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辣辣的太陽懸著,縱使拍攝是在樹蔭底下也覺得刺眼,空氣裡的焦灼感隨著呼吸進入肺部換走身體裡的水分。
是口乾舌燥的夏天加上重複的拍攝工作,現場的人員要不蔫得像黃花菜似得,要不就燥得要跟天上的太陽比火氣。
“哢哢哢。”
溫然聽到導演氣急敗壞的聲音便知道這場戲一時半會拍不下去,伸手把保溫桶的蓋子打開,到了一碗冰鎮的牛奶芋泥出來。
她隻是個助理,倒不需要在那曬,隻是苦了她跟的那演員。
耳邊聽著導演那暴脾氣的叫嚷。
“說多少次了,眼神眼神,那種含情脈脈一見鐘情的眼神啊……”
“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嗎?這點眼神戲十幾遍都拍不好……”
“導演,人家又沒談過戀愛,怎麼知道這個。”
……
瞅著攝影的拿牌的收音的都找了地方涼快,她也聽出來訓的不是夏不平。
一時半會也吵不出來個結果。
她跨著小步子從圍觀人群的缺口擠了進去,找到夏不平,伸手扯了扯他袖子。
“回去休息會,我帶了糖水。”
溫然拿起桌子上的牛奶芋泥遞給一臉生無可戀的夏不平。
腳下的便攜箱子打開,比對著他臉往外掏化妝品,還不忘給他遞扇子。
外景出得少,她還是個臨時工,各種細細碎碎的工具全帶上了就怕缺了不好找。
一陣搗騰下來,亂上加亂。
溫然把箱子合上,眼不見心不煩。
場上導演撒了回火,現在正喘著氣歇著,估摸著待會又得火急火燎地開拍。
她沒敢磨蹭,迅速給夏不平補妝。
檢查那身戲服時發現問題,皺著眉又看了好幾遍,“完了缺配件了。”
她指著夏不平腰上一個凹陷,“你這將軍鎧甲缺了一塊甲片。”
他不好低頭。
溫然拿了鏡子過來指給他看,不是很顯眼,但在轉身的時候會被鏡頭捕捉到。
導演那種毛裡求疵的個性,看到這,能從現在罵道整部片子拍完。
要大不大,要小不小的東西,也不知道什麼時候丟的。
溫然皺著眉問他,“在哪裡丟的,有印象嗎?”
夏不平想了想,“今早劇本圍讀結束,出門撞了一下門把手,大概就是這個位置。”
“會議室。”
好歹知道方向了。
“我去會議室找找,你去找道具組的老師看看能不能補一塊。”
說完就火急火燎往會議室跑,大刀闊斧推開會議室的門,撞見裡麵那人殺人般的眼神。
大概她開門的聲響太大,把人惹火了。
心裡咯噔一下,著急忙慌就把門關上。
挪到牆邊大口喘氣,回想起剛才的驚鴻一瞥。
那人臉上的憤怒隻一眼,就嚇得她腿軟。
生怕再慢一步,他手上的杯子就砸她臉上。
劇組裡脾氣糟糕的人物多的是。
她一個小助理誰都惹不起。
借著關門的空擋,她沒忘撇一眼會議室裡的狀況。
房間裡的光源隻有大屏幕。
沒看錯的話裡邊就一個人。
還好不是在開會。
那人有點眼熟,一時半會想不起來姓甚名誰。
看著像個大人物。
不過那人看著凶了些,冷酷了些,很生氣也並沒有說她什麼。夏不平穿著那玩意讓導演看出破綻來,那可就不是一頓罵能了的。
溫然找補來找補去,權衡利弊,猶豫,後怕,但這會議室還是得進。
她穩了穩心神,走到會議室後門,小心翼翼轉著門把手,開出一條縫隙來。
就大屏幕忽閃忽閃的光亮,裡頭確實就一個人。
趁著那人沒注意,從門縫裡擠了進去。
借著屏幕的光,一寸一寸地觀察地上有沒有遺落物。
兩道門下確認好幾遍,沒看到東西。
歎了口氣。
隻剩那人背後沒找,溫然硬著頭皮小心謹慎靠近他。
蹲在地上仔細尋找。
“做賊呢,找什麼?”
溫然抬頭看大屏幕上是不是有這句台詞。
心裡咯噔,還真就被發現了唄。
還以為就算發現了,也不想理會才對。
對上那人過於直白得眼神,她想忽視,想躲。
可她認出來了,是華影的大老板林辰。
“您問我?”
