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人記得最後是怎麼從KTV出來的，六人事後很默契地對那晚的事閉口不談。

陸靈勻隻記得自己連拖帶搬把不省人事的程雨薇扔回了寢室，然後打了出租車回家。

並不是不想照顧喝醉了的程雨薇，隻是那一晚陸靈勻真的很想一個人獨處，隻不過事與願違。

陸靈勻到家時，已經是半夜一點，見到的隻有父母一夜爭吵後的一地雜亂。

沒被給解釋的機會，隻被正在氣頭上的父親劈頭痛罵，甚至於一個沒注意被地上的碎瓷片劃傷了腳。

陸靈勻不記得自己那晚是怎麼度過的，也許有一個人無助笨拙地包紮傷口，或是一個人蜷在床上抱頭痛哭收拾情緒。

手機在昏暗的房間裡發出微弱的光，陸靈勻無力地劃拉著通訊錄，第一次感覺到了一個人的無助與孤獨。

陸靈勻隻記得那一晚自己看著窗外月落日升，格外漫長。

好似一切都被命運暗中標好了價格。

每一份生活裡的小確幸，都是未來無數次以樂襯哀的前奏。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我寧願什麼都不要。

...

當太陽如軍訓時一般如約升起的時候，陸靈勻端坐在床沿，異常平靜。

早晨的霧氣將太陽的溫暖儘數收斂，隻剩下空洞的白。

如果說一切都被命運暗中標好了價格，那就好好地經受這一切，為自己過去的四年還債叭。

忘掉他，忘掉他就可以不必再忍受，忘掉他就可以不必再期待，忘掉他就可以不必再痛苦。

也許未來這會是讓我後悔無數次的遺憾，但我終究還是一個自私的人。

害怕期望落空，害怕彆人受傷，害怕時運不濟。

所以對不起，強正則，請讓我一個人，讓我忘了你叭。

...

在家度過了一個碌碌無為的周末，陸靈勻調整好情緒，正式迎來了自己的新學期。

一中和育華一樣，沒有摸底考試，取而代之的是一周一次的數學小考，俗稱周爽。

第一次周爽，陸靈勻本以為一個暑假沒有懈怠的自己不說是輕鬆應對，也應該不至於太過難堪。

隻不過一中的周爽相較育華時難了不是一點半點。

考試兩個小時，後半程的陸靈勻直接絕望地放下了筆。最後三道大題一小問都做不出來的卷子怎麼想都是自己高攀了。

真就數學不會最後隻能寫個解。

也不知是不是因為交白卷的人太多，考完第二天老師們就批完卷子發了成績。

一個寢室四個人分出了三個梯隊。

白芷——班級第一，陸靈勻——堪堪及格。

孫靜姝，程雨薇——慘不忍睹。

寢室裡，程雨薇拿著全是勾的卷子一遍又一遍核對著分數，無力地吐槽：“畢業自以夯實基礎數學見長為教學理念的育華，我程大小姐在一中周爽隻能考這點分，一定是一中背後存在著太多黑幕，必須嚴查。”

“把你卷子上填的空都批對也夠不上六十分及格線。”陸靈勻翻了翻程雨薇按加分法結算的卷子，無情地補上了刀。

幸虧我的卷子上全是叉，我還算讓老師看得上眼給我從100分往下算扣分。

校強我弱，陸靈勻在心中默默感歎。

是自己還有程雨薇給育華丟臉了。

陸靈勻去理科班找以前的育華同學打聽過，他們的周測成績都高的離譜。仔細算算，一中理科班的平均分，甚至比所有平行班的最高分還要高上十分。

當然，平行班最高分是在除去白芷這個異類的情況下。

白芷的理科也一樣是看不懂的存在。

...

周爽的秋風隻刮了一次，成績的悲傷被新學期所衝淡。

畢竟，每次都有那麼多人陪你一起掛科（每次都有那麼多人連及格都沒及格），周爽也就算不上什麼令人難過的事情了。

程雨薇甚至有一次開心地在辦公室對著給她算60多分扣分的數學老師大聲道過謝。

不過每次路過辦公室都能聽見數學老師的歎氣聲。

在教育資源豐富的浦城，並不是所有人都會把成績放在首位。

人各有誌，一中的校園文化讓所有人都找到了歸宿。

白芷準備生物學聯賽，程雨薇每天街舞社排舞，孫靜姝去了文學社寫校刊。

運動會、藝術節、校慶，九月的一中是校園活動的盛典。

每個人的課餘都安排得滿滿當當，認識了新的人加入了新的圈子。

但陸靈勻除外。

陸靈勻拒絕了所有的社團、活動、競賽、學生組織，隻是偶爾幫秦錦瑟拍拍班級活動的照片視頻。每天下了課，陸靈勻沒事就喜歡一個人在校園裡兜兜轉轉。

如果後來沒有傳出一中傍晚不定期出現白裙女鬼的校園傳說，陸靈勻覺得自己能保持這樣的習慣很久。

陸靈勻把自己的日常從校園閒逛改成了教室發呆。

如許平峰所說，秋天是一中最美的時候。

陸靈勻很喜歡自己靠窗的座位，能看見遠方的杉樹林一點一點褪去青色，變成一片紅色的海洋。

打開窗戶，安安靜靜地一個人發呆，讓清爽的秋風灌滿自己的腦袋，陸靈勻很享受這樣一中生活。

平靜，一個人，沒什麼期待，也沒什麼變故，能感受到時間長河不急不慢地流淌。

...

