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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試結束之後,接下來的事情同樣是禦藥院負責。
主考官歐陽修和負責閱卷的翰林學士們閱完手裡的四百二十八份試卷,挑出最出彩的十份送去政事堂給諸位相公傳閱,之後才會送到皇帝麵前進行最終的排名定次。
試卷收上去後要進行封彌謄錄,按理說沒法根據試卷判斷考生身份,但是官家都親自下場巡視考生的答題情況了,今年這封彌謄錄跟沒封也沒啥區彆。
政事堂的相公們沒空看四百多個考生的試卷,前十名的試卷還是能騰出時間翻看的,幾個人湊在一起看文章,翻一遍就能把文章和考生對上。
富弼拿著那份被翰林學士們點為第一的試卷笑道,“蘇家小子果然是個妙人。”
殿試隻考詩賦論,那小子還挺會揚長避短。
自知詩賦平平就去學兄長,偏還真讓他學到了幾分精髓,如此文章送到禦前,他不是狀元誰是狀元?
在場眾人中韓琦最清楚他們官家有多喜歡蘇軾的文章,看完富弼遞過來的文章後也樂了,“好小子,夠機靈。”
蘇洵蘇軾蘇轍父子三人在前兩年便名聲大噪,官家偏愛蘇子瞻,坊間偏愛蘇明允,文壇大家歐陽永叔要扭轉華麗無實的文風,對他們父子的文章都很喜歡。
扭轉文風需要時間,不是三年兩年就能完成的,但是讀書人考科舉卻沒有那麼多時間可以等,所以考場上的文章會寫成什麼樣子還要看主考官的喜好。
主考官喜歡什麼他們就往哪兒靠,照著葫蘆畫瓢也得往主考官的喜好上靠。
文人讀書學習不能閉門造車,參加科舉考試隻會寫文章遠遠不夠,要是不合主考官的口味,文章寫的再好也沒用。
就像蘇家小子他爹蘇明允,全天下都知道他的文章寫的好,奈何那些年科場上流行辭藻華麗聲律和諧,他的文章不符合時文風格,因此連考幾次都是落榜。
春闈時答題要看主考官馮京的喜好,殿試時答題要看主考官歐陽修的喜好,最後定名次的時候自然要看官家的喜好。
官家喜歡蘇子瞻的文章不是秘密,殿試考場上難免有考生去模仿,但是模仿文風也是個技術活兒,若是沒有模仿到蘇子瞻的精髓還把自家文章的特色給丟了反而是得不償失,所以沒有十足的把握也不會去落筆。
看文章模仿和正主兒親自教差彆大的很,這蘇子安有他哥蘇子瞻親自教導,讓不熟悉他們的人看,八成會以為這文章是他哥寫的。
投官家所好,官家不點他點誰?
文章在幾位相公那裡傳閱,富弼和韓琦看過,很快到了文彥博手中。
文相公皺著眉頭,看了半晌後冷哼一聲,“投機取巧。”
官家的殿試題目他很不喜歡,這些進士寫出來的答卷他也不喜歡,一個個的年紀輕輕鋒芒畢露,滿腦子都是征戰打鬥豈能治理好大宋?
前十名的文章翻閱完畢,文相公越看臉色越差,索性將排名的事情交給其
他人(),他自己躲個閒眼不見心不煩。
讓他來評?[((),十份試卷全部都是下等。
政事堂中不是鐵板一塊,相公們在政務上理念不同,平時處理政務經常處理著處理著就吵起來,意見達不成一致很正常。
文彥博是個認死理的,他認定的事情誰都彆想讓他改變,處理政務時和彆人有衝突從來不會服軟,這次主動退一步也不是覺得他的想法有錯,而是他退不退對最終的結果都沒有影響。
前十名的名次由官家親自定奪,他們現在排出來也隻是給官家做參考,既然對最終結果沒有影響,那他還花那個力氣乾什麼?
