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塵是疼醒的,剛睜開眼,手腕就被一個人惡狠狠踩在地上,刺骨的疼痛令他差點失去意識。
尚未辨清局勢,隻見那人拽著他頭發破口大罵:“死癆病鬼,沒爹娘的野東西,居然敢偷老子的護身符?再不還我,我一定砍斷你的四肢,將你的屍首拖出去喂狗。”
癆病鬼?喂狗?言塵何曾受過此等委屈?換做平時,他早一掌掀飛此人,言塵暗自想著,正要起身,但他感覺自己的身體非常僵硬,像一塊無法動彈的朽木。
一聲清冽的破碎聲,言塵迷茫地看一眼周圍。
有位麵容俊秀的紅衣少年踹飛碎掉的琉璃盞,瞪著屋子裡左翻右翻的同夥:“找到沒?”
同夥是五個壯漢,有個人慌忙跑過來:“老…老大,沒找到,會不會是……老大搞錯了?”
“不可能,肯定是這傻狗藏起來了,給老子仔細搜,”少年說完,低頭剜言塵一眼,似是不解氣般,他一拳砸在言塵胸口將他掄飛幾丈遠,罵道:“屁大點年紀學什麼不好?非要學人家偷雞摸狗,真不要臉。”
心口一陣刺痛,言塵頓覺腦中眩暈,過了好半晌身子才好受些,他緩緩坐起來,入目的是被砸的破敗不堪的大殿,當他看見窗外的晨光時,眼底劃過一抹驚喜。
原來這就是人間。
他來人間了,這是真的!
其實言塵並非人類,而是上天庭的太子殿下,來人間隻為尋一人:殘暴無比,弑殺如麻,一杆銀槍打的十萬天兵不敢上前一步、令無數上神心生膽寒的聞澈。
一提起他,大小神官憤恨道:“此子猖狂違逆,欺師滅祖,實乃三界第一滅世主,簡直十惡不赦,罪該萬死。”
後來,聞澈在聞桉山被十萬天兵包圍,被一劍貫穿心臟,一代魔神終是隕了。
朦朧的記憶湧上心頭,言塵覺得心中最軟的地方似被掐了一把,他不再去想那些血海屍山,垂眸看著腫脹的手腕。
這原主,乃是言塵數年前投入人間的一縷靈魂,靈魂幻化為三歲幼童便被仙尊帶走收為首席弟子。
魂魄到底是一縷魂魄,修為算不得多高,前幾天鬨鬼,原主因追拿邪祟身負重傷,病的很重,昏迷幾日才醒。
他還沒想完,額頭就被一根鋼鐵似的手指抵住,來者扯著嗓子大喊:“怎麼不說話?”
言塵回神,站起身俯視麵色鐵青的少年,臉色變了一下,回道:“你配?”
空氣中仿佛拉了一根緊繃的弦,少年氣的渾身發抖,一把揪住言塵領口,猛地推在牆上罵道:“呸,區區一個沒娘養的野雜種,也敢在老子麵前放肆,就你這種下賤身份,給老子提鞋都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我問你,是不是你偷了我的護身符?今天敢背地裡耍花樣,明天是不是敢脫光了衣裳正大光明去偷?”
