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莫兩刻鐘,一行人浩浩蕩蕩行至半壁假山處,有一婢女匆匆來迎:“老爺在梧棲堂等候多時了,公子小姐請隨奴家來吧。”
鄭明輝將外襖褪下熟絡地遞給那丫頭,隨即轉向另一名丫鬟吩咐道:“翠喜,速速備些上好茶點來,還有,若是沒有我和爹爹的吩咐,莫讓旁人靠近梧棲堂。”
翠喜約莫豆蔻年華,處事機敏,鄭明輝話音剛落,她便規規矩矩行了個禮,步履匆匆地下去張羅了。
“小姐……”綠竹的目光飽含憂慮:“你大病初愈,獨身一人應多加小心,切莫再出差錯。綠竹就守在門外,小姐有什麼需要吩咐我便是。”
喬菲玉心中一陣熱流翻湧,綠竹這丫頭儘心儘力,一路而來行事周到,證明喬家教導下人確實是費了心思的。鄭明輝趕緊表態:“姑娘放心,我鄭家家大業大,絕不會做出什麼下三濫的勾當,否則傳出去豈不是壞了臉麵?況且在下還要憑借喬姑娘的妙計脫身,定會好生招待,絕不怠慢。”
喬菲玉朝綠竹莞爾一笑,跟隨鄭明輝雄赳赳氣昂昂地邁入梧棲堂的大門。
室內單列了一些簡易陳設,一張四角檀木方桌旁,配著兩把小椅。自右側鏤花拱門向內探去,內裡供奉了一尊精致細膩的財神像。
“爹爹,孩兒今日外出帶了一名貴客。”鄭明輝興衝衝地衝進房中,正坐在房中的人聞聲抬起頭,一張布滿皺褶的臉,顯得十分威嚴。
“哦?貴客?可是指這位姑娘?”
“正是這位姑娘,她說自己有要事相商,想要過問您的意見,我就將她帶回來了。”
鄭老爺打量了喬菲玉兩眼,意味不明地說:“兒,爹爹平日料理府中諸事,負責大大小小的商務往來,已是身心俱疲……而今你及冠之年已至,繁雜瑣事便由你自己定奪,莫要將生人帶入府中。另外,此前你與我的賭約,完成的如何?”
鄭明輝臉上的笑意收斂了幾分,不疾不徐地回話:“孩兒正是為此事而來,喬姑娘說她有一妙計,可以讓鄭家財源滾滾,大賺一筆。”
鄭老爺饒有意味地“哦?”了一聲:“既然這樣,你且說說你的妙計。”
喬菲玉也不露怯,大大方方坐在鄭老爺身邊,端起新沏的熱茶,介紹起來。
“老爺可聽說過信托?”喬菲玉刻意頓了一頓,見對方沒有回話,自顧自向下講起:“就是指各大家族將下多餘的資產交由專業的機構進行打理,以保護現有財產,有效防止破產。”
鄭老爺點點頭:“和錢莊業務倒是有幾分相似。”
“不過受眾不一。”喬菲玉話鋒一轉,開始介紹其中的玄機:“錢莊存錢,隨存隨取,儘管也能用客戶的資金進行短暫盈利,不過礙於客戶存期短,數額少,可操控的空間便小。而家族信托,受眾人群皆為富戶,存入的是關乎自家生死的錢財,長期可靠,鄭家便能夠采用這筆銀錢進行長期盈利,依您的實力定能夠讓這筆本金大賺一番。”
“姑娘遠見,隻是還有一個問題。這天下的富商巨賈,財不外露,大多都有藏匿之地 ,小零小碎存入錢莊也罷,這關乎自家生死的錢財怎麼會踏踏實實交由外人看管呢?”
喬菲玉目光灼灼,這鄭老爺不愧經商之才,一眼便能窺見問題所在,她肯定地點點頭,解答道:“我們不但不收取辦理費用,而且會抽取一批盈利,為客戶按量比增長小部分利益,客戶聽見存錢還有錢賺,自然積極。如此一來豈不是雙贏?”