韓琦等人見狀也不客氣,湊到一起開始討論哪個放第二哪個放第三。
第一名毋庸置疑,肯定是蘇家那小子的。
不光是因為官家喜歡,而是那小子的文章寫的確實不錯,能在殿試上那麼從容自信,還敢臨場改文風,可見也是個膽大有主見的性子。
第一名眾望所歸,需要討論的就是第二到第十。
結果在太陽落山之前要給官家送去,第一名定的迅速,第二到第十這九個排名卻遲遲定不下來,諸位相公各有各的道理,大有討論到截止時間才勉勉強強定下來的架勢。
文彥博聽他們嘰嘰喳喳越聽越煩,直接換個房間處理公務。
前不久荊州發生災荒,朝廷要趕緊拿主意賑災,萬千饑民嗷嗷待救,他這些同僚竟然還有心思討論誰第二誰第三。
胡鬨!簡直就是胡鬨!
文相公氣勢洶洶離開房間,正在討論殿試名次的諸位相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拿這個年紀越大越執拗的老夥計沒辦法。
行吧,他們趕緊定下名次,然後再把他們文相公請回來。
因為文相公對政事堂諸位同僚浪費時間的行為感到不滿,試卷在政事堂中停留的時間不長,定下名次後很快被快馬加鞭送到官家跟前。
送到官家麵前的試卷已經解封,畢竟是皇帝,考生的姓名籍貫家庭背景沒必要連他都瞞著。
趙頊在試卷送進來後立刻打起精神,他在書房有個小桌,有時間就會來這裡和他爹學習怎麼處理政務,或者說,和他爹一起學習怎麼處理政務。
之前說前十名的試卷要等到晚上才輪到他爹看,還要他爹挑燈夜讀定下名次,然後才能趕上明天早上的宣讀名次。
現在離太陽落山還有一段時間,怎麼這麼早就送過來了?
他爹乾正事的時候他不能去搗亂,殿試排名這麼重要的事情更不能打擾,萬一因為他的打擾讓小夥伴到手的狀元給飛了那就罪過大了。
太子殿下緊張不已的豎起耳朵,試圖從筆畫中分辨出他爹判到了第幾份。
趙曙無奈的看了他一眼,搖搖頭什麼都沒說,而是打開那精挑細選出來的十份試卷仔細。
最上麵第一份就是蘇家小郎,很好,他和他兒子的眼光都很不錯,小郎的表現也沒讓他們失望。
翰林院和政事堂的閱卷官
() 一致認為蘇家小郎能排第一,他這個當皇帝的也不好反駁閱卷官們的意見,就是小郎這詩賦……怎麼越看越眼熟?
嘖,這小子。
趙曙將這份怎麼看怎麼眼熟的試卷單獨抽出來,再三確定卷首的姓名寫的是蘇景殊而不是蘇軾,很想知道蘇子瞻知道他弟在殿試中完全照著他的風格寫詩賦是什麼感想。
小郎能模仿的那麼出彩,蘇子瞻肯定也出力甚多。
這兄弟倆真是……
不愧是他看中的人,腦袋瓜就是活絡。
官家心情頗好的欣賞完榜首的文章,然後才去翻後麵的試卷,看完之後直接提筆將諸位相公定下來的名次寫上去。
論學問他肯定比不過政事堂的幾位相公,左右他對這名次沒有意見,直接按著相公們給的結果抄下來就行。
太子殿下眼巴巴的看著他爹換了朱筆寫榜單,感覺比春闈進場檢查的時候還要緊張。
第一名第一名第一名,一定要是第一名。
趙大郎在心裡默念,終於理解龐昱在考前到處燒香的心態,因為他這會兒也想點根香拜拜文曲星君。
趙曙慢悠悠將“蘇景殊”三個字寫在榜單最前麵,看兒子激動的差點兒蹦起來搖頭歎道,“穩重,大哥兒,穩重,蘇小郎自己聽到消息時都不一定有你這麼激動。”
“不可能。”趙大郎有前頭春闈秋闈的放榜經驗,非常篤定的說道,“小郎知道成績後肯定和我一樣激動,爹爹不信可以喊二哥兒來問問,二哥兒能給我作證。”
穩重也要分場合,他們小郎接二連三考中第一名為什麼不讓他們興奮?
就蹦躂!就蹦躂!
