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被漆黑籠蓋,陰雲潮水襲卷來萬股浪,潮頭猛然拍下,歇斯底裡地哭喊、嘶吼與驚叫像擰成一股的結,最終耳鳴震響吞沒。
謝清歡順著潮流躺在水波中,表情麻木。對於這個夢,他早習以為常。
自失憶後便緊追不舍的夢魘,不出意外,接下來會有道看不清臉的白影,說著嘀哩咕嚕的話。
他如片舟在波濤洶湧中浮沉,在墜入水麵的瞬間,白影如約而至,透過那層波蕩的薄麵兩方相貼,而這次謝清歡聽清了:“彆相信任何……彆信。”
……彆信什麼?
然而還不待他再做出什麼反應,頃刻間,蓄勢已久的天雷狠狠劈下,帶著震聾巨響撕裂白影,傾倒的世界倒映在謝清歡淺淡的眼中。
謝清歡倏然睜眼,夢的餘震使他的腦中仍在嗡嗡作響。他飛快抄起紙筆,將正隨著清醒而飛快消失的隻言片語記錄下來。
將最後一個信息寫下,謝清歡輕呼口氣,打開塞著密密麻麻紙張的抽屜,將所有線索一一排列。
這是謝清歡有記憶以來的習慣,醒來後空白一片的大腦,富豪舅舅將他從醫院帶回安置,大致講了始末,給了大病初愈的他一個職位,於是他也偶爾幫舅舅做些關於玄界的事情。
謝清歡垂眸看向攤開的手掌,忽而翻手指尖輕點虛空,一團火憑空生出,浮在其上。那是玄火,玄界中符修的象征。
在舅舅的講述中,這是人妖並存的世界,妖族隱瞞身份與人類共存,並設立有官方機構CMB管理玄師、妖族在普通人世界的生活,近來他們施行任務下發政策,邀請玄界人士共管。
而謝清歡正是一名符體雙修的玄師,在CMB任務中意外失憶。
指尖搖晃熄滅玄火,謝清歡將線索重新鎖進抽屜,按捺不動素來是他的美好品德。這些索性是時間問題,而CMB任務點的負責人吳玄剛發來消息,說是有事相商,他也正有此意。
謝清歡失憶前偏愛一些詭異事件的名聲早已傳開,負責人吳玄也會專門留意這些事件,詢問他是否接取。想來這次也是如此。
推開咖啡館的門,CMB分點就隱藏在這樣一個小地方。這裡是個自由所,因著玄界大能吳玄坐鎮,不少妖族、玄師都愛來這休閒。
謝清歡輕車熟路將靈氣灌輸入門把,隨著喀嚓一聲響,像有把看不見的鑰匙開了鎖,露出裡麵的空間來。
迎麵是一麵滾動著字體的屏幕,上麵寫滿的任務相關,也有不少人聚在一起,圍在僅有的幾台電腦前等著接任務。
吳玄約他在101室見麵,謝清歡進去過,那是吳玄的會客廳,或者是日常休息室。那人想必會抱著白瓷杯縮在沙發裡,沒事用指腹頂頂他那個洋氣十足的單片鏡。
“來了?”意料之中的,吳玄笑著看向謝清歡:“最近過得怎麼樣?上次任務完成很出色。”
閒話幾句,謝清歡直入正題:“留的任務給我看看。”
“你還是急性子。前幾日西城出了件怪事,事關重大,消息內部封鎖沒有透露消息。”
吳玄搖搖頭,彈指一響,一疊文件飛到謝清歡手中:“如上麵所記錄,有個人死而複生了。”
謝清歡翻開文件夾大致掃了眼,確實是他失憶前會感興趣的內容。他在最後的報酬方麵稍加停留,點了頭:“行,任務我接了。還有彆的事?”
