紐約,十二月。
夏知未掛掉電話,打開家門進去,走到窗前。這裡是曼哈頓最昂貴的公寓樓之一。從夏知未的頂樓複式公寓往下看,紐約的美景一覽無餘,中央公園的蔥鬱廣袤以及曼哈頓的寧靜水道儘收眼底。夜晚燈火通明,格外好看。視野遼闊深遠,像站在天空之巔。
這是他以前很厭惡,其實內心無比向往的。可夏知未看上去卻並不高興,他垂著頭,鼻梁很高,眼睛漆黑狹長,睫毛不是很長但十分濃密,尾睫上揚,眼尾微挑,他的長相沒什麼變化,五官依舊如雕刻般棱角分明,但感覺比以前更加冷漠鋒利。
他每天都很忙,各種工作充斥著他的大腦,可他卻覺得毫無意義。
就像他根本不會多想一秒鐘剛剛給他示好的工作夥伴,但他卻每天都會回憶無數遍七年前的那場餘暉。
第二天早上四點半,夏知未就被鬨鐘吵醒,原本是不需要這麼早的。可是今晚有一個私人聚會,是他的上司,也就是博爾頓集團的董事長舉辦的,為了慶祝他夫人的五十歲生日。
他在西北大學念研究生時認識老博爾頓先生,後者被夏知未出眾的能力和極度的自律吸引,於是將他帶到自己集團,從芯片研發的技術崗開始做起。夏知未自己爭氣再加上董事長青睞有加,夏知未很快升職提薪,最近恰逢前任總裁退休,夏知未剛接手了集團的總裁職位,而他此時才不過剛二十七歲。
老博爾頓先生隻有一個獨女,而女兒和女婿又都不是打理公司的料子,所以業內人士普遍認為,夏知未會成為公司下任掌權者。
第二天晚上,夏知未的助理溫因開車送他到了博爾頓先生的府邸,他問候過後給夫人送了禮物,之後便在董事長身邊,和各路社會名流體麵地社交著。
夏知未嘴上應和著,但卻並未走心,隻是套著一個彬彬有禮的外殼。
猛然,一道熟悉的,不急不緩的聲音在旁邊響起,“博爾頓先生和夫人安好,不好意思,我來遲了。”
夏知未不可置信地回頭,看清楚來人的那一眼,他呼吸有些不穩,居然真的是江雩濃。
五年不見,他眉眼清雋如初,還是那副讓他魂牽夢縈的模樣。夏知未眼神漸深。或許是他看得太直勾勾,江雩濃看過來,同樣眼睛裡盛滿了驚訝,兩人視線相撞,夏知未喉頭滾動了一下。
博爾頓夫人並沒察覺兩人之間的暗潮湧動,過來挽住江雩濃的胳膊介紹道,“這是Ezekiel Jiang,是很厲害的藝術界新貴,我十分喜歡他的畫作,恰好他現在在紐約辦展嘛,我就給他遞了邀請函。”
她溫婉笑著,又對江雩濃道,“這位是lvan Xia,是集團新上任的總裁,你們都年輕,應該會有話聊的。”
說完,她便去招呼其他客人,留下夏知未和江雩濃兩人麵對著麵。
江雩濃低著頭,並不看他,夏知未盯著他烏黑的發頂,緩緩開口,“我們去那邊,”
他的話還沒說完,旁邊有人來和夏知未打招呼,夏知未有些煩躁,卻不得不扯出笑臉,就這幾秒鐘,江雩濃已經走開了。
夏知未紳士地笑著回應,餘光一直看著江雩濃,雖然他認識的人幾乎沒有,但他長相氣質都太紮眼,來和他搭訕的男男女女一直沒停過,像以前一樣,僅僅是站在那裡,就能輕易抓住很多人的目光。
明明江雩濃一直在笑著,可夏知未卻覺得他並不開心。
夏知未想起之前的深夜,他自己一個人躺在出租屋的大床上,思索著如果江雩濃和他提分手該怎麼辦。如果真的分手,他希望江雩濃不要過得太好,因為他會嫉妒。但如果他過得不好,夏知未比誰都知道自己會有多心疼和難過。
沒人比他更矛盾了。
最終,夏知未還是希望江雩濃能一直幸福,不管陪在他身邊的是不是自己。因為他的嫉妒太不牢固,輕輕一碰,他就發現,內裡盛著的,還是他對江雩濃的愛。
哪怕以後江雩濃真的對他說夏知未我不喜歡你了。他也希望他能快點忘掉自己,不要讓這段失敗的關係影響他以後對愛情的期待。即使分手,他也希望江雩濃未來能有一份美滿幸福的愛情,不會因為自己讓他對愛情失望。
可是他自己該怎麼放下呢?分開的五年向他證明,這輩子,他大概都不會放下了。
那天睡前,他還在寬慰自己,世界上求而不得的人這麼多,也就都這麼把一輩子過完了,也不會怎麼樣。
那時光想想,夏知未的心臟就很痛了,這個痛覺過了很久還是讓他記憶猶,直到被真實發生時的情緒覆蓋。當那一天真的來臨時,夏知未才意識到自己幻想時的痛苦趕不上真實發生時的十分之一。
分開五年的距離和時間不僅沒有讓他忘記江雩濃,反而助長了他的思念和渴望。
江雩濃一邊應付著來攀談的人,一邊也在悄悄打量著夏知未。夏知未比以前更具有攻擊性,外表看起來很冷漠,但眼裡不經意流露出的精光讓人不敢細看。
五年前,夏知未並沒有到可以成熟穩重遊刃有餘的年紀,但是他又要求自己是成熟的,所以他矛盾又反差。但現在,他已經足夠遊刃有餘了。江雩濃偷偷想。
一晚上的時間,兩人並沒有發生交集,隻是偶爾目光交彙,徘徊交織,晦暗不明不著痕跡。
聚會結束之後,夏知未攔在江雩濃麵前,一雙黑漆漆的眼睛盯著他。
“好久不見,江雩濃,一起找個地方坐一會兒嗎?”