可惜明天早上才會宣布殿試成績,現在知道了也沒法分享,不行,他得提前準備好明天怎麼慶祝。
趙曙擺擺手讓待不住的兒子自去忙活,隻要不提前泄露消息乾什麼都行。
前十名的名次定下,歐陽修等翰林學士名單上空出來的前十個位置填上,這就是明天唱名要用的榜單。
殿試在哪兒考就在哪兒放榜,這次的放榜不能單稱之為放榜,還要舉行隆重的傳臚大典。
傳臚大典不像春闈秋闈那樣什麼人都能往裡擠,能參與的除了參考的進士隻有皇帝和朝臣,傳臚大典結束才會將金榜貼到外麵供天下人觀看。
所有的進士穿戴整齊在院外等候,院中則是朝會陣容。
咳咳,的確沒有在宮裡舉行有氣勢。
這幾天瓊林苑不許百姓進入,人少地方大比貢院門口舒服的多,氣氛也比貢院門口等待放榜時輕鬆。
秋闈春闈的上榜率極低,等待放榜的考生要擔心能不能考上,殿試不黜落人,就算淪落到五甲也是大部分讀書人都求不來的功名,除了想衝名次的考生,其他人甚至還有心情賞景。
蘇景殊和相熟的進士打過招呼,然後久違的和他們家青鬆兄湊到了一起。
殿試放榜閒雜人等不準入內,沒有龐衙內的聲音還挺不習慣。
周青鬆盯著不遠處的院門,緊張的袖子都被他捏的皺到展不開,“景哥兒,傳臚大典馬上就要開始,你緊張嗎?()”
蘇景殊幽幽歎息,青鬆兄,你有沒有發現關注咱倆的人有點多??[(()”
那麼多人在盯著他們的反應,這時候緊張多丟麵子,他們得比所有人都淡定才行。
緊張什麼?拿出他們的氣勢來!
“他們看的是你,不是我。”周青鬆的緊張並沒有被緩解多少,“他們在嘀咕景哥兒能不能連中三元,我的名次又沒有景哥兒高,沒人關注我考的怎麼樣。”
沒有人關注他,他就自己關注,這不,他的緊張比所有人加起來都要多。
蘇景殊歎了口氣,“青鬆兄,你覺得我能不能連中三元?”
“肯定啊。”周青鬆想也不想,“要是連你都不行,彆人就更不行了,他們連省元都沒有。”
蘇景殊:……
算了,彆說話了。
他們青鬆兄耿直的過頭,這話要是讓其他進士聽到,他們倆出門就得被套麻袋。
時間一到,負責唱名的大內侍衛走上臨時搭建的高台,考生的姓名籍貫等基本信息都要高聲喊出,完全不會發生重名認領錯的情況。
負責唱名的大內侍衛現身之後,院外所有進士都繃緊了神經。
雖然瓊林苑不比皇宮大內鄭重,但是能在瓊林苑中獲得功名同樣是光宗耀祖的事情,若是過幾年官家重修皇宮,他們就是大宋唯一一屆在瓊林苑殿試並唱名的進士,“唯一”這倆字兒可不常用。
回頭史官動筆寫書,他們這屆怎麼著也能在史書上多留些筆墨。
唱名是個力氣活兒,特意選了聲音洪亮的大內侍衛來乾,還不隻一個。
四百多個人名,每個人都得唱三遍,鐵打的嗓子也撐不住,所以後麵還有其他侍衛等著上台。
周青鬆緊張不已,“景哥兒,你覺得我能排第幾?”
蘇景殊深吸一口氣,“要不你上台去問問?”
周青鬆摸摸鼻子,終於肯老老實實等傳臚大典開始。
蘇景殊揉揉臉,以他對他們青鬆兄的了解,殿試四百二十八個進士,青鬆兄繼續占中遊的話,大概率就是二百名上下。
沒有意外的話是二百名上下,有意外的話他就說不準了。
鐘聲響起,鴻臚寺的禮官和大內侍衛一同登上高台,同時有書吏在下麵整理試卷,等榜單念完,前十名的試卷全部都要貼出去接受大眾的審判。
雜音散去,滿場肅穆,禮官上前一步宣讀製誥。
“奉天承運,皇帝製曰:己亥年三月十二日,策試天下貢士共四百二十八名,第一甲賜進士及第並文林郎,第二甲賜進士及第並從事郎,第三甲、第四甲賜進士出身,第五甲賜同進士出身!”
