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想到用這個法術的副作用能有如此劇烈……
林靄身子蜷縮在草叢裡小小一團,止不住地顫抖抽搐,骨縫裡散發著森冷陰寒的疼,林靄牙齒打顫,連吸氣都斷斷續續的。
生死一刻,腦海裡忽然浮現的法術,林靄身體比腦子更快地施展出來,猜也能猜到,前世的那個蠢蛋使用了多少次,下意識就這麼做,完全不顧之後會有多難受。
林靄如今完全不理解前世自己損己也無用的行為,連靈力都不用動,掐指便能算出這裡的大概境況——
這是那個女人為什麼會墮化成為變婆的關鍵時間點。
但這不意味著時間回溯到女人墮化前的日子,而隻是類似幻境的術法,將精神早被腐蝕的變婆拖進幻境,略微喚醒她的神智,等支撐幻境的靈力消散,幻境就會結束,現實並不會有任何改變。
就算能在這改變原先的結局,隻是讓她在這裡做了一場美夢而已。
林靄原本白裡透紅的小臉蛋如今隻剩慘白,勉力從地下撐起上半身的那瞬間,林靄簡直都想爬回棺材重新死一遍。
真不知道這樣做,有什麼意義……
有什麼意義呢?
這個念頭剛從腦海裡冒出來,就帶來莫名似曾相識的感覺……包括這個平平無奇的鄉村,在這個驕陽正烈的下午,連暖烘烘的風都一樣撲濕人的臉,這句話就響起在自己耳邊。
林靄猛地甩甩頭,安慰自己大概是被變婆那一下撞得有點狠,以至於腦子現在還是蒙的。
那接下來怎麼做?
林靄深歎口氣,不管怎麼說,來都來了。
先看看再說。
赤腳踩在稀疏的草地上紮得生疼,那雙42碼的鞋還是沒能在打鬥中幸免遇難,林靄邁著小短腿兒一瘸一拐地向著變婆那死生不忘的家走去。
除開不想讓才剛活了十八年的小朋友有什麼意外,林靄本身其實還挺好奇為什麼人這種脆弱的生靈時常與其外表極其不符,擁有如此沉重的執念,即使生命走到了儘頭都不願意放下枷鎖,寧願自我放逐,失去身為人類的尊嚴和意識,遊蕩在這孤寂的世間。
總算挪到目的地,背靠著不算牢實的草屋,屋內的絮叨清晰地傳入林靄耳裡。
“前段時間不是才回來過嗎?你怎麼又回來,婆家會不高興的,特彆現在正是打穀子農忙的時候。”
婦人操著一口濃厚的鄉音,接話的聲音是個年輕姑娘,相比婦人的大嗓門,倒是細聲細氣地回道,“我這不是想家了,就想回來看看你們。”
“你從那邊過來一看,就要走一大中午,咱娘倆說兩句話,你連你爹都等不到又要走,一下午又沒了,一天的活計就落下了,現在正是打穀子的時候,你不忙著在太陽天好好在家乾活,成天往娘家跑……”
婦人像是自知嗓門大,特地壓低聲音詢問,“是不是在婆家受了氣?”
