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鹿書院
餘笙枕著手臂,躺在屋頂,邊曬太陽邊吃冰棍。
她許久未曾好好曬過太陽,儘管驕陽似火,聽著院中朗朗的讀書聲,心中依舊有股難得的愜意。
今天宋世徽應是沒課的,學院一位老師忽感身體不適,便由他來代課。
餘笙想著來都來了,就聽一聽他們講些什麼,順便了解一下這個世界的教育水平。
結果聽學子們念完課本,餘笙便開始暈頭轉向。
古文從來就不是她擅長的領域。
好在念完課本之後,宋世徽開口道:“大家都讀得很好,這篇《大學》亦是各位入學後讀的第一篇課文,當時的課堂老師想必還問過大家,進我們書院學習是為了什麼?考取功名之後又該做官?什麼官才能稱得上是一名好官?大家此時可還記得自己當初的回答?”
他說話的語調很鬆弛,聽起來像是在和朋友閒聊。因此學生七嘴八舌地重複自己的回答。
“課本上的道理,學院已經毫無保留地全教給你們了。至於課本外的,就等待你們自己去經曆和參悟。這堂課本不該我來上,我也沒有什麼準備。若要我說些什麼,那麼我所能給的忠告是——各位需得儘快掌握辯論技巧。通俗點地說,也就是學會吵架。”
底下的學生竊竊私語,似乎都不能理解,為何“吵架”這兩個聽起來十分低俗的事情,要同他們扯上關係。
“入了朝堂之後,你們便會知道,其實當官,也就那麼一回事。要麼跟彆人吵,要麼看彆人吵。千萬不要相信清者自清這一套,若你放不下身段,便隻能任由旁人潑臟水。為了讓大家更好地體會這番道理,今日我們便以一樁案子為例,上一堂辯論課。”
接下來宋世徽為學生們組了個模擬法庭,簡單介紹了以趙知書揭露戶部貪汙案背景之後,要求他們無所不用其極地為自己所飾演角色辯論。
學生起初還有些尷尬與茫然,入了戲之後越吵越上頭,把餘笙聽得直樂嗬。
直到下課鐘響,眾人還意猶未儘地圍著宋世徽七嘴八舌地問問題。
宋世徽看到學生好學的模樣十分開心,也停下來同他們講解。
餘笙聽到“明日啟程注意安全”之類的囑咐,猜到他們的對話已經差不多結束,決定還是先去宋世徽房間等著。
宋世徽回到書房,剛推開門看到餘笙,便如遇洪水猛獸般迅速後退兩步。
今年年底他將滿三十,到他這歲數還未娶妻之人實屬罕見,這段時日不少人都吵著要給他說親。
好在餘笙及時將玉佩拿出,再晚一秒隻怕他便要拔腿就跑。
“哎呀呀原來是小遠的人啊,失敬失敬。”宋世徽反手關上門,坐到餘笙旁邊的椅子上,端起她泡好的茶飲了一口,“嗯!入喉鮮爽,回甘悠長!這什麼茶?”
“毛尖。喜歡的話,我留一些給先生。”
餘笙料定他講完課應該口渴,於是先泡了壺井水茶給他喝。
之所以這般款待,是因為宋世徽身上那股子沒架子的感覺,實在難得。讓她有和末世前人類打交道的熟悉感。
“那先謝過啦!”宋世徽隨意地拱了下手,撚起小桌上的糕點好奇地嘗了嘗,“這個也不錯!也給我留點。”
“好。”
餘笙從身後拿出顧遠之給的信件放在桌上。
“這些信是顧將軍托我交給你的,後續的安排你應該知道?”
“嗯。我知道。”宋世徽津津有味地吃著另一道糕點,順道點了個單,“這個也來一點。”
餘笙從身後將自己擺在桌上的東西都拿出一份,一起放桌上。
送禮送多了,今天出來時她特意從街上買了些這個時代的籃子和禮盒,此刻拿出來一點不顯突兀。
她聽了宋世徽半堂課,想起塞城那裡缺教書先生,有些好奇:“先生以後會去塞城嗎?”
“我不去,那裡太艱苦了。”宋世徽擺擺手,“不過幫小遠安排完這些人,我確實要走。”
“去哪?”
“一個沒人催婚的地方。”
餘笙沒想到這時代也有逃婚人士,覺得有些新奇:“先生行徑如此跳脫,怎還有人敢將自己的孩子送到逐鹿書院?”