所有人都安安靜靜的聽著,周圍是杏雨梨雲草長鶯飛,卻讓他們有種身在在皇宮大內的感覺。
高台之下,蘇景殊緊張的攥起拳頭,他
() 不擔心會掉出一甲,但是也沒有絕對的把握能中狀元。
這種看運氣的事兒誰都拿不準,說不準官家看到另一篇更喜歡的文章就“移情彆戀”了。
剛才說青鬆兄緊張的不是時候,現在該輪到青鬆兄來數落他了。
小小蘇一顆心幾乎提到了嗓子眼兒,連呼吸都不敢用力,一會兒覺得殿試的答卷答得極好必拔頭籌,一會兒又覺得答的也就那樣,萬一官家覺得他畫虎不成反類犬,沒準兒連一甲的尾巴都抓不住。
得失心太重就是這樣患得患失,沒辦法,他辛辛苦苦學了那麼多年,狀元就在眼前,會患得患失很正常,他不信在場有誰不心動。
每場考試的進士都有三四百人,多的甚至有五六百,但是狀元隻有一個,三元及第的狀元更是幾十年也出不了一個。
越稀少越能證明含金量,他緊張也是應該的,不緊張才是缺心眼兒。
就在他胡思亂想之際,負責唱名的大內侍衛終於開始乾活。
“治平二年己亥科殿試一甲第一名,眉州眉山人,蘇景殊。”
“治平二年己亥科殿試一甲第一名,眉州眉山人,蘇景殊。”
“治平二年己亥科殿試一甲第一名,眉州眉山人,蘇景殊。”
唱名一共三聲,務必讓在場所有進士都聽清楚,隨著大內侍衛洪亮的聲音,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人群中僅有十六歲的少年郎身上。
三元及第!大宋開國以來最年輕的三元及第!
沒有意外的話,以後也不會有比他年紀更小的狀元,真真正正的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塵埃落定,蘇景殊的大腦一片空白。
唱名之前他想過真的考中狀元可能有什麼反應,唱名之後發現之前想的全都沒用,沒到這個時候誰也猜不到這會兒到底會有什麼樣的心情。
狀元!他穿到北宋竟然考了個狀元!
爹!娘!兒子出息了!
他不光是狀元,還連中三元!
蒼天大地太上老君,文殊菩薩文曲星君,彆管哪路神仙,總之感謝你們的庇佑,回頭龐衙內要去燒香還願他一定跟著一起去,絕對不會吝嗇香火錢。
傳臚大典不在宮裡舉行有個好處,瓊林苑的地方不夠大,官家和朝臣在院子裡麵,唱名的高台和新科進士們在院子外麵,朝臣沒法看到進士們聽到名次時的反應,進士們也能少幾分拘束。
但也不能太放縱,反正不能把他扔起來慶祝。
蘇景殊謝絕旁邊相熟之人的提議,並摁住躍躍欲試想上手的周青鬆,讓他們冷靜下來繼續聽後麵的名次。
“治平二年己亥科殿試一甲第五名,建州浦城人,章惇。”
“治平二年己亥科殿試一甲第五名,建州浦城人,章惇。”
“治平二年己亥科殿試一甲第五名,建州浦城人,章惇。”
短短一會兒時間,一甲已經念到第五名。
蘇景殊遠遠看了一眼考進一甲也沒那麼高興的章子厚
(),還沒來得及收回目光就聽旁邊的周青鬆小聲問道?[((),“景哥兒,我聽說章惇這人爭強好勝,考不到狀元就要重考,這次該不會還要放棄功名重新來吧?”
大宋開國的時候貢舉一年考一次,後來變成兩年考一次,官家繼位後朝廷新製,貢舉三年一場。
不要這場的功名,下一場就是三年後,三年三年又三年,年年都有新人才,難不成他要一直考下去?
“他要是這次也放棄就沒有第三次了。”蘇景殊歎了口氣,朝廷又不是沒脾氣,再一再二不再三,哪能讓他一直這麼搞?
