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千萬度光球從藍天正空掉落時，周渺嘿咻嘿咻地爬上陰暗潮濕的管道。

兩根觸角無意識地動啊動，潛身在地縫中小心翼翼地探出眼睛，遠處一雙纖細輪廓的腳踝拖著涼鞋走過，視野朦朦朧朧。

剛才那根中空管道裡，管壁厚厚一層油垢附著凝固，滑溜溜地黏住了她的觸角，奮力掙脫，抹開臟兮兮的汙穢，拋之腦後。幾隻貪食吃了人類投放毒藥的同類已然腐臭，全身上下穿滿孔的細洞，輕飄飄的空殼隨意一踢，便墜落碎開成養料。

周渺感受到人走過後引發的空氣強流，與此同時，難以遏製的本性顯露，作為一隻小強迅速心跳一百邁地驚慌縮回臭地縫內。

【該死，我不想的。】周渺難受地歎氣……如果小強也有歎氣這一行為的話。

是了，她現在是一隻在人類世界話題熱度永不減退的頑強蟑螂。人人喊打程度同老鼠相仿，是周渺生而為人時最最厭惡害怕的生物。

沒想到她前世強作鎮定的無數次出擊蟑螂，變成了死後重生正朝著自己眉心開的槍。

【所以得趕緊找到自己上輩子的死因。】因為神秘老者說的自救之法……誰知道人死了後會變成一隻小強……誰知道身為一隻人人喊打的小強居然還要去找前世自己的死因……到底是世道日下，還是人性醜惡呐！

周渺氣憤地呐喊，可實際上小強並沒有發聲器官，她隻能可勁地摩擦著瓷磚，細細的腿差點給她撲騰出火星，音量卻依舊可憐的微弱。

還不如衛生間門外又一次走過的人兩腿劃出的空氣波動。【可惡，怎麼又想躲！】萬般不適應。

【張程爻！彆給老子走來走去了！】是了，這是周渺生前男朋友的家。

曾經是如何張揚地走過，現今就有如何的狼狽。

她隱匿在潮濕衛生間一條的無光縫隙裡，觸角又開始動啊動，接收到了許多關於溫濕度的信息素，從心理到生理非常艱難地去接受自己變成了一隻小強的事實。

【至少我有人類意識，不是一般的小強。】安慰聊勝於無，但到底算得上是安慰。

究竟是重生後還帶著人類意識的小強好些，還是意想未開化隻會反複進食、繁殖的普通小強好些？

這個問題，作為上輩子是人還帶著人類記憶的周渺真的好難回答。

她隻是忘記了自己的死因，和死前發生的所有事。

周渺當然想知道自己的死因。沒有人會不想知道自己的死因，而且這事整得這麼玄玄乎乎，作為懸疑社前金牌編輯怎麼可能不好奇！

“張程爻，這張照片是什麼時候的？”一句女聲傳進周渺前胸的敏銳耳膜。可喜可賀，她居然還能聽懂人言。

女人？！

【好呀你，張程爻。】周渺眼冒怒火，她也不過死了幾天而已，張程爻竟已經又找了個女朋友？

果然男人的誓言就是一通狗屁！

男人沙啞的回答隔了幾層門牆已聽不清楚，但為什麼張程爻那副讓周渺一個聲控黨如癡如迷的嗓音變得這樣糟糕、疲憊？

她逐漸冷靜下來。

【其實人家再找個良人也沒有錯，畢竟前女友早已死透都重生成蟑螂了。】她扯動了下嘴角，溢出無聊的自嘲。當然都是腦補畫麵，她小強的外表可分不清嘴角在哪……

晚霞徹底被黑夜吞沒，城市進入安寧的平靜，時不時窗外樓下爆發出的孩子大叫，都被隨之而來的家長嗬止蓋過。

張程爻癱坐在椅子，堅硬的木頭硌得他後背一塊一塊生痛，麵前桌上煙灰缸中倒插著一時數不儘的煙蒂，胡茬以及煙霧繚繞後頹廢的麵龐。

一道曼影遮擋住迷離眼前的光，擔憂地看著張程爻，“你彆把自己的身體搞砸。”猶豫了再三，還是開口勸道。

“我沒事。”清了清嗓，挺起身，“警察那邊有沒有什麼進展？”堅定地望著身前女子。

“沒有。”

