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算作三生不淺 一宜寒照從街對麵的轉……(1 / 1)

一小片 Hovering 3446 字 12個月前

宜寒照從街對麵的轉角那邊走來的時候,戴稍正同遲鈞在車後座上。他餘光看見,嚇了一跳,一下忘了自己要做什麼。情不自禁回憶起這車是否貼了防窺膜。肯定貼了。但他還是緊張。其實宜寒照隻是遠遠走過,根本沒向這裡看來一眼。他走路的樣子還是那樣,挺拔但不僵硬,有一種很出挑的好看。

轉臉才看見遲鈞的臉離自己很近,又嚇了一跳。遲鈞皺眉說乾嘛?被捉奸啊。

他把戴稍推開,梗著脖子向前窗東張西望,“哪呢我看看,怎麼沒聽說你有男朋友啊。還是女朋友?”

“不是。”戴稍說。“一個認識的人。我討厭他。”

宜寒照怎麼可能討厭。他覺得自己的話在對方耳朵裡聽來隻有虛偽和賭氣兩種效果。連一個缺點他都想不起來。

遲鈞果然不相信,不過他也沒什麼興致繼續了,回到前座說:“我送你還是你打車?”他不是什麼買賣不成情誼在的人。

“廢話,送我。”戴稍說。“你這人真的。”

他有段時間沒見到宜寒照了。因為他總躲著。可笑的是他躲了才知道宜寒照根本不會找他。可能以他們目前的關係,期待宜寒照來找本身也是他的妄想之一。不關心朋友,他在心裡總結宜寒照的缺點,冷血。這算兩個。他想。

但他們連很熟的朋友都不算。尤其戴稍或多或少算是公眾領域職業,如果他突然消失或者不主動聯係,很可能是進組或者有彆的工作。宜寒照這樣的人不會多問也很正常。

他想完下定決心,拿著手機卜卜卜敲字,他的拚音已經進步了很多,不算那麼費勁。平時他和其他外國人一樣更喜歡語音或者語音轉文字,但這會遲鈞就在前麵。即便他不在,和宜寒照說話也像是一件比較私密的事。

他同宜寒照說,我剛剛好像看見你了。

過了幾分鐘宜寒照回,我好像也看見你了。

戴稍大驚失色,他確定宜寒照沒向這裡看來一眼,而且這車從外麵肯定看不見裡邊吧,不然剛才他們要乾嘛來著。

他問遲鈞,遲鈞說廢話,我貼的禮車的膜。真的是被捉奸啊?美國人還是中國人,不會哪天拿槍來找我吧。

戴稍沒空理他,敲字說你看錯了吧,我在咖啡店裡,離你很遠,你沒看見我。

他連著發了四個對話框,看起來就很心虛。

宜寒照說,那果然是看錯了。

他關上手機,心還砰砰跳。後悔在小半個月沒有聯係之後再找他竟然使用這麼差的由頭,又很疑惑自己為什麼非要撒這個謊。

他真看見了又怎麼了。

但這樣想又是在對自己撒謊。

如果是在以前,他當下一定會開車去阿比家裡,坐在她的沙發上打一個星期遊戲,忘記一會現實世界,尤其是現實世界裡的某個人。而阿比就算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也會滿不在乎地輕蔑地看他,說一聲廢物或者膽小鬼,走開去做自己的事。隻要這樣他就會稍稍安心。

但如今他想給阿比打個電話都不行,紐約現在大概早上八點。阿比早上的日程緊湊到哪怕傳來他的死訊她大概也不會為此浪費一秒。說起來他來中國之後覺得阿比簡直鬆了一口氣,她壓根不想常常見到他。她們都不想。他的朋友沒幾個是願意聽人傾訴的好人,而且大多是他和遲鈞那種關係。打不了炮的他就基本失去價值。說起來他何嘗不是厭煩之前的生活,離開美國後很久都沒主動和他們聯係過。

他隻能回到自己租住的公寓,刻意去翻看了樓下的郵箱。他來之前給席琳寫了信告知她這件事,席琳不是沒有現代化的通信方式,可怕的是她有,但從來不看。她通訊軟件的存在完全是為了給外界營造一個她可以被找到的假象。實際裡麵的賽博灰塵隻會比當代人從不使用的實體郵箱更多。

信裡除了向她說他試著來中國發展的計劃,戴稍還特地問了她是否還有可以聯係到的親人或者朋友,他可以代為拜訪。

“以及,”他寫道,“如果你還記得從前的舊址,或者是小時候住過的地方,可以告訴我嗎,媽媽,我想去看一看。”

