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棺材裡蹦出個林妹妹 ……(1 / 1)

刺目的日光透過重重葉隙直射進山林,樹蔭下鬆枝綿厚地壓住惺忪的土壤,連蚊蟲鳥獸都懨懨地藏匿不響,渝水市正是驕陽似火的三伏天。

“媽的,這渝水的太陽是想燒死人。”

山頂的空地上橙黃挖掘機旁站了一群黑皮漢子,要不是工期時間緊,誰會冒著中暑的危險大下午開工。

張雄兩指夾著煙湊到唇邊猛吸了口,“咱沒辦法,誰叫老板給錢多事少,隻讓我們把這塊推平就成。那邊兒的,拿著家夥去那裡把土刨了,叫小黃過來開機去挖,今兒把這塊給推了!”

“誒張哥,你說這種好事為啥會落我們頭上?”漢子被太陽曬得眉眼皺巴巴地擠在一處,汗水淌到嘴角舔出一股腥鹹味,壓低聲音好奇,"那老板我們誰都沒見過,剛那鄉裡老人說這裡以前是墳場嘞,會不會……"

張雄不以為意地將漢子推開,有些煩躁地嗬斥道,“少想這些,管他是人是鬼,落在兜裡的錢是真的就成。”

不遠處鬆林深處刮來一陣穿堂風,涼颼颼的,工地上風吹日曬捶打出的精瘦漢子都忍不住打了個顫,想起昨天半夜被學徒扯著看的鬼片裡的女鬼就是從這種深山老林裡爬出的。

沙沙沙。

枝葉碾出細碎雜音,風卷起鬆林裡的殘枝落葉滾了滾。

“張哥!挖出東西了──臥槽……好、好像真是個棺材!”

嘈雜。

林靄無意識地蹙眉,眼皮下眼球不規則地顫動兩下,耳朵裡充斥著七嘴八舌討論的聲音,嘰嘰咕咕的人音,語調卻和自己熟悉的相去甚遠。

“開不開棺,萬一……裡麵有什麼好東西!”

“這他媽是不是違法的啊?”

“管他呢,又沒人看見,工地上還沒安監控。”

“這隻能怪他命不好,誰家棺材埋這麼淺一刨就刨出來,這次不是我們刨出來,下次彆人也能刨出來。”

……

糾葛百年的記憶碎片把人拖陷入深深夢魘,骨骼還殘存著當年天禍中在颶風和亂石間被撕碎的隱痛,足以讓人癲狂的經脈裡氣血逆流的暴漲感。

我是誰?

我在哪?

我為什麼在這裡?

記憶混亂不堪……

一道灼熱的光從撬開的棺材縫裡正正射到林靄眼睛,驟然睜開的眸子在強光下是極淺的金棕色。

狹窄靜謐的空間吞噬著所有聲音,陡然出現一道平穩的呼吸打破寧靜。

林靄環視左右,大約能猜想出承載著自己的這東西裡突然冒出個活人有多駭人。

左手伸出棺材翹起的縫隙不出所料地摸到了潮濕陰冷的土壤,心裡莫名出現一句咒語,林靄食指微曲輕叩了兩下土地,索性從心地默念──

地之玄精,萬竅通靈。

隻一瞬從觸地那點成圓形擴散開的靈氣噴湧流向四方,水乳般沁潤入地層,帶來成百上千精靈的無聲歎喟,多少年沒有受過如此精純的靈氣滋潤洗禮。

數量多得恐怖的反饋從地底深處給予,林靄此時筋脈裡的血氣一阻,竟有倒流的趨勢,腥甜霎時湧上喉間溢出嘴角。林靄不得不立馬斷開靈氣的輸送,難道我動用不了自己的靈力?

林靄原本尚處於暈乎乎的狀態中瞬間被疼清醒了。雖然隻一瞬,但也從地精處了解了此處千年的變更,和自己對此地淺淺的印象相比,已是千差萬彆。

如今這世上沒有紛繁冗雜的功法派彆,也沒有讓世間處處險象叢生的墮化生靈,在宇宙的概念下見證了人類的渺小,卻仍存有人定勝天的信念,相信單薄的正義,也相信人類偶然的善意,大多數人像羊羔一樣在名為世界的羊圈裡溫和地生存著……

一縷精光蘊藏在林靄半睜的眼眸裡,原來……滄海桑田,也不過這眨眼一瞬。

還沒得等林靄感歎這世事變遷,棺材終於在人們的努力下撬開,強光霎時侵占林靄整個身體,仿佛在強勢地告知林靄——你重新回到這個人間了。

誰這麼缺德?

