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把他手裡的酸奶拿走,發現他雖然乖乖給出酸奶,視線卻一直追著瓶子,似乎很舍不得。
語氣很低地問,“誰讓你坐在這裡的?”
“嗯?”穀利的視線從酸奶瓶子上收了回來,望著自己,沒明白氣氛已經變了。
“誰允許你坐著,上次怎麼教你的?”用冷淡的語氣這麼說,看見他漂亮的眼睛裡,瞳孔震了震。
是想起來了吧。上次在臥室裡,地毯上。
無恥的樣子是一點點練習出來的。
現在,穀利坐在沙發上,圓眼睛流露出不安。
即使聽到剛才的問話,他還是沒動彈,這孩子不機靈啊。
“啪”一聲響起,穀利掙紮著下了沙發,因為慌張,徒勞地蹬了好幾下腿。
“上次怎麼教你的?”
“……坐下之前,要問過再坐。”穀利極小聲極小聲地說,像是想到了什麼,忍不住抬一下頭,過了一秒,又把頭低了下來。
上次,他坐了律雲豐的床,然後也是這樣被丟了下來。可是,那是床,而這是沙發……
他也知道,這種辯駁沒有用。
隻要認同會被施加懲罰,那麼床或者沙發沒有區彆,都是人家說了算,自己隻有被收拾的份。
接下來,身後響起音樂的聲音,聽著還有點熟悉,穀利過了片刻想起,居然是電影的片頭。
然而,他固定在某個動作裡,是沒法欣賞投影儀的效果了。
事後,兩個人一起躺在沙發上。
沙發雖然寬大,擠兩個人還是有些緊張,律雲豐在裡麵側躺,穀利躺在外麵,一隻赤腳踩到地上。他臉上還是通紅一片,全身無力,連手指頭彎一下都不願意。
“快演完了。”律雲豐說。他單手支在額角,看向投影的屏幕。
穀利也看一眼屏幕,失望地發現是沒有中文字幕的版本。他轉回頭,在沙發上看到了皮帶。
原來是皮帶。
他又抬起頭,看了看律雲豐。從這個角度看,老板的側臉仍舊沒有死角,鼻尖到下頜的線條堪稱完美。
跟死狗一樣的穀利不同,他的氣息已經平複,表情也沒有波瀾,專心看著屏幕,似乎根本沒感受到穀利的視線。
電影演完了,律雲豐帶著穀利進了浴室。
之前把他從沙發趕到地板上,像惡魔一樣可怕的律雲豐,現在變得非常溫柔。他跟穀利一起洗澡,之後,拿一條大毛巾把穀利裹住,擦乾,遞給他一件睡袍。
從浴室出來,穀利發現律雲豐穿著的睡袍跟自己一樣,隻是律雲豐的胸口有個“L”,自己的這件是“Z”。
Z。
這是另一個人的姓氏吧。
從這件袍子來看,個子比自己高。
在老板看不到的時候,穀利抬起手,摸了摸這個Z。
他太餓了,幾乎顧不上認真想這件事。
律雲豐從冰箱裡取出幾樣菜,分層放在電蒸鍋裡,又在最上層放了米飯,一次熱好。
排骨,清炒蔬菜,肉釀圓菇。當然不是新做的,可看起來也不像剩菜。穀利食指大動,吃了一大碗米飯。
吃完了,律雲豐又拎出一串葡萄給他吃。穀利吃了兩粒,低頭檢查浴袍有沒有弄臟,又一次看到“Z”。
Z在哪裡,還會回到這個家嗎?
有幾個人,曾經穿過Z的袍子?
“老板,你在跟人戀愛嗎?”大概是吃飽了,有了力氣,他開口問。
“沒有。”隔著飯桌,律雲豐回答。
“為什麼?”
“沒有時間。”
過了一會兒,穀利問,“……能不能跟我戀愛?我不花時間,也不花精力。”
說到一半,他的聲音變得細微,臉也漲紅,可還是努力說完了。
律雲豐笑了笑,用手摸摸他頭頂,“那不公平。”
可我覺得現在也不公平。
穀利這麼想,沒有說話。他已經聽到了拒絕,知道多說也沒有用了。
時間已經不早,穀利告彆回家。
他很懂禮貌,知道要主動告彆,看對方有沒有挽留。
律雲豐說“我送你回去,”又從冰箱裡拿出幾瓶酸奶給他帶著。
“不用啦,謝謝。”穀利推卻道。
明明那麼愛喝,卻不好意思拿。律雲豐想起之前看見穀利喝酸奶的樣子,他喝一小口,抬起頭,仔細品品,認真得就像在判斷酸奶的年份。
“拿著吧。”說著找個袋子,把酸奶裝進去。
到住處有二十分鐘車程,穀利隻覺得律雲豐輕車熟路,一小會兒就到了。
眼前就是自己住的破舊住宅樓,他有點不舍得下車,乾巴巴地向律雲豐笑了一下,“謝謝你送我回家。”
“到家告訴我。”律雲豐說。
就好像從樓前到家門口這段距離,自己可能遭遇什麼危險似的。穀利有種新奇的感覺,他很少被看成脆弱的,需要照顧的對象。
他說聲“再見”,拿著酸奶回家了。
接下來的一個星期,兩個星期,跟律雲豐的聯係又變得斷斷續續。
發出的短信,仍舊沒有像樣的回複。穀利放下手機,決定再也不發消息了。
過了幾天,不太明智的希望又湧了起來:也許老板當時在忙,也許他現在忙完了。
糾結小一天,終於又開始編輯給律雲豐的內容,像全自動洗衣機裡的衣服似的,穀利就這樣開始旋轉新的一圈。
等到第三個星期過去,他再怎麼安慰自己,也不得不發現這個事實:那天過去後,律雲豐再沒有邀他見麵了。
——
老板是不是最近很忙?
