽說你在找工作，我最近缺一個助手，如果你願意的話，歡迎加入我的團隊。】
祝沁猶豫了片刻，打字：【謝謝，我能不能考慮一下，過幾天在給你答案】
林笙：【當然可以。】
祝沁把手機放在一邊，注意力重新回到書上。
第一章：那個漆黑的夜晚
······
顧傾醒來發現自己躺在床上有點驚訝，不過意識到李億可能來過就沒有多想。
他坐起身，餘光注意到床邊趴著一個人。
他看過去，注意到是祝沁。
她趴在床上，露出一段纖細白皙的脖頸。
顧傾臉色蒼白，動作放輕，他的眼半垂著，眼睫毛落下一層陰影，眸光落在她身上。
就這樣默默看了她片刻，顧傾翻身下床，朝客廳走去，給自己倒了杯水。
祝沁睡覺一向睡得不是很沉，被房外倒水的聲音吵醒，她迷迷糊糊地抬頭，揉了揉發酸的脖子。
注意到床上沒有人，她的手頓住，整個人一下子清醒過來。
“顧傾？”祝沁喊他。
坐在桌邊的顧傾沒有說話，臉色依舊很蒼白。
祝沁沒過多久注意到顧傾在客廳裡，有些慌亂地跑過去。
“顧傾？”
顧傾抬眼看她一眼，“你怎麼在這？”
語氣冷淡，沒有問句裡該有的好奇。
祝沁看著他，眼瞼動了一下，眼圈開始發紅。
她咽了咽喉，說：“我······”
“算了，不重要。”話沒說完，被顧傾冷冷地打斷，“你走吧。”顧傾放下水杯，抬眼對上祝沁的視線。
目光淡漠，沒有夾雜其他任何情緒。
祝沁沒有離開，努力忍住想要奪眶而出的淚水。
她說：“我······看過你的那本書了。”
顧傾眼睫動了一下，蒼白的臉沒有任何表情。
而後，他坦然靠上椅子後背，雙臂抱在胸前，抬頭看她：“什麼書？看過了，又如何？”
顧傾的眼眸緊緊鎖住她，祝沁有一刹那的恍惚，感覺他的眼底湧動著危險和狡黠，和他蒼白的臉格格不入。
卻和曾經某個瞬間的他重合。
見祝沁不說話，顧傾曲起手指，在桌麵敲了兩下，“嗯？不說話？書看了？”
這句話明顯說明了顧傾知道是哪本書，剛剛那句話是明知故問。
更讓他像個頑皮想要報複曾經欺負過自己的人的男孩。他一瞬不瞬盯著麵露愧疚，眼神不安的祝沁。
祝沁一向不擅長掩飾自己的情緒，顧傾經常利用這逗她。
祝沁連忙解釋：“沒······書我看了。”
那本書祝沁確實看了，書不厚，全部看完隻需要花幾個小時。
“所以？你特地跑過來和我說你看了我的書？”
祝沁不知道該怎麼解釋，那本書給她的衝擊太大，讓她一時之間根本不知道自己目前是怎樣一個角色，該以什麼樣的身份去和他探討書的內容。
正如林靈一開始說的那樣，書的邏輯縝密，讀起來酣暢淋漓，無疑是懸疑佳作。
但同時，書中部分內容尺度相當之大，祝沁看書途中甚至產生書是如何過申的懷疑，一些描寫相當細節露骨，看了不僅是讓人臉紅心跳的程度。
那些畫麵又不經意浮現在眼前，祝沁的臉控製不住燒了起來,她皮膚本來就白，輕輕臉紅就十分明顯，更彆說是那種紅到底的，整個人跟個熟透的蘋果一樣。
祝沁心有些慌地解釋：“不是，我的意思是，我知道了書寫的是什麼，我······”
顧傾眼眸緊緊盯著她，黑漆漆的眸子暗流湧動，卻又像想要極力收回，故意表現出一副鎮定自如，毫不在意的樣子。
他靜靜等著她接下來的話。
“是來給你道歉的。”
祝沁嘴唇微張，低低說完了最後幾個字。她自知有愧，眼睛小心翼翼地觀察顧傾。
顧傾臉上沒有什麼表情，那雙漆黑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看著她，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祝沁見顧傾沒有回答，深吸一口氣，接著道：“三年前······”