吳玄那副表情妥妥說著還有事沒說,他滿臉笑容看著謝清歡道:“我這邊有個玄師後輩,玄劍宗剛下山,也對這個任務感興趣,我想麻煩你照顧一下。他估計正在機場等著,如果同意了我就給你推個聯係方式。”
謝清歡眉頭輕皺,闔眸並指輕按太陽穴,下意識便要開口拒絕,隨後便被吳玄接下來的話打斷。
“他叫刑淵,玄劍宗主脈,不出意外是玄劍宗下任宗主。這次下山曆練磨礪心智,他師門托人找我照看一二,我想到了你。報酬他隻要三成金錢方麵的。”
刑淵。
謝清歡腦中瞬間浮現出郵箱中那封不知來自誰的郵件,而郵件內容明晃晃寫著:接近刑淵,他有你的答案。
將拒絕的話吞下,謝清歡起身將文件還給吳玄:“行,我同意了。”
西城機場。
CMB的專機抵達,將轉乘的玄界人士送達。自禁空令頒布,機構為滿足相關需求,便開了這條特殊通道。
謝清歡一個拎包就裝下任務需要的東西,他一身輕地走出機場,看著刑淵發給他的信息,目光四下找尋。
深棕短袖搭牛仔褲,黑色書包掛了個木頭醜娃娃。謝清歡目光在那個掛件上停留片刻,一眼便在出口台階最邊上看見了蹲著的男人。
男人若有所感般,在謝清歡目光落下的一刻下意識回過頭,刑淵眼中頃刻上湧的笑與他撞了個滿懷。
“你好!是謝清歡嗎?我是刑淵。”刑淵連忙站起身,笑著伸出手:“本來想做個接機牌,時間沒來得及。”
謝清歡寡淡目光下的懷疑被男人燦爛笑容衝淡幾分,幾下眨眼間收回冷芒,掛上幾分微笑,他也伸出了手:“謝清歡,請多指教。”
兩手相握,卻並非一觸即分。
在日光照射下,謝清歡的皮膚顯得格外白,或許還帶著不易察覺的病弱氣。他眼睫微垂,瞧著兩人相握的地方,熱度順著掌心傳遞,給常年冰涼的身體絲絲暖意。
潛意識拉扯著想讓謝清歡再停留片刻,屬於理性的懷疑像鋒利的刀,將這些莫名斬斷。他抽回手,刑淵的力道也出奇得大,第一下竟沒抽回。
刑淵反應過來,他鬆開力度:“實在不好意思,我剛不知道為何出神了,失了禮數。”
謝清歡不回聲,仔細打量著笑容帶些失禮後尷尬的神情的刑淵。他仍然認為這是一種極具欺騙性的表情,如刑淵這個人迄今為止展現出來的無害一般可疑。
半晌,謝清歡眼睛微彎:“沒關係,可能我們有緣。”他們還會相處幾天,真假他會仔細辨認。
如謝清歡所見的,刑淵從沒放平過的嘴角一直揚著,笑得莫名其妙。
謝清歡銳評:不是壞的,就是傻的。
機場口打到的出租車到了彆墅群的門口就開不進去了,兩人通過保衛室跟出事那戶聯絡後,保安室派了一個人領著他們去了那棟彆墅。
“叔,你知道這彆墅晚上會有什麼怪事嗎?我聽人說這有點東西啊。”刑淵向著保安搭話道。
“哪會啊,這都是風水寶地,找人算過改過的,大人物呆的地方必然是好的,升官發財時來運轉身體健康那都不在話下。”
保安擺擺手,一下樂了:“這安保很安全的,有事直接打保衛室電話就成,我們24小時值班為這兒的住戶服務。”
刑淵笑道:“成嘞,謝謝叔了。”
保安給兩人送到彆墅門口,兩人站在外圍向裡觀察,沒發現什麼不同,隻似乎野草植物之類的長得茂盛了些,像是好久沒人打理的樣子。
謝清歡從踏進這個彆墅社區時便察覺,這裡的靈氣格外濃鬱,與靈氣幾近枯竭的外界格格不入。