穀利巴巴地等了一個星期,隻得相信,不能推諉給“忙”,大概,就是老板沒有聯係自己而已。
是因為自己提了兩次談戀愛的事情吧。
覺得不方便,於是不跟我玩了。
晚上,入睡前,他躺在單人床上,睜大眼睛,望著天花板。
心裡好幾種滋味混雜在一起,苦苦的澀澀的,一時間很難分辨。
他一會兒覺得驕傲,默念“不聯係就不聯係,誰稀罕了”,一會兒又卑微起來,想到自己愛慕了幾年,終於能夠跟男神近距離接觸,結果卻這麼快就斷了。
有的時候,他兩眼發直,想起律雲豐的那雙手,他居高臨下的麵孔,他對待自己的方式……回過神來,發現身體有了反應。
不談戀愛是不行的。
……不談就不談吧。
穀利默默讓步,開始考慮自己主動一點,提出見麵。
“主動”這個詞很陌生。一想到自己要求彆人如何如何,他就打從心底湧起一股無力感。
何況,憑借直覺,他隱約感覺到,一旦自己開始要求,兩個人之間的形勢就會發生微妙的變化。
就等於自己也積極地玩這個遊戲了。
默認這種毫無許諾、隨時可能終止的關係,默認對方不會給自己任何權利。
不過,這麼想大概已經晚了。從第一天起,自己不就已經明白了嗎?
穀利開始擔心下一件事。如果向老板發出邀請,再被拒絕的話……
想想自己並無特長,姿色平凡,在那個時候是如何被律雲豐嘲弄的,穀利就覺得手指冰涼,編輯好的短信也刪除了。
這麼反複掂量了好幾天,終於,渴念壓倒了顧慮。
室友回老家幾天,有利的環境從背後推了穀利一把,顧不上姿態好不好看,他給律雲豐發了條消息,邀他過來吃自己做的飯。
律雲豐:“還是來我這吧。周四晚上接你。”
當天是星期六。
當天是星期六。
好不容易盼到下個周四,夏日傍晚,下班後沒來得及吃飯,隻洗過澡的穀利,穿著新換的T恤和短褲,抓著手機,站在樓下等待。
晚霞絢爛,他仰頭望著,忽然想到一個可怕的問題。
老板還記得今天的約會嗎?
五天前定下的約會,期間再沒有聯係,他又那麼忙,應該不會……忘了吧?
晚霞的色彩像水果糖一樣繽紛。
如果老板忘了約會,該怎麼辦?
他隻能接受再約另一個時間,然後從約定開始,就巴巴地等待,這就是他的位置。
即使見麵了,他也隻能嘗到一點點甜頭,之後越來越煎熬,就像餓著肚子走在美食街上,聞著食物的味道。
穀利忽然把自己的處境看得非常透徹,啊,見了麵,真正的考驗還在後麵。
是不是還是不見比較好?
手機震了,他看一眼,律雲豐:低頭。
黑色奔馳已經停在路邊,連火都熄了。
皮膚白得發光的人兒,剛才不知在天上找什麼飛碟,車子停在這裡好幾分鐘了,他還是呆呆地仰著頭,沒發現。
穀利向四周看看,終於看見了汽車,一瞬間,他像被陌生大人拿糖果引誘的小孩,露出向往又猶豫的表情。
律雲豐坐在駕駛位上,從穀利的位置隻能看見下半張臉。律雲豐向副駕駛的窗戶低下頭,整張臉就露了出來,眼睛跟穀利對上,“過來。”
那可是老板啊。
穀利像被催眠了一樣,身不由己地朝車子走過去。
車子向前開,律雲豐輕柔的問,“餓了嗎?”
那天晚上,穀利最高興的時刻,是律雲豐帶他進浴室洗澡,熱水淋下來的時候,他撒嬌地故意貼在他身上。
律雲豐是不會擁抱他的,他隻能靠自己主動。
過了片刻,穀利睜開眼睛,發現老板正凝視著自己,老板的頭發濕了,被隨手攏向腦後,仿佛雕刻的臉頰沾上水珠,淋下的水柱讓他銳利的視線變得模糊,涵義不明。
他輕輕說,“小笨蛋。”
不知為什麼,老板說那句話的方式讓穀利有點害羞。
跟律雲豐來往很久之後,他悲哀地發現,“小笨蛋”仍舊是他從老板那裡得到的,最接近“喜歡你”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