話沒有說完，被顧傾打斷。
他收回目光，笑了一聲，吊兒郎當抬眼看她：“祝沁，沒想到三年過去，你更自信了，你是憑了什麼，認為那本書和你有關？”
“我······”祝沁被他這話懟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是啊，她憑什麼認為那本書和她有關？憑李億隨口的一句話嗎？萬一是李億誤會了呢？
祝沁後知後覺自己行為的魯莽，臉紅更是一路燒到了脖子，她咽了咽喉，嗓子有些啞：“抱歉，是我想多了。”
“不過，我確實欠你一聲道歉，今天的抱歉我還是會說，對不起。”
她抬眼看了顧傾一眼，說：“我先離開了。”
祝沁轉身的時候沒有注意到顧傾的臉繃了起來，她有種落荒而逃的羞愧感，覺得自己實在糊塗。
手握住門把手準備打開的時候身後的人沒有任何動靜，這個時候，手機的鈴聲突然響了起來。
祝沁下意識頓住動作，那是她的手機鈴聲，是她非常喜歡的一首歌。
但鈴聲的來源在身後，祝沁這時候才想起來手機還擱在桌子上，忘記帶走了。
她返身回去，看了顧傾一眼：“抱歉。”
顧傾的視線從手機亮著的屏幕上收回來，沒有說話，唇線繃得很直。
祝沁拿到手機後沒有立馬去接，她快步走向門口，瞥了一眼手機，發現是林笙打來的。
林笙這麼晚給她打電話？
祝沁一邊疑惑，一邊打開門。
顧傾突然喊住了她。語氣很冷，像是在極力抑製自己的情緒。
“等等。”
祝沁疑惑回頭，“怎麼了？”
顧傾的視線從她的臉落向手機屏幕，繃著臉說：“你先把電話掛了，我有事和你說。”
祝沁猶豫了一會，注意到顧傾的臉更冷了，急忙掛斷了電話，問：”什麼·······事？”
顧傾的臉色依舊不是很好看，不過，現在的冷臉，有點像是故意裝出來的。
他靠著椅背，雙臂環在胸前，抬眼看她：“你剛剛不是說了嗎？”
祝沁疑惑地歪了歪頭，“啊？”
顧傾“嘖”了一聲，一副“非要我解釋給你聽”的不耐煩的表情，說：“剛剛，你說抱歉，對我。”
祝沁愣愣的點了點頭，等著他接下來的話。
顧傾身體向後仰，臉上又恢複吊兒郎當，惡作劇般的語氣對她：“抱歉如果隻靠嘴說，你覺得有誠意嗎？”
祝沁聽到這話愣了一會，沒有反應過來。
片晌後，猶疑地搖頭，“······沒有。”
祝沁不是個反應慢的人，相反，因為職業的原因，她的臨場應變能力非常強。
可不知為何，每次麵對顧傾，她那種敏銳力就直線下降，被顧傾帶著走。
顧傾看著祝沁這個樣子，像個得逞的壞小孩，說：“既然你也覺得沒有誠意，那就付出行動，讓我感到你的誠意？”
祝沁眨了眨眼，表情有些疑惑。
顧傾這次沒有感到不耐煩，甚至有種旗開得勝的得意，他看著祝沁，似笑非笑道：“付出行動，懂？”
祝沁想說什麼行動，顧傾站起了身，利落地掏出自己的手機，然後抽出祝沁的手機，打開微信掃了一下。
“滴”的一聲響，手機又被扔回到祝沁手裡，祝沁聽到他不鹹不淡的聲音：“回去等我的通過，具體的行動，我用微信告訴你。”
祝沁這個時候才反應過來，她有些尷尬，因為三年前她把顧傾刪了。
微信單刪不需要重新通過，顧傾那麼說，估計後來也刪了她吧。
祝沁抿了抿唇，輕聲說：“好。”
顧傾徑直走進房內，聽到門開的聲音，回頭深深看了祝沁背影一眼。
他默默站了一會，蒼白的臉沒有一絲血色。
然後打開微信，直接點開祝沁的頭像，垂眸打字：“我要睡了，你不用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