目光向後瞥了眼,確定保安離開後,謝清歡的手掌向前虛空一握,竟形成了團狀:“怪不得能延年益壽,如此濃鬱。就像座靈氣陣,汲取附近靈氣來供養這個社區。”
刑淵點頭:“這實在詭異,此地與我們玄劍宗山門的靈氣比起也不遑多讓了。”
玄劍宗的靈脈是開宗劍主飛升前親自劈下的,經宗門上下幾十輩接連維護修補,才在如今凋零時代仍維持一派生機。
兩人對視一眼,排除再生靈脈這個幾乎不可能的結果,剩下的結論便是有人刻意製造了這個“風水寶地”。
與此同時,彆墅內也傳來大喊的聲音。
“幾位就是處理的這些事情的貴人吧,辛苦了辛苦了,事情結束後,什麼報酬都好說。”
一聽說人已經到了門口,長子王鑫文便連忙焦急地跑了出來。中年人憨厚麵龐上掛滿烏壓壓的憔悴,他甩著鬆弛的啤酒肚,一顛一顛像是生怕貴客跑掉。
一踏入院內,妖的氣息便異常,與外界的靈氣形成鮮明對比。
王鑫文邊領著二人進屋,邊講述著這幾日發生的怪事:“孩子前幾天一直高燒,我們被困在彆墅出不去,二弟照顧孩子一夜沒睡,今早孩子才有些好轉。”
彆墅主人是南城有名的富商,平日裡家中也就富商跟幾個伺候的人在,前些日老爺子在花園裡摔了一跤,當場沒了脈搏呼吸。
誰知彆墅裡的人好不容易給老爺子抬到床上,孩子趕來剛進家門,死的人就突然醒了。
小輩們決定住幾天看看情況。在當夜,唯一的孩子王鑫文的兒子就高燒不退,他想送兒子去醫院也被困在院內。二弟王鑫城偶然得到CMB報案電話,也就有了這次任務。
謝清歡緩步行到一樓窗前。窗台上擺著幾盆天竺葵,隻可惜盆中的雜草無人管理,搶奪了花朵的生機,隻剩下兩朵慘淡的開著。
他伸手捏向草葉,而在即將碰上之時,身後傳來一道聲音,打斷了謝清歡的動作。他向斜後方那扇開著的門看去,身材瘦削的男人像是強撐起精神,耷拉的眼皮下翻出雙渾濁的眼。
“這位先生是也覺得這株天竺葵可惜?”這話問得怪異,謝清歡目光向男人看去,可以看出與王鑫文相似的輪廓。
謝清歡有了定論:“王鑫城?”
男人也不應答,渾濁眼珠咕嚕轉了幾下,暴露出邊緣的血絲,那雙珠子直勾勾瞧著人,偏執外生出股毛骨悚然。
男人嘴角咧開到最大,露出牙齦:“你身上有熟悉的氣息,你也是‘它’的人。”
“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謝清歡目光微移不動聲色看向大廳交談的兩人,男人來得輕巧,他們還沒發現這邊的動靜。
男人不在乎謝清歡的任何回答,他像是陷入自己的幻覺裡喃喃自語。眼眶裡的珠子飛速旋轉,幾乎奪眶而出,最後刹那停止,定在原地。
男人笑著啞聲低語:“反正是人都要死掉咯。”
像是附在身上的什麼東西離開了,說完那句王鑫城眼珠上翻,失去意識重重向後摔在地上。
大廳裡的兩人聽見動靜趕來,大哥連忙去看弟弟情況,又急切看向垂手站立一旁的謝清歡。
謝清歡沒將剛剛發生的詭異告訴這個憔悴不堪的普通中年人,他淡淡道:“他沒事,送屋子裡休息就行。”
迎著刑淵關切的目光,謝清歡比了個等會說的手勢。而他另一隻垂下的手掌不知何時已握成拳,某種難言卻興奮的感覺在心胸沸騰著。
他有種預感,這次會將往來的線索通通相連。那個等待多日的關鍵所在,終於要浮出水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