言塵沒什麼情緒看著他,他對這個少年有點印象,品味低,魯莽,實在算不上多熟,他輕而易舉甩開領子上的手,淡淡道:“這種臟手段更適合你,用你那引以為傲的身姿勾引人心,說不定偷回來的東西夠你買座墳。”
“你……”少年咬緊牙關,轉身搶過大漢的彎刀就朝言塵發出攻擊,另幾個同伴看老大上了也紛紛拔刀。
言塵見他如此不識抬舉,微微抬手,紅光乍現,他用食指抵住近在咫尺的刀刃。
鋒利的刀中突然迸射出火花,少年見勢不妙,想要扔刀自保,但已經退避不及,言塵手指輕輕一翻,一柄雪亮的刀刹那間碎成六片,正中六個人的腹部,血液汩汩而流,一群人蜷縮在地上哭爹喊娘似的扯著嗓子大叫。
言塵嫌他們聒噪,正想將人全扔出去。
突然,他聽到大門被人推開的聲音,回頭一看,是一個黑眸似夜、唇紅齒白的少年,那人身穿一襲黑袍,看起來冷厲讓人不敢褻瀆。
但因為一雙清澈見底的眼睛,反而增添幾分純真和少年獨有的稚氣,讓人忍不住想靠近。
他是仙尊獨子聞澈,也是言塵竹馬,從他進門時,言塵全身緊繃著,抿著唇一動不動,恍惚一秒,那人已經來到他麵前,彎下身子打量他受傷的手腕。
動作很輕,很慢,因為湊的近,若有若無的鼻息灑在手腕上,像微風拂過,言塵看著眉毛緊皺的聞澈,心中有些不自然,僵硬偏開頭,無措道:“……沒事。”
“幸好沒有傷到骨頭,你先歇會,我待會給你上藥。”聞澈說著,突然想起什麼似的,驟然轉身,皮笑肉不笑地走到少年麵前,一把金錯刀拍在少年肩上,調侃道:“池熙,你真閒,真巧,我最近也無所事事,打算作一幅丹楓迎秋圖,正想找幾個人放點血染染紅楓,你這人從小就生龍活虎,看著很不錯。”
“死斷袖,今天是老子和狗言塵的恩怨,你彆插手。”少年無所畏懼。
聞澈並沒有因為他口中的斷袖感到難為情,而是聳聳肩大方承認:“我是斷袖,天生喜歡男人,但這似乎和你沒有半分關係,彆用那副看不起人的眼神看我,很煩。”
緊接著,他用很大力氣按住刀柄死死壓著少年,讓他動彈不得,冷聲道:“違反清規,肆意挑釁,不分青紅皂白欺負同門弟子,趕緊滾去戒律堂抄一百本經書,好好靜靜心。”
話畢,他打量地上躺著發抖的大漢,生麵孔,布麻衣,看打扮應該是山下惡事沒少做的混混,補充道:“其餘人杖責三百,永生不入仙門。”
他們對上聞澈不容分說的眼神嚇的雙腿打顫,大氣不敢吭一聲
被聞澈壓製的少年聽到抄書時神色變得又慌張又瘋,紅著眼瞪他,死命掙紮:“抄書?我不去。”
“不行。”聞澈按住他。
“為什麼?”少年問。
聞澈嗤笑一聲:“因為本大爺最討厭按照彆人指令做事。”
少年麵目不善,聞澈本想多罵他兩句,但他看見言塵臉色蒼白,額頭浮現一層薄汗,剛想出的話如鯁在喉,他嫌這幾個人礙眼,收起刀撒開少年,不耐煩道:“出去,否則抄三百遍禮仄篇。”
禮仄篇又厚又長,一翻開全是生僻字,幾乎是所有弟子的噩夢,好漢不吃眼前虧,少年不情不願地站起身,臨走時刻意瞪言塵。
言塵沒理會少年,看著聞澈關好門,然後被扶著坐在椅子上,聞澈打一盆清水,又在櫃子裡翻來翻去,找到止血化瘀散、紗布後在言塵眼前蹲了下來。
手腕腫的很高,和粗蘿卜乾似的,手背上泛著青紫色的痕跡,白皙的指尖流動幾滴血,乍一看,有些觸目驚心,聞澈看著那些傷口,心裡不是滋味,抬起頭盯著言塵看,微長的睫毛抖了抖。
言塵目光柔和幾分,安慰他說:“小傷而已,血是彆人的,擦了藥很快就好了。”
“嗯。”聞澈並沒有因為言塵的話覺得心裡好受,沉默著擦拭汙漬,明明是很細微的傷口,可是他的動作格外小心,好像傷在自己身上。
隻有手腕有傷,上藥花不了太久,但聞澈不敢用力,輕輕的伸出食指敷藥,再裹上一層紗布,所以耽擱很久才弄完,他站起身將藥收在原來的位置,問了句:“還疼嗎?”
傷口隻是看著嚴重,實際不是特彆疼,言塵搖頭時不往看向窗外。
天剛蒙蒙亮,外麵起著薄霧,縹緲,迷離,晨光透過層層雲霧灑下,讓昏暗的房間明清幾分,按理說,聞澈作息不規,這個時候他一般還在睡覺,輕聲問他:“找我有事?”