再說了,上屆狀元章衡是章惇侄子,他又不是章惇的侄子,爭強好勝也爭不到他身上。
而且章惇真的和小報上寫的不一樣,人家就是個脾氣有點急的年輕人,人活一輩子還不許他張揚一次嗎?
“我就是問問,沒說他一定會重考。”周青鬆小聲嘟囔,不過想想也是,秋闈春闈那麼苦,考中之後還能考第二次的狠人他長這麼大就見過這麼一個,要是再來第三次,就算依舊不是狀元也能名傳後世。
太狠了,嘖,真是太狠了。
倆人一邊聽唱名一邊說悄悄話,一甲唱完之後要進去給正官家和朝臣們瞧瞧,蘇景殊待會兒要走在第一個,這會兒正檢查身上有沒有不妥之處,沒有注意到不遠處有人在討論今科狀元勝之不武。
怎麼可能?殿試那三道題分明不是他擅長的,怎麼還能得第一?
肯定是閱卷官閱卷的時候見過他寫的內容,看在官家的麵子上才將他選了出來,不然他可能連前十都進不去。
偏袒!這是明晃晃的偏袒!
那幾位進士心中不服,決定待會兒看了殿試的答卷就去告狀,官家點人有偏好也就算了,那是前十名內部的競爭,和彆的進士沒有關係。
要是前十名之外的試卷被點為狀元,那就不是單純的運氣,而是閱卷官偏袒,為了討好官家故意抬高蘇家那小子的名次。
是可忍孰不可忍。
進士們要入朝奏對,瓊林苑中朝臣齊聚,湊活著也算是在官家和京中朝臣麵前露臉了。
先是第一甲,再是第二甲,一直到第五甲,人數越來越多,也越來越不容易出頭。
想想也是,一甲隻有五六個人,二甲就成了四五十個,他們這屆考生四百二十八人,有兩百多個都在第五甲。
唱名唱到中間,周青鬆的名字終於出現。
蘇景殊猜的沒錯,他們家青鬆兄果然是二百名左右,剛剛好抓住了四甲的尾巴。
奏對結束,周青鬆開心的幾乎要上天,出來的時候還有些不敢相信,“天呐,景哥兒,我要當官了。”
貢舉有四百多個進士金榜題名,隻有半數能任官,剩下半數雖然也有功名,但是想當官還得候補等缺,運氣好一兩年就能等到,運氣不好那就得照著半輩子等。
他家在官場上沒有任何人脈,要是在第五甲裡麵,可能周圍的同年都補到缺了他也補不到。
沒
() 想到啊沒想到,他竟然是第四甲的最後一名。
“沒辦法,誰讓咱們運氣好。”蘇景殊的心情也非常好,他剛才在正式場合應對的很好,官家還誇了他幾句,今兒包大人和狄大元帥也在,甚至連龐太師都對他露了個笑容,實在讓他受寵若驚。
雖然他和龐昱關係很好,但是並沒怎麼見過龐太師。
滿朝文武皆知龐太師和包大人關係不好,他這種時不時就去開封府到包大人麵前轉悠的肯定不討龐太師的喜歡。
龐太師竟是能對他露出笑容,難得啊!
正說著,後麵忽然傳來一道不那麼友好的聲音,“運氣好?當真隻是運氣好?”
來者不善,那人不清不楚的說了幾句沒有過多停留,說完之後直接朝門口而去。
周青鬆不明所以,“我運氣不好嗎?難道還得說是運氣差?”
但凡他是彆的名次他都不會這麼覺得,可他是第四甲的最後一名,差一點就到第五甲,前四甲隻是在品級上有所不同,第四甲和第五甲卻是個分水嶺,後麵就沒有現成的官兒了。
這不叫運氣好什麼叫運氣好?難道這位仁兄正好是第五甲第一名?
蘇景殊眯了眯眼睛,他記得剛才說話的那人,不光不在第五甲,成績反而比他們青鬆兄還好,他在第三甲。
“他一個三甲進士還需要酸我?”周青鬆更想不明白了,五甲的擠兌他也就算了,三甲的湊什麼熱鬨?