“沒有……”楚桃低眉順眼地幫著擇菜。
婆家,娘家。
家前麵總有個字,不管是過去還是過來,好像都不能簡簡單單地叫個家。
“我就是想家了……”
楚桃清澈的杏眼裡有幾分難以察覺的倦意。
其實在婆家真沒遇到什麼事,成婚後孫勝凱雖然沒有當初說的那樣對自己多麼多麼好,特彆是圓房後就那麼熱絡了幾天,如今早出晚歸的,一問就是忙,好不容易坐在一起吃個飯,他還邊吃邊念叨今年的收成,過段時間要賣什麼好換冬天能用的厚襖子,說著說著就啐一口,自嘲般說給你看這當女人多好,成天在家享清福……
楚桃剛開始還想為自己爭辯,孫勝凱又樂嗬嗬地說自己的婆娘就是娶來享福的,然後筷子一放就去外麵找朋友喝酒。
每當楚桃心裡有點不舒服,周圍成家了的女人都笑嘻嘻地嗔怪幫腔,哪個男人都是這樣,他們壓力也大,像是在幫和孫勝凱一般的丈夫打圓場。
婦人拍了拍什麼東西,大概沒把女兒的話放心裡,隨口道,“彆一天東想西想的,我看你就是活做少了,才一天得空就往回跑。”
“家裡還有去年冬天熏的肉,等會你走時記得拿回去吃。”婦人有刻意壓低了聲音說。
楚桃眼睛微微亮起,娘還是疼自己,把自己都不舍得吃的留給自己。
“以後有事沒事彆老往娘家跑,被彆人看到了要說閒話。”
楚桃心裡想著,她管彆人說什麼,嘴上還是應著,本來相處時間就短,她不想讓娘生氣。
屋外。
林靄靠著牆納悶,這不就很尋常的農家日常嗎,怎麼後來楚桃執念大得死後墮化成變婆呢?。
進到陣裡,林靄總算想起些有關變婆的事情來。變婆在他那時候不是什麼罕見的墮化生靈,幾乎稍微偏僻點的村落每年總會有一兩個。
帶著怨氣的活人埋進土裡,過三五天,或七天,就會墮化——恨意占據她所有的感官,連最後一口氣都是飽含著對自己遭遇的憤恨,而通過在當時被稱為攝生場,一種無形無感的氣場,接觸後被其悄然改變,這種不幸會凝為具體,汙染原本稱之為人的魂魄,墮化後的魂魄會慢慢影響外形,導致異變。
變婆多數不攻擊生人,以樹林裡的野兔、鳥獸的血肉為食。
那為何在陣外楚桃的攻擊性如此之強,要不是變婆的身體過於笨重,自己恐怕早死她手上了。
思緒及此,林靄從紙窗縫隙間偷看在屋裡聊天的母女,陣法不出錯,那楚桃變為變婆的源頭應該就是這兩天,也就是說……楚桃被活埋,那麼同樣也就是這兩天。
屋內的女子也就十三、四歲的樣子,烏黑油亮的頭發下是一張熠熠生輝的臉,說不上多嬌美,也稱的上清秀,帶著這個年歲特有的一股韌勁,杏眼像是會說話一樣,眨巴眨巴地,透著鮮活的生命力。
可惜,這裡隻是一場夢。
一場過去千年的幻夢。
林靄踮腳尖偷看,踮累了,剛放鬆下來,突然感到背後一陣涼意。
還沒來得及跑,就被輕輕鬆鬆壓製在地,林靄感覺對方甚至都沒用什麼勁,一推一壓,自己就被禁錮在那人掌心動彈不得。
那不成被人發現了?
是楚桃她爹回家看到我在這狗狗祟祟?
不對啊,林靄一瞬變打消了這個念頭,現在自己的模樣是個小崽子,就算被人看到在這東張西望,也不會一聲不吭地把小孩撂倒。
甚至,林靄心中一凜,甚至這人什麼時候靠近的自己都不知道。
“對不起……”林靄儘力放軟聲音和身子,努力把自己營造成無知稚子的模樣,“我不是故意偷看的。”
“嗚嗚嗚~”林靄老臉不要,抽一抽地竟真假模假樣地哭了起來。
察覺到身後抵住自己腰間的手有拿開的趨勢,林靄正想爬起來腳底抹油一溜煙跑掉,沒想到後頸一勒,直接被人從身後提起來懸掛在空中。
這、這人怎麼聽不懂小孩說話!
怎麼能這麼對一個小朋友!
林靄又準備開始自己的表演,後麵卻直接打斷了他,“我不是賀小洋,你也不是什麼小屁孩。”
平靜清冷的聲線乍一聽有點涼意,林靄回過神才發現涼的是自己的心。
這人是活人?!
不是,這人是外麵的人進來了我的陣裡?!!
而我還全然不知,還被像拎東西一樣被拎起?!!!
來者完全不顧林靄想爬回棺材重新死一遍的心,將林靄緩緩轉過來麵向自己。
依舊是那如泉落石的聲音,平靜冷淡地將林靄的心炸得七零八落。
“你究竟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