這姑娘的確敏捷過人。
鄭老爺心底對喬菲玉高看了三分,雙十年華的女子,居然能想出如此巧思,想必自身家底不薄。鄭老爺把白玉京上上下下有所往來的商戶過了一遍,最終直截了當地詢問:“姑娘才智過人,不知出自哪家哪戶?倘若日後盈利,鄭府定當湧泉相報。”
喬菲玉心下一喜,知道自己成功將近,放下茶盞,畢恭畢敬地起身行謝禮:“謝過老爺,我是喬記錢莊的獨女。喬家雖不敵鄭家大富大貴,也同是經商中人,經商的門路多多少少通曉一些。隻是在這偌大的白玉京人才濟濟,喬記小門小戶無名無姓,縱有此巧思,也無法掀起一陣長風。喬家無需鄭家湧泉相報,隻求今日,鄭家能和喬家合作,一起將這家族信托做大做強。”
鄭老爺心下一沉,喬菲玉如此大費周章,恐怕最終亦是奔著本金來的。
自鄭府發家以來,他見過太多假借合作名義騙取錢財,隨後宣告計劃落空的野心家,他上過當,吃過虧,磕磕絆絆走到了今日,所幸利欲熏心的人最終付諸了應有的代價。
“小姐需要鄭家拿出多少本金?”話雖如此,鄭老爺也並非一毛不拔之人。成大事者,不拘小節,喬菲玉的方法確實可行,至於本金,他在胸中擬定了一個可承受的數額,隻要喬菲玉的報價低於這個額度,他尚可接納她的建議。
喬菲玉點點頭:“無需鄭府承擔開支,相反,喬家還要為鄭府增添一筆本金。喬家不圖鄭府榮華富貴,隻是見鄭老爺經商有道,鄭家聲名遠揚,前期的宣傳業務與費用便由喬家一並代理。倘若經營大獲成功,鄭家惦記著喬家,給個三七分成,我三你七,便已足夠了。”
鄭老爺聽完她的話,已是喜上眉梢,他一邊在屋子裡踱步,一邊讚許道:“甚妙甚妙,”隨後一錘定音:“就這樣說定。明日勞煩令父令母前來鄭府做客,我倒要看看,是怎樣的人物能教導的出如此慧心巧思的女兒。”
喬菲玉應承下來,心中篤定這樁買賣算是板上釘釘了。
告彆鄭老爺,將將邁出門,綠竹就迎了上來,頗為好奇地詢問:“小姐,怎生進去這般久?可是談了什麼要緊事?眼下府中正處於生死攸關之際,小姐應當謹言慎行,萬一有那句話說得不當,得罪了鄭家,可……”
喬菲玉雙眼炯炯有神:“綠竹,喬府總算有救了。”
喬菲玉回到家,耐心詳細地將流程複述一遍,喬家夫婦僵直著身子,對喬菲玉的話將信將疑。
“這套思路真的是囡囡自己想出來的?”
“鄭府真的要與喬家合作?”
兩人爭先恐後地提問著,喬菲玉出聲按捺住二人:“是真是假,阿爹阿娘且等明日鄭老爺光臨自見分曉。眼下要做的是將庫中餘產點清查明,刨除日常開支,剩下的全部交由鄭家規劃打理。”
喬家夫婦對望了一眼,那可是他們下鄉耕作的本金,可是自家閨女提議的這個點子,似乎並非不可取。
況且合作夥伴是赫赫有名的鄭家,鄭家老爺是二人昔日高攀不起的人物,坊間有言,鄭家老爺威風凜凜,不怒自威,不少奸佞之輩打著合作名義欺詐鄭府錢財,最終都銷聲匿跡;可是鄭家老爺對待客戶以及真心實意想要合作的人,皆是微風和煦的。
先前合作的商家,對其讚不絕口,稱其分賬利落明晰,絕無以大欺小,掌權欺人之行。能與鄭家合作,是喬家夫婦夢寐以求的事情。
喬家夫婦商議了一番,認為女兒的方案可行,喬家夫婦將先前數過的餘銀清點了一遍又一遍,七零八落湊夠了一百兩,這才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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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間風過小山巒,卷來一襲蒙蒙煙雨。
喬家上下起了個大早,將素日閒置的亭台樓宇清掃一番。兩名小童早早立於門前張望,不多時便來報,一輛富貴馬車自北疾馳而來,喬菲玉攜二老出門相迎,不一會就看見鄭家人在家仆的攙扶下緩緩地下了轎。
“多謝足下來迎。”兩家家長客套了一番,便雙雙走入了正廳。
“令女可曾為二位闡明合作的細節?不知二位可有異議?”
“小女昨日回來講訴了大致的流程,我們認為是可行之策,至於今後,還要明公多加擔待才是。”
鄭老爺點點頭:“足下謙虛,能教導出如此精明強乾的千金,足以證明德才兼備教子有方,往後鄭某也當向二位學習教子之術才是。”
“談及小女,令公子好似與吾家小女年紀般大。白玉京早有留言,稱鄭家兩位公子麵如冠玉,相貌堂堂,今日一見果真一表人才名不虛傳,白玉京的女兒家,怕是要為此爭紅臉了。”
喬菲玉在心中腹誹,白玉京的女兒家如若知道她們心底的如意郎君,實則是一位人傻錢多認人拐騙的小白臉,絕無半分經商天賦,恐怕要哭紅了眼。
先前在賭坊她早有耳聞鄭明輝的次子身份,不過而今這麼緊要的合作場合,鄭家老爺沒有攜那長公子露麵,而是選擇經商小白鄭明輝。
喬菲玉的發散思維十分活絡,心底的想法不免向著兄弟反目的情節之上多靠攏了幾分。
隻是這麼一愣神的工夫,再抬眸,就見鄭明輝的目光越過兩家父母,怔怔回望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