這群汗水淋漓、黃土蓋臉的漢子入眼的唯一感覺。

大家本來都興衝衝地想要掀棺去撈點好處,晚上十點的電視總是播些古代陪葬品有多值錢的鑒寶節目,看得人總是心癢癢的。

誰料剛開個縫就有隻小小的手從內裡伸出來,真是把所有人嚇退兩步,下意識以為是從地府裡爬出來的小鬼。

藍得透徹的廣袖從瘦小纖細的手腕滑下掩沒到棺材深處,隻有湊得近的張雄注意到那隻小手暴露在空氣裡瞬間蒸發出水汽,像是從地底凝久不化的陰寒。

眾人麵麵相覷,還是昨晚偷看鬼片的小學徒先反應過來,抓著把鐵鍬就上前棺材的口子徹底撬開。

“我靠,這裡麵有小孩兒啊!還好這埋的不算太深,快叫救護車看還能活不!”

學徒急急忙忙地將頭試圖探向裡麵,就被一道語調略顯奇怪稚嫩的聲音給打斷。

林靄緩慢地眨眨眼睛,試圖在腦海中冗雜的新知識裡挑出一個熱情外向又有點小俏皮適合當今時代的打招呼方式。

在眾人驚駭的目光中,林靄從棺材裡賣力地起身,探出還帶著些嬰兒肥的小臉來,像是偷穿家裡大人的衣服,古質靛藍綾緞袍子因為過於寬鬆而滑落在棺內,嘴裡邊嘔著血邊露出甜甜的笑容咳了兩聲,齒縫之間滲著猩紅的血絲,陽光活潑地揮揮手——

“你們好?”

這才學會的語言拗口得像鳥語,自己像乾屍一樣的咽喉脆弱得說句話都像被刀片淩遲。林靄雖然覺得此刻自己應該感到不知所措或是迷茫,但他莫名有種習慣這種出乎自己意料的感覺。

於是林靄不甚在意地用重工刺繡的袖子抹了把掛在嘴角的血沫,將背魚兒末梢的墜子含在嘴裡,正準備和預想中一樣,雙手一撐矯健地從棺材裡爬出去。

卻沒想到邁腿過去的時候直接卡住在棺材上,林靄本就被腦海裡混亂的信息弄得暈頭轉向,低頭一看,這藕段似的小胳膊小腿是我的?

林靄頓時呆愣愣還隨著慣性往棺材外的土坑裡栽,終於有人看不過小土豆在棺材裡努力自救的悲慘經曆,彎腰探進棺材裡將林靄抱了出來。

林靄這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等一下,我變成小孩了?!

林靄還沒弄清楚自己為什麼重生,就被身體退化成小孩這件事打個措手不及。

首先整理一下頭緒,因為記憶混亂,也不能確定記憶到底缺失了多少。

隨著出棺時動用靈力而帶來的副作用漸散,林靄慢慢回憶起一些細碎的記憶,依稀記得自己從毀天滅地的天禍裡拯救了全世界,然後自己就像所有話本裡的英雄一樣合情合理地死了,唯一差的,或許就是自己死得太不體麵。

該不會我是奪舍重生的吧?

不然為什麼對於前世裡那些豐功偉績沒有一丁點觸動,而且、而且我也不是那麼無私的人吧,至少此時此刻的是不可能放棄性命來去挽救他人的,而且還是那麼慘的死法……

林靄不知怎麼,對此沒有什麼多餘的情緒波動,隻是胸腔間空蕩蕩的,若有所失的感覺,難不成真是奪舍重生而來的?

如若不是,那麼是誰畫這麼大功夫把一個連身體碎成粉霽的人拚湊好,罔顧天道法則,使其複活呢?

師父?