“你這小姑娘看著年紀輕輕,思想怎地如此迂腐。自老夫十二歲起,便有功名在身,每月都給家裡銀錢使。教了十三年書,也就培養出了區區一名狀元,三名榜眼,四十多名進士,不說考取功名,單是這關係人脈,便值得中原所有家長排隊求著老夫收徒。至於這婚姻嫁娶,晟國有哪條律法規定男女不結婚便是有罪,莫說是家父家母,便是宗族長老都管不著我的事。再說我那父母,身旁伺候的人都快比我的學生多了,日日見我都煩,要我趕緊出去單獨開府,我遂了他們的心願,又怎能說是不孝?”
催婚一事看來確實是宋世徽的痛點,說起來便滔滔不絕,拉著餘笙就“不結婚到底是我不孝還是我父母不仁”論了起來。說的觀點和話術,與末世前的不婚族相差無幾。
餘笙邊給他斟茶邊適時地應和幾句:“先生說得對極,是我無知了。”
宋世徽說舒服了,停下來喝了兩杯茶。
“老夫都說了這麼半天,姑娘也回答我幾個問題可好?”
“請問。”
“你是誰?和小遠怎麼認識的?現在進展到哪一步了?”
“先生自己不結婚,倒還挺關心彆人的八卦?”
“八卦?何為八卦?”宋世徽雖然第一次聽到這詞,但看她說話的表情及神態,似乎又能理解她在說自己過於在意他人的情感故事,覺得這詞還挺有趣。
餘笙一愣:“先生沒讀過《周易》嗎?”
“我自問博覽群書,還真沒聽說過《周易》,這是本專門講八卦的書嗎?你看起來好像讀過,是在哪讀的?”宋世徽起了興致,一再追問。
“我也沒讀過,隻是聽說過這本書。”餘笙如實道。
不傳周易,不信命理,確實是我兔的作風。既然前人已經做了選擇,那餘笙也決定先不把這套東西交給這個時代的人。
宋世徽聽了她的回答,難掩遺憾。
“不知姑娘是從何處聽說?”
“塞外。”
自從了解到先知一事之後,餘笙便打定主意,隻要不小心出了什麼差錯,便全部推到塞外。
能糊弄就糊弄,若是糊弄不了,至少目前也無從查證。
很顯然,宋世徽並未相信,但也沒再追問。
“先生不必多慮,我叫風拂柳,是南玥風家的二小姐,和顧遠之算是萍水相逢。”
宋世徽遠不像表麵那般玩世不恭,但他深受顧遠之信任,定不會是皇帝一派。隻是他既不打算去塞城,那便不是他們計劃內的人,自己的身份和秘密總歸是暴露得越少越好。
未免多說多錯,餘笙已經有了離開的意圖。
“如果先生雲遊四海路過南玥,想吃糕點了,可以去風家找我。”
“小姑娘今天說了這麼多話,就這句我愛聽。”宋世徽一下又換回了之前輕鬆自在的模樣,高興道,“你家糕點是真不錯,比顧家送的還要好。”
“我還有事,就先走了。”
“好,彆從大門出啊,免得壞了我清譽。”
餘笙笑了笑,往屏風後走去。
三秒後,宋世徽聽見了窗戶一推一關的聲音。
“南玥風家,毛尖、八卦、周易,顧家小子竟能與她萍水相逢,當真有趣。”
餘笙離開書院之後,返回塞城風府,向顧遠之說了信件已送達之事。
交代完後,餘笙有些艱難地開口:“宋院長一事,倒提醒了我,風二小姐身上原有一門親事,雖說陳秀才已故,但他與我終究不是夫妻,我也不願同他的家人再有瓜葛,所以我想問下……你們這個時代,怎麼離婚?”
“……”顧遠之頓了頓道,“抱歉,我沒成過親,亦不知道其中細則。要不我們一起去問下趙縣令?”