聽到夏知未喊自己名字的那一秒,江雩濃的心臟劇烈跳動,他快速眨了幾下眼睛,沒有抬眼看夏知未,但點了點頭,跟著夏知未一起走了。
兩人來到附近的一家咖啡廳,夏知未隨意問道,“口味還和以前一樣嗎?”
江雩濃聽到他說以前,心裡不由得一顫,愣了一會兒,才小聲答道,“嗯,沒怎麼變。”
“一杯拿鐵,一杯美式,再要一個藍莓起司,一個鹹芝士蛋糕。”夏知未對著店員說道。
“好的,兩位先找個座位坐一下,好了我給您送過去。”
兩人在窗邊坐下,麵對著麵。
夏知未看著江雩濃的眼睛,聲音沒什麼感情的問道,“這幾年過的怎麼樣?”
江雩濃看著窗外,想了一會兒,開口道,“說不上好也說不上不好,還可以吧。”
夏知未皺了皺眉,江雩濃的眼睛以前像是融化流動的冰川,清冷但是很有生機,仔細聽能聽到流水潺潺的聲音,但現在,他像是沒什麼波瀾的深水湖,沒有光澤,一眼望不到底。
夏知未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咖啡端上來,夏知未還是像以前一樣,把藍莓起司和鹹芝士蛋糕都放到他麵前。
江雩濃的眼睛有些酸澀。
“剛剛博爾頓夫人說,你來紐約辦展,那你現在定居在哪裡,京城還是山城?”
“沒有,都不是,我現在在倫敦定居,當年,”他停頓了一會兒,低下頭繼續道,“當年分開之後,我去巴黎美院念完了本科,又去了英國皇家藝術學院讀的研究生,今年剛研究生畢業。”
兩人之間隔了一個大西洋。
夏知未點點頭,稱讚道,“很厲害,這麼年輕就辦了個人展。以後不回國了嗎?”
“回哪裡?”
“京城,山城,或者其他你喜歡的城市。”
“不回去了吧。在哪都一樣。”
“家人在山城啊。”
江雩濃沉默下來,過了好一會兒,久到夏知未以為他不會回答這個問題了,他才開口,“爸爸媽媽去世了,哥哥,在監獄裡。”
夏知未一愣,驚訝地睜大了眼睛,猛的抬頭看著江雩濃,“什麼?”
“嗯。後來我家出了點事。”
“什麼時候的事?”
“和你分開不久。”
果不其然,聽到江雩濃分手之後經曆這麼大的變故,夏知未的心臟止不住的抽痛,他壓抑住內心的情緒,穩著聲音問,“發生什麼事了?”
江雩濃顯然不想回答這個問題,有些逃避的轉開了臉。
“對不起。是我冒犯了。”
江雩濃沒有繼續話題,“時候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你住在哪裡,怎麼走,我送你吧。”
“不麻煩了,我打車吧。”
兩人分開之後,夏知未讓溫因去查山城江家發生的事情,可距離太遠,縱使溫因已經辦事很利落了,夏知未還是在五天之後才得到了他想知道的消息。
“江家原本排在中國富豪榜第十二位,但是五年前江家家主江川死於一群癮君子的手下。當時江先生正從金融中心出來,剛好碰上一群磕完藥的癮君子,被捅了七刀,當場斃命。沒多久江夫人服藥自殺,江家大少爺江晏昀又因為故意殺人鋃鐺入獄,江家財產被沒收了一部分,剩下的由江二少爺繼承。江二少爺好像誌不在經商,賣了手裡的股份之後就出國了。”
一代豪門就此隕落。
“故意殺人,他殺了誰?”
“是一個他負責的一片土地開發的原住民,因為合同的糾紛,那個原住民被人砸了他的小店,混亂中被人用棍子打死了,後來那些人證明是江家大少爺指使的。”
夏知未擰著眉,語氣冰冷,“沒有其他的了嗎?”
“沒了。當年消息應該是有意封鎖,現在根本查不到。”
江川怎麼就這麼巧碰上了癮君子?這麼多年了,江夫人為什麼突然拋下兩個兒子自殺?江晏昀就這樣入獄了?如果事情僅僅是這樣,他不相信以當時江家的實力不能幫江晏昀脫罪。為什麼?現在知道的太少,他沒辦法推斷出什麼,偏偏消息根本查不到,江雩濃顯然也不想告訴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