自己記憶裡確乎是有這樣的形象符號存在,但也隻是模糊的身影,唯一清晰的,隻有鋼印般牢牢印入林靄的腦海裡的,宛若歎息,又仿佛是訓誡的話語——

“每個人都有每個人降世的理由和責任……”

“而林靄你的責任便是不亂道心,除魔衛道這些儘力便好……”

“嘶。”

林靄猛地按住太陽穴,關於更多的記憶分毫都想不起,大概是剛醒來,又加載了浩瀚的現世知識,腦子裡的東西裝不過來,或許過幾天就都回憶起了。

林靄並不執著於忘去的塵緣,反正能記住的肯定就是最重要的,

林靄思緒因上下顛簸而打斷,抱著他顛一顛走路的青年問道,“小孩,你叫什麼名字,家住哪啊?”

雖然自己這麼大把年紀裝嫩是不是會有點可恥,林靄舔了舔嘴角快要乾涸的血漬……

“哥哥,”稚嫩的聲音中透露著乖巧軟糯,看上去努力睜大的眼睛,淡棕色的瞳孔裡是滿滿的無辜與懵懂,“我隻記得我叫林靄,其他的都不記得啦~”

賀小洋低頭看著懷裡約莫四五歲的小孩,又打量下貌似不菲但明顯不合身的漢服,黑色長發像綢緞一樣比小女生的還順滑,粉雕玉琢般的小臉蛋如果不仔細分辨或許認成小妹妹也正常。

聽到小林靄說自己什麼都不記得,賀小洋也沒懷疑。

畢竟他還這麼小,他能騙人嗎?

不會是豪門隱秘的狗血故事,真少爺回家看到冒牌貨少爺一氣之下把他趕出去放在荒山上自生自滅?又或是女主帶球跑後被霸總發現,霸總以為是彆人的崽子一怒之下棄至荒山,還是生辰八字和哪些小少爺的對的上,特地施法丟到棺材裡給他們擋災……

不知道到底幻想成什麼,最後賀小洋略帶同情地瞥了眼小林靄。

林靄心裡一顫,連忙傻楞楞地將手指往嘴裡塞,好多年沒和小孩子打過交道,也根本不知道自己這個身形的小孩該是什麼樣子。

注視著吃手指著迷得口水都快流出來的小林靄,賀小洋又是暗自歎氣,怪不得被丟到荒山野嶺來,果然是不太聰明。

林靄暫時被賀小洋放在宿舍裡,等著賀小洋工地下班放人帶他去派出所。

“張哥,放心沒事的,不就一個小孩兒嘛,況且看起來還不太聰明……還有幾個小時就能帶他走,耽誤不了工地什麼的。”賀小洋有點奇怪,一向對工地上的兄弟厚道的張哥,似乎看不太慣一個陌生小孩。

張雄緊縮眉頭,明知道這不是什麼大事,但心裡總還是毛毛的。

接活時老板格外好說話,說直接把這山頭推平就好,直接結全款,當時自己雖然奇怪,可錢都到兜裡也沒有不接的理。

如今真在工地上挖出棺材,裡麵還有個活人,這怎麼想怎麼奇怪,像是特意想讓他們把人挖出來一樣……

“哎,張哥,彆想這麼多,快去乾活吧,等會天黑了下山路不好走。”賀小洋直接雙手搭在張雄的肩膀上帶著人往外走。

張雄回頭看眼林靄,那小孩好像真的不太聰明的樣子,瘦得像根黃豆芽樣,不哭也不鬨地坐在賀小洋的床板上晃腳,低頭不知道在想些啥。

"成,到時候下山你倆坐我車,我一路稍下去。"張雄煩躁地打掉賀小洋的手,弱智小孩看著是有點可憐。

等門外安靜下來,宿舍裡隻剩了林靄一人,被迫套上賀小洋白T恤當裙子穿的林靄本著既來之則安之的心態打算先睡個覺,才爬上床還沒來得及躺下去,林靄猛得翻身小跑到朝著山林的窗戶處嗅了嗅。

風裡的味道不對。

那是幾乎刻入林靄身體裡,熟悉的氣息,以至於一碰到,就能慢慢回想起來的味道。

本以為墮化生靈早已經不複存在,不然這個世間怎會如此安寧。

它們不能和任何具有生命和靈魂的生物共論,它們是永遠被遺留在過去的,但心懷不甘和怨憤的影子,是苦主最不堪為人道的欲念、是懷揣著原罪的不幸。

……熟悉的,曠彆千年、腐爛枯朽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