“行。”
既然碰上了,就一並解決。
從趙知書處了解到,現如今的離婚流程並不複雜,夫妻不睦可通過和離書或休書提出終止夫妻關係,雙方簽字過後,向官府過一下文書,便可取消婚約。此文書亦可異地辦理。
餘笙回到空間,帶上葉春雨,跳躍至南玥風家後直奔書房,神不知鬼不覺地拿到陳秀才了字跡,便又一次返回塞城,通過筆記臨摹最終辦下了離婚文書。
餘笙心情愉悅地同葉春雨一起又收了一天果子。
第二天睡醒便把晾乾漆的船收回來。
晌午時分,景陽附近海域出現了一艘龐大而破舊的畫舫。
渡口的官兵從未曾見過此船,立即派出官船攔截。餘笙將畫舫停靠在旁,讓人上船檢查貨物。
兩名官兵過來之後,發現畫舫上隻有三名晟國打扮的婦女及孩童,立即向同伴打了個代表“安全”的手勢。
“看你們船吃水還挺深,要是在淺一點的渡口可不太好停啊,這裡麵都運了些什麼?”
“回大人,皆是些從外邦運來的水果。”葉春雨答道。
“打開看看。”
“是。”
葉春雨將艙門打開,艙內的水果被壘到最高處,站在底下看,頗有一種鋪天蓋地,隨時都要傾倒而下的效果。
滿艙的果香味,聞著便讓人咽口水,更彆提還有些從未見過的水果,官兵一看品相,便知這些東西十有八九是要往宮裡送的,態度一下變得客氣起來。
“不知二位夫人尊姓大名?這後頭可還有其他船隻需要停靠?”
葉春雨緩緩看向餘笙。
餘笙抬手扔了兩個水果給他們,順便報上姓名:“南玥風家,風拂柳。”
官兵們得了果子,臉上的笑意更濃:“原來是風家的夫人和小姐,失敬失敬。不過在下在此當差三年,從未見過風家女眷,安全起見還請二位夫人捎個消息,讓風家掌櫃前來認領,順帶繳納一下稅錢,可好?”
“那是自然。”
葉春雨上回來時,有三家掌櫃前來拜訪風老爺,於是給了那三家店的名稱,讓官兵代為通知。
本以為很快便會有人過來認領,沒想在船上待了一個時辰,竟是一點動靜都沒。
官兵們似乎也有些質疑她們的身份,時不時向她們投來審視的目光。
葉春雨內心亦有些不安,但沒表現出任何急躁。
又過了一個時辰,才有一名掌櫃姍姍來遲。
“小人店裡的銀錢不夠,跑了趟錢莊,還請風小姐見諒。”
確認完身份,又繳了稅錢,畫舫終於可以停靠渡口。隻是搬貨成了麻煩。
餘笙猶豫了一會兒,還是率先邁出了聊天的第一步:“你……”
“小人姓鄭,叫鄭大錢。小姐管我叫鄭掌櫃便可。”
鄭大錢長了張圓臉,笑起來十分有福氣。
“鄭掌櫃。”餘笙發現隻要開了頭,後麵說話就變容易了許多,“我對這裡不熟悉,你幫我去買些箱子,將船上那些水果都卸下可好?”
“小姐客氣了,碼頭這裡便有箱子可供租借,小人這便安排人卸貨。”鄭大錢說罷有些猶豫道,“隻是這些貨卸了……要放在哪兒?”
“就放在你管轄的店裡吧。船上的東西能卸多少卸多少,卸不了的明天再來拿。最近兩天我們會在景陽逗留,先麻煩你關照了。”
“應該的,應該的。”鄭大錢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條縫,“小姐一路舟車勞頓定是辛苦,小人來時已叫好了轎子,還請小姐先到客棧歇息。此處便交由小人來處理吧。”
“好。”
“天涯客棧。”
此店牌匾是用草書書寫,字跡潦草且張揚,和周圍統一定製的招牌極不相同。
餘笙站在門前,仔細看著牌匾上的字跡,喃喃念道。
連前門夥計的招呼都沒有聽見。
“小姐,我們先進去吧。”葉春雨上前一步提醒道。
餘笙回過神,隨著夥計的引導上到雅間。
“還請小姐先作歇息,鄭掌櫃已吩咐廚房做了飯,再過半刻便能一一擺上。”
“隻需要一葷一素兩道菜就好。我沒胃口,做多了浪費。”餘笙道,“之後也隻需要按這樣的標準來。”
夥計看了眼站在她身後的葉春雨和葉甜,見她隻考慮自己的飯量與口味,心下明了三人的關係,低頭應了聲“是”便退下了。
店裡夥計一走,餘笙便立刻轉身問道:“春雨,你聽說過風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