聞澈揉了揉頭發,臉上泛起一絲難意:“我爹昨晚讓你下山曆練,聽說這次鬼祟挺強,好幾個弟子因此身負重傷,所以我昨晚向爹請命,我也要和你一同前往,但我沒想到你手受傷了,要不我去和我爹說一聲,換其他人去?反正山上弟子一大堆,你先修養一段時間。”
言塵朝聞澈揮了揮手腕示意自己傷的不重,然後說:“不用了,我自己去就行,你在待在山上,彆亂跑。”
聞澈才不樂意一個人待在山上,他轉了轉眼睛,心中來了主意,眉目上挑,打量言塵的目光由擔憂轉為玩味,故意道:“言塵,你是不是打算背著我去山下乾壞事?每次除祟都半夜三更趁我睡著偷偷溜走,知道的以為你是去山下降妖除祟扶持正道,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去哪家煙花場所風花雪月呢,本公子告訴你,本公子好歹出身名門,才高八鬥騎射俱佳,精通陰陽八卦機關暗器,並擁有十八般武藝防身,這次我也要跟著,你要是敢偷不帶我,我就將你送入戒律堂,讓堂主好好管教你。”
言塵不上他當,依舊沒什麼情緒地說:“隨便,不帶你去。”
聞澈比言塵矮,看他時氣勢就弱了一半,他一下子跳到椅子上,叉著腰看言塵,命令道:“帶我去!!”
言塵雙手扶住椅子背,反問道:“你怎麼那麼想跟著我?”
聞澈氣勢明顯減弱,忍了忍,最終忍不住說:“你心裡和明鏡似的,你明知故問。”
言塵搖了搖頭,仔細思索一番後說:“你是你,我是我,我怎麼可能知道你的想法?”
聞澈斬釘截鐵道:“你知道,你就知道。”
言塵“我不知道,我舅不知道,舅母也不知道。”
聞澈快被他氣死了,瞪著言塵道:“你到底怎樣才肯帶我去?”
言塵好笑道:“我是去辦正事,又不是去玩,你怎麼那麼想跟著?待在山上有什麼不好?你若是想要山下的小玩意,你乖乖等著,我買回來給你。”
捉鬼不難,卻有風險,他的本意是讓聞澈待在山清水秀的山上,聞澈卻曲解其意,指著自己說:“你的意思是我不會辦正事?你的意思是我隻會貪玩?”
“我沒說。”言塵搖頭,剛想開口,就被聞澈從茶幾上抓的三塊桂花糕塞到嘴裡,噎得他張不開口。
聞澈從椅子上跳下來,突然傾身而上,半邊身子籠罩著言塵:“祖宗,大爺,你就彆像我爹一樣死板執拗了,十七八歲天天活的和山上老頭兒似的,你就帶我去唄,我保證,我一定好好聽你話,你讓我往東,我絕不往西,你說天黑,我立刻閉眼,總之,你說啥就是啥,我絕對不會私自行動,不會離開你視線三步,不會私自和鬼祟交手,你不讓做的事我統統不做,好言塵,言大美人,言大哥,你就同意唄,我都已經這麼求你了,你若還不答應,我煩都要煩煞。”
看著聞澈專注又堅定的目光,言塵犟不過他,咽下桂花糕後妥協道:“行行行。”
聞澈計謀得逞,毫不掩飾地勾起唇角,細密的睫毛輕輕抖動,言塵忍住想靠近的衝動,很認真地看著聞澈:“阿澈,你先幫我一個忙。”
“什麼?”聞澈摸不著頭腦。
言塵指了指自己臟兮兮的白衣:“我想去洗澡,但是……手傷了,有些不方便。”
聞澈迷茫地眨眨眼,不過很快回神,言塵腫脹的手腕剛敷完藥,萬一沾水把藥衝掉,還要麻煩再上一遍,而且大家都是男人,這麼一想也沒什麼不好意思的,他點了點頭:“行,我去找衣裳。”
言塵忍不住笑了聲:“嗯,去吧。”
聞澈拿著乾淨的衣裳,推開浴池的門,氤氳水汽撲麵而來,待水汽消散差不多,他才看清浴池的裝飾。
牆壁和地麵是清一色的白,柱子上鑲嵌一隻朝南飛的鳳凰,優雅大氣,檀木桌上沒有多餘的雜物,隻擺著兩個琉璃瓶,裡麵斜插幾朵梔子花,十分淡雅清香。
他已經好幾天沒來這間浴池了,他以前擅作主張和言塵同住,倆人關係一直很好,不幸的是言塵前幾日受傷,高燒不退,昏迷不醒,再加上聞澈睡覺不老實,他怕擠弄傷言塵,索性搬出去住了幾天。
好在,他又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