林辰打量得直白,嗓音沉得能溺死魚。
“除了你還有彆的人在這偷偷摸摸嗎?”
給她按個賊的名頭,也沒見他怕啊。
溫然抬手給他比劃,“就這麼大一個甲片,將軍身上穿的鎧甲,掉了一片。”
而後補了句,“您有見到嗎,林老師。”
自認禮貌做足,應該不會被找麻煩吧,他會注意自己作為公眾人物的形象吧。
她對林辰的了解也就外麵傳的那些八卦,風評不咋地。
聽了那麼多,真碰上了都沒什麼借鑒意義,慫一點總不會出錯。
林辰從抽屜裡拿出那甲片來,語氣輕鬆,“本來想作為處罰證明的,你想要啊?”
頓了下,笑得似有若無,“拿彆的東西換。”
溫然愣了愣,心裡呐喊著,彆啊,你倒是大氣點啊,老板。
麵上恭敬並乖巧至極,微微皺眉不敢發出動靜。
想罰換什麼不是罰,這東西算不上多起起眼,難不成還得給他換個罰得重的?
溫然乖巧但無神,像個遲到被罰站的。
仿佛是看穿了她的窘迫,那人抬手把甲片遞到她麵前。
溫然接過,東西被他拿在手裡不放,她搶不過來。
無奈問他,“到底給不給?”
“你哪還有糖水嗎,給我一碗。”
溫然驚訝,一時茫然。
“你怎麼知道我做了糖水”
林辰鬆手,“怎麼,我的是事情還要向你報備?”
她還沒來得及說抱歉。
那人又悠悠補了句,真要報備啊?
她哪裡敢,怕死他了。
深吸一口氣,“你就在此地不要動,我這就去拿。”
便急急忙忙從會議室奪門而出。
從道具組那拿了膠水又衝到片場樹蔭底下找到人。
夏不平笑她,“你撞鬼了?”小聲補了句,“從彆人衣服上扒下來的?”
慌慌張張的,很難讓人沒想法。
溫然白了他一眼,把甲片糊上膠水給他貼上。
他看得出來的,她瞞不了,畢竟是多年的朋友,與其遮遮掩掩不如實話實說。
不能光嚇她一個。
“會議室裡找到的。”
抬眼看他, “在會議室碰見了林辰,東西是從他手裡拿的。”
夏不平一副瓜還沒吃夠的表情。
“他要我拿糖水換。”
夏不平臉上的震驚沒比她好哪裡去。
半晌鄒著眉頭問,“你們認識?”
溫然生無可戀,“所以見鬼了啊!”
夏不平像個老父親欲言又止,叮囑了她幾句,被導演催著走。
溫然擺擺手示意他彆擔心。
杵樹蔭底下思索半天,畢竟林辰確實幫了她大忙,一碗糖水算不了什麼。
去帳篷底下提了保溫桶往會議室去。
路是平的,平時走個七八分鐘,現在也是七八分鐘。
太曬了,太陽底下來來回回她怕中暑,想慢也不敢慢。
這回走的前門,規規矩矩敲了門才敢進去。
溫然給他盛好一碗就往牆邊撤。
本想著損失一個碗這事就算結束了,偷偷遠離他。
“跑什麼?”
還沒挪幾步就被嚇個激靈。
溫然儘力保持冷靜,“片場那邊還有事情,我得走了。”
林辰像是沒聽到她說的,“等會剪輯組的過來開會,留下幫忙,電腦轉向她。”
“不難,就點暫停和開始。”
翹著二郎腿,閒適靠在椅子上。
抬手看表,“他們五分鐘後到,大概三十分鐘結束。”
溫然站著不動以示抗拒。
那人挑了挑眉,“不然我來操作,你給剪輯安排工作也行。”
行行行,行個屁。
也不怕她真敢。
這題她選C。
溫然儘量卑微,“我給你找彆人來。”
林辰像是仔細思考過她建議的可行性,也可能她的拒絕沒在他的考慮範圍內。
半晌才反應過來,回她,“我是這麼好說話的人嗎?”
眼裡帶著似有若無的輕蔑,“這點小事做不來?”
溫然第一反應是否定,想解釋,卻被他危險的眼神嚇得半個字都不敢說。
妥協,跟他隔著一個位置坐下。
林辰看看她,又看看旁邊的空座。
“你想把這兒留給誰?”