雖然不擅長文字表達和寫作，陸靈勻很喜歡自己的語文老師。

老師是浙江人，帶著一種江南女子獨有的水鄉風韻。

老師名作靖熔，從金庸《射雕英雄傳》主人公郭靖與黃蓉名字裡各取一字，這是陸靈勻聽過最浪漫的名字。

靖熔老師也配得上這個浪漫的名字。

第一節課，一身民國唐裝的靖熔老師驚詫了整個班，仿佛林徽因從課本裡走了出來。

“她好美我好愛。”程雨薇一臉花癡地看著講台前的靖熔。

陸靈勻很難得地在心中和程雨薇達成了一致。

說不上來為什麼，站在講台上的靖熔一言一語都仿佛有溫暖人心的力量，讓陸靈勻不自覺地感覺親近。

第一節課，靖熔沒有和其它科老師一樣講什麼筆記要求教學安排，隻是接著自己的自我介紹繼續著自己的閒聊。

“名字是很重要的東西，是中國人獨有的浪漫和命運。”

“父母的期許，自我的評價，環境對一個人的影響，冥冥之中都藏在名字裡。”

“也許唯物的你們並不這麼覺得，但名字確實和那虛無縹緲的命運相勾連。”靖熔看著台下偷偷摸摸拿出數學作業的男生們，抿起嘴笑了笑。

“這是我第一次和大家見麵，也是第一次拿到我們班的名冊認識在座各位同學。我想和大家玩一個小遊戲。”

“我不會點名，我想讓大家在這節課剩下的時間裡寫下自己對自己還有一位同班同學名字的評價。”

“一篇小作文也好，幾句話也罷，寫下自己最真實的感受。”

“我可以根據你們寫的評語認出你們每一個人呦。”靖熔隨手把一疊白紙遞給了第一排的同學。

班裡難得熱鬨了起來。

“雨薇，你名字怎麼起的，雨後的薔薇寓意堅強勇敢？”陸靈勻麵對眼前的空白陷入了糾結，決定先詢問一番正確答案。

“你可以大膽放心寫。當初我媽用名字生成器生成的，雨薇的綜合評分最高。”程雨薇把自己的紙大大方方地展示給了陸靈勻。

也是，人如其名在程雨薇身上的確沒什麼體現。

陸靈勻把自己的“雨後薔薇”論在紙上記下，隨後麵對自己的名字犯起了愁。

小時候的記憶再次湧進腦海。

“陸靈勻，你要記住，須知少年淩雲誌，曾許人間第一流。爸爸希望你永不甘於平庸，一路扶搖直上。”

這是陸靈勻對自己名字最初的理解，自己也用這番說詞做自我介紹。

儘管陸靈勻並不知道靈勻本身代表了什麼。

直到初二的時候，正值一中自招前夕，外婆過世。陸靈勻收到了一封外婆的遺書。

從外婆的遺書裡陸靈勻才知道自己還有一個曾用名，陸靈均。

本是外公外婆給自己取名，意思也很直白，取土地平坦肥沃而人傑地靈之意。後來不知為何，被陸瑾言改成了靈勻。

靈勻也就再沒了靈勻的意思。

陸靈勻思索了一番，提筆在紙上寫下了兩句詩。

他日若隨淩雲誌，敢笑黃巢不丈夫。

看著自己的潦草字跡，陸靈勻忍不住笑出了聲。

諷刺意味實在太過強烈，仿佛是在暗示自己和宋江一樣未來被賜毒酒兄弟離散不得好死。

“好啦各位，寫好自己還有你小夥伴名字的紙交上來，我來認人啦。”靖熔老師招呼著最後一排把所有紙都收了上來，開始了她的認人曆程。

結果很出人意料，靖熔真的把所有人和名字對上了號。

靖熔像是變魔術般走下講台，一個一個把紙條還給對應的人。

“思年、錦瑟，真的是很浪漫的一對名字，不過要記得，詩酒趁年華，不要像李商隱一樣後悔喲。”

“靜姝，靜女其姝，真的是人如其名，文靜的鄰家女孩。”

“沈凱，會有人在你的背後期待著你凱旋而歸的啦。”

繞過了一圈教室，靖熔拿著最後的兩張紙走到了陸靈勻還有程雨薇的桌前。

“雨薇，每個人都會有自己的命運和機遇，要自己牢牢抓住呦。”

“靈勻，彆皺眉，女孩子要多笑喲。”靖熔留下了兩句意味不明的話，轉身走出了教室，下課鈴也在這時響起。

“欸靈勻你說，靖熔給我寫的全劃掉是什麼意思啊？”程雨薇打開紙條，在陸靈勻的眼前晃了晃。

看著程雨薇給自己名字的注釋，陸靈勻扭過頭沒好氣地閉上了嘴。

去你的不食人間煙火均勻清冷的幽靈公主。我寫的雨後薔薇找你惹你了。

還有，均勻是個什麼亂七八糟的形容詞。

陸靈勻打開了自己的紙條，自己的名字上被紅筆畫了個笑臉。

女孩子要多笑喲。靖熔的話回蕩在陸靈勻的腦海，腦海中不由出現了好幾個人的背影。

哪有那麼多值得開心的事情啊，陸靈勻歎氣。

把紙條小心折好放進筆袋，陸靈勻習慣性轉過身打開了窗戶。

也許這，算一件。

吹著熟悉的風，陸靈勻難得抿嘴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