至今也沒有回音。不過他們都習慣了。這是他們成年以後試圖跟母親聯係的常態。因為是發往歐洲,很可能信件在途中丟失了,或者席琳這幾個月根本不在那個住址。

戴稍是一個不大能忍受孤獨的人,他上樓以後,甚至想敲一敲門,事實上裡麵沒有幾件家具也沒有一個人。這就是為什麼他今天主動要找遲鈞。本來甚至想去他家過夜。

但是宜寒照簡直陰魂不散。這樣說來,他說句討厭他也不是沒理由。

他又摸出手機來,定定看了半天,本來他今天找宜寒照時就想問問他為什麼在那裡,他去做什麼。

他問宜寒照:“寒照,你在乾什麼。”又一個字一個字刪掉了。

比這件事本身更討厭的是,他本來不應該是這樣的人。

剛認識宜寒照的時候他說自己的職業是演員,那時他在大陸隻拍過兩部電影,一部是戲份十五分鐘的反派角色,一部是海報上大概排到六七八的配角,而在當時一部也沒有上映。他隻好說了兩部劇集的名字,是他在美國的時候拍的,一樣是隻出現幾集的亞裔配角,宜寒照一定沒有看過。

他的身份似乎在哪裡都進展緩慢,在美國時是不受重視的亞裔,在中國可選擇的角色依然有限。

睡前果然接到陳緬的電話,上次的試鏡不大行,因為他們覺得你長得不大像中國人。

好吧。戴稍想。

他在美國時沒有業內當紅的經紀人,隻是掛靠在某個還算知名的經紀公司下。當時的情況是,如果一個角色被設定為亞裔,他們更傾向長相更像亞洲人,或者說像他們心目中的亞洲人的演員。而其他角色又往往落不到作為亞裔的他頭上。有一次他同公司主管聊起這些問題時對方說,肖,也許你不該當演員。我的意思是,演員往往有一種身份屬性,需要代表某類人群,但是你能代表的卻很少。你的長相也不大像傳記片的主角。我看到你的時候能想到什麼,情景喜劇女主角的某一任火辣炮友,校園劇男主角的四五個狐朋狗友之一,犯罪片男主從牢裡出來的前任馬仔。

“最後一個聽起來不錯。”戴稍說。前麵兩個類型他確實已經演了一些,或者說隻有這些。

“想想吧,肖。”對方無視他維持自尊的玩笑,“你又不是女演員。”

他轉述給阿比的時候阿比果然很生氣,他的意思是女人隻要漂亮就可以出頭?真惡心。

戴稍說,但我在想我是不是真的入錯行。

阿比說,你入錯行的唯一可能是你沒有真的很想做這件事。事情沒有做成時人們總是有千萬個理由讓你相信你的失敗是合理的。一向如此。

但那人說的有道理的地方在於,戴稍確實不是什麼有代表性的形象,額外的一點是,他還是同性戀者,雖然沒有公開出櫃過。這件事情對方不敢隨便說出來作為什麼理由,但是卻昭然若揭地隱藏在話語背後。對方可笑的地方還在於他不敢提戴稍是同性戀的事,但卻覺得在兩個男人之間的談話裡冒犯女人很容易。

合約到期的當年雙方都沒有再續約的意願。在國內的陳緬聯係到他,說因為他出演過的某個美劇配角,在中國還算有小部分人認識,試試過來發展也許有不錯前景。戴稍的優勢大概在於他會中文,有一個現成的中文名字,席琳甚至教過他們拚音。

阿比開車送他去機場,沒有一點不舍得的意思。她說,彆那麼快回來。

阿比一直覺得他很懶,而且心浮氣躁。做事情總是很難,總有人能捱住氣靜下心。可惜戴稍不是。他不是不想成功,但隻想要一蹴而就的成功。

他就是捱不住才會試試換個地方。換個地方還是一樣,他來了快一年,前半年還進了兩個劇組,之後就不再有進展。好消息是這些事情現在甚至已經不能讓他煩惱更多。

但是那時候宜寒照說,你乍一看很像中國人,細看才覺得有些區彆。

也有人說反過來。戴稍回答。

“因為我,”他想了一下聳聳肩,“我不太喜歡被這麼說,但是經常會看見有人說我,混得很雜。我爸爸是魁北克和新加坡華裔的混血。不過我想也可能是我媽媽的基因更強,因為阿比的爸爸是墨西哥裔,但她也長得更像亞裔,除了深色皮膚和綠眼睛。阿比是我姐姐。”

“你的眼睛是什麼顏色的?”宜寒照說。

“你看不清嗎?”他走近一步給他看,“是灰色的,光照強烈的時候看起來很淺,暗的時候有點綠。”

宜寒照挺高的,甚至比他還高一點,他真的認真在看,略偏了一點頭。戴稍看著他的眼睛,突然覺得很傷感,幾乎承受不住。

他後退了小半步,揉揉眼睛,問他看清沒有。

宜寒照說,好像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