見她沒動靜,又耐心補了句,“線沒那麼長。”
“待會人多,位置不夠。”
溫然挪到他邊上,呼吸節奏都放慢了,正襟危坐,生怕他挑點什麼毛病。
人陸陸續續進來時,她懸著的心輕鬆了不少。
她不算是喜歡熱鬨的,但要她跟林辰待一塊,真還不如到人堆裡去。
他們在總結上次剪輯的問題,她不懂,隻管拉進度條、播放或者暫停。
林辰罵人不帶臟字,字字刀似的紮人心上。
二十度的會議室裡,不少人冷汗直冒。
原來也不是隻她膽怯,有被安慰到。
會議結束,溫然剛想走就被人攔了下來。
二十多歲,跟她差不多大,就是黑眼圈看著比較重。
男孩靦腆,“小姐姐,會議記錄能發我一份嗎?”
溫然震驚,他哪隻眼睛看見她做會議記錄了?
轉頭丟給林辰,“找你要會議記錄的。”
她隻管點點開始和暫停啊。
這可不是她的活。
林辰一句等會發群裡,把人打發了,但她還是走不了。
他的解釋是,他忘了。
這事一直都是他的助理楊熙在做,今天他沒來開會,他也沒想起來還有這事。
所以這活交給,作為這次會議的臨時助理溫然。
溫然,“之前你可沒說要做會議記錄,我可沒聽懂你們再說什麼,也沒記住。”
“而且,你開了一個多小時”超時了,超了很多。
林辰揉了揉眉頭,“我說,你來記”
她嚴重懷疑林辰得了動動手就會死的病,矯情。
“你不會打字嗎?”
“手折了?”
溫然嘲諷,陰陽怪氣拉滿,巴不得他現在就讓她滾。
林辰抬眼,轉而放軟了語氣,“幫我記,等會請你吃飯。”
不該比她更凶嗎?
怎麼看著也不像是很難說話的樣子。
拳頭打在棉花上,輕輕軟軟的,讓人不得其法。
而且,他好像是在跟她商量。
凶完了,好像也沒那麼氣人。
莫名讓她有那麼些愧疚。
好吧,也不是多難的事情,她這跨不過的責任感。
無奈,妥協,“怕了你了,最後一次。”
林辰微微點頭。
他看她,有時候看桌子或者天花板。
頻繁皺著眉頭思考什麼。
還會撐著下巴問她,當時是不是這麼說的。
其實小動作其實挺多,要不是她挨得近,估計也察覺不到。
這人表裡不一。
原來也有可愛的一麵嗎?
並不是特地向她展示什麼,而是她從他眾多小動作裡總結出來的結論。
即便她不敢信,事實也是如此。
她對此興致不高。
畢竟再可愛的大老板也是朵食人花。
相比於他的輕鬆和閒適,溫然正襟危坐兢兢業業保持著嚴肅工作的狀態,不大待見他。
手上劈裡啪啦敲個不停,打完一段就給個眼神示意他繼續。
他問,她就時不時回兩句防止被他找借口作妖。
不知道,想不起來,沒印象,還有呢?
用最正經的工作態度說著最敷衍的話。
她儘力了,可不會就是不會。
溫然敲完最後一個字,歇了口氣,“完了,收工了。”
趕緊保存好,電腦推回去給他。
“想吃什麼?”他問。
溫然拿起保溫桶站起身來。
“彆了,不用。”
“我們不熟。”椅子七零八落地擺著,溫然走的不是很順暢。
才走到門口,恨不得跑出去。
怕自己狼狽的模樣被看出來,她沒敢。
“要真謝我就彆找我了,再見。”再也不見。
“溫然。”
清冷磁性的聲音叫魂似的,叫得她汗毛倒豎。
定了好幾秒,僵著脖子回過頭去,看見那人勾著唇在笑。
“現在算認識了吧。”
溫然腦子裡一團亂麻,他怎麼知道她名字。
“你怎麼知道我叫什麼?”
她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助理哪裡配大老板認識。
而且她身上就沒帶過工牌,這還是她第一次跟大老板近距離接觸,他不該認得她。
“你該不會是變態吧?”
可能真就認識了吧,能感知到就算這麼說他也不會拿她怎樣。
這人私底下並不算難相處。
“我這還有很多工作,不走的話留下來幫忙。”
聽到他還沒死了使喚她的心,溫然轉頭快步離開,生怕走得慢了又要被他支使。
像個NPC,一靠近就會觸發任務的那種,而且強製執行,任務內容巨無聊還費時間。
碰上他活該咯,非得使喚彆人助理,她事就不多嗎。
也不能光逮著她一隻羊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