“正在偵查，不方便透露，安靜等待……翻來覆去的就這幾句話搪塞。”

“不行。”把燒到尾燙到指尖的煙蒂摁入擠之又擠的煙灰缸，張程爻忽然急躁地起身，雙腿飄浮地踉蹌幾步，“我得再去催催他們。”

被女子一把攔住，他不解地盯著她。

“夠了！還不明白嗎？真相需要我們自己尋找！證據也是！警察每天都那麼忙，而且……”女子哽咽，“而且這個案子，就快以……的說法徹底結案了。”

“如果沒有有力的證據，渺渺永遠……”

張程爻跌回木椅，“嗬嗬”兩聲，又點燃起一支香煙，恢複之前的頹廢消沉。

一男一女的對話聲，傳進周渺耳膜便是“嗡嗡嗡”的悶音，倒不是聽力突然退化，而是不知哪來的清水浸入地縫，漫過周渺的全身。她忙著掙紮保命。

但憑周渺對整個房子的熟悉，她判斷聲該是從主臥發出。

心情“哐、哐、哐”低落，不由自主地回憶起一幕幕周渺與張程爻的膩歪生活。

【不騙自己，我還是挺傷心的。】三年熱戀的伴侶，其中一方無端死亡成了可笑的蟑螂，另一方火速更換枕邊人繼續美妙的享受。

【想想就令小強失語。】

“啊啊啊啊啊——”女人衝擊波般的頂峰尖叫鈍麻了周渺的耳膜。

一切因為她的晃神而變得毫無預兆，直擊嘭嘭的心靈。

從清水裡掙紮出，周渺就橫屍般大喇喇止步在潔白的瓷磚上。她都能浮現幾年前的自己無意看見蟑螂的無措模樣，或許這個女人也是一樣呢。

原來那個時候自己叫得這麼麵目可憎。

周渺向曾經另一隻因她而承受了精神煎熬的蟑螂道歉。她現在能明白這種感受了，太過敏銳的感知能力在此刻都成為了背刺自身的絕佳利器。

【張程爻的新女友，你彆尖叫了好麼？】我以他亡逝的前女友身份拜托你。後麵那句話周渺隻在心中想想。

幾分鐘前。

女子說完了對張程爻的話，目睹他迅速消沉，自己也沒了興致，耳朵卻偏偏聽見了衛生間裡水流緩緩淌入地麵下水口的聲響。

“你水龍頭好像沒擰緊。”她說，見張程爻一點沒反應，起身邁步。

涼鞋一拖一拖，人拐了幾道彎，手摸索打開門內的燈，同正休息的小強周渺來了個猝不及防的盛大麵基。

壓抑不住體內的驚恐，大叫釋放出。

腦海不自覺地浮出，回憶裡此生摯友的一聲大喊——“我肯定保護你。蟑螂這種事，讓我來！”驕傲拍拍胸膛的女子，神情生動又鮮活，心裡克製不住地波瀾起一陣苦澀。眼眶一酸，楚楚動人的悲慟。

周渺察覺到對方信息素裡的低沉，她把嘴一撇，很是不爽地委屈。【我也是第一次當小強，嚇哭你也不是我所願的。】

好奇心驅動下，周渺抬起眼。

夜完全深了，背景漆黑，周渺躲進了暗處。

她看見了，一張完全意料之外的人臉。

【唐稞栗，我的親密至交。】

【為什麼深夜了你在你最討厭的閨蜜男友家裡？】

【你總挑張程爻的刺，勸我儘早分手。難道……是為了你能堂堂正正入住嗎？】

小強完全傻眼怔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