“哪是擠兌你?分明是衝著我來的。”蘇景殊活動活動筋骨,帶上他人高馬大的青鬆兄跟上去,“走,看看他們是什麼意思?”
陰陽怪氣到他身上了,他看上去很好欺負嗎?
往常皇榜和殿試前十的試卷會張貼在禮部南院,今年殿試改在了瓊林苑,連傳臚大典都直接在瓊林苑中舉行,皇榜和殿試前十的試卷也就直接貼在禦苑門口了。
想看試卷的不隻那幾個覺得閱卷官不公平的,所有人都想看看前十名是什麼水平,所以大家出來後都朝著那邊而去。
文人相輕,蘇景殊知道他考中狀元肯定有人不服氣,但是他一點兒也不慌。
彆的名次動一動也就算了,前十名的試卷要貼出來供天下人觀閱,閱卷官又不是他爹,沒那麼嚴重的親爹眼,要是他的答卷不足以進入前十,就算官家想點他當狀元都沒機會。
人家翰林學士都是一輩子浸淫在典籍裡的大儒,會因為討好官家就自毀名聲嗎?肯定不會。
有意見就去看文章,大不了他們找時間私底下打擂台。
接下來兩個月是進士們衣錦還鄉的時候,他不用大老遠的跑回眉州,天天在京城參加詩會也很無聊,打擂台多有意思,正好鍛煉鍛煉他的臨場反應能力。
衣錦還鄉之後就是回京授職,再然後就要出去當官,他連家裡的二把手都沒當過就要當一州的二把手,想起來還是有點緊張的。
然而,觀榜的人群中,那幾個進士看完蘇狀元的答卷臉色一個比一個難看,“不可能?這肯
定不是蘇子安寫的!()”
怎麼就不是蘇子安寫的了?()”旁邊有人反駁,“詩賦兩題和他平時的風格的確不太相同,想來是考前特意請教了他哥蘇子瞻和蘇子由,人家親兄弟還不能給弟弟傳授經驗了咋滴?”
“他怎麼可能短短幾天就學的那麼像,肯定是代筆。”那幾個進士咬死了就是不可能,他們考前也想過要不要為了官家的喜歡去學蘇子瞻,但是臨場改文風風險太大,還可能學的不倫不類。
他們要是進不了前十,改文風也沒什麼用,不如怎麼順手怎麼寫。
蘇子安一個十六歲的毛頭小子,他怎麼可能將文風轉換的如此流暢?
“什麼叫短短幾天,蘇子瞻是他親哥,耳濡目染你懂不懂?”旁邊的進士聽到那話直搖頭,算了算了,他們不和傻子一般計較,趕緊把前十名的文章都抄下來學習才是正經。
一群人手上抄著文章,嘴上也沒閒著,一邊吵一邊抄,和不遠處已經開放給百姓遊玩的金明池一樣熱鬨。
要抄文章的太多,蘇景殊和周青鬆根本就沒擠進去,隻能在最外麵豎起耳朵聽裡麵在吵什麼。
這些文章之後都要印出來發到每個人手中,完全可以不親自抄,就是得等幾天才能到手。
一個個的都是急性子,不如他和青鬆兄穩重。
周青鬆:……
這時候不用往臉上貼金,直接承認他們倆懶就行。
兩三百個人湊到一起動靜不小,聽也聽不清,倆人站在牆邊耐心的等著裡麵的爭吵傳到最外圈。
不知道經過那麼多人會傳成什麼樣子。
然後,他們就聽到了一堆完全聽不懂的謠言。
“什麼?蘇子瞻參加了殿試?”
“不是不是,是蘇子瞻附在他弟身上參加了這次殿試。”
“啊?你再說一遍?蘇子瞻是人不是妖怪,他怎麼附身?”
“噢!我知道了!那就是蘇子瞻有兩具身體,他想用哪具就用哪具!”
……
蘇景殊:???
這都什麼跟什麼?
“青鬆兄,我的耳朵出問題了嗎?”
周青鬆也很茫然,“沒有吧?”
他也聽到裡麵的人說蘇子瞻參加了殿試,什麼情況?見鬼了?見妖怪了?難不成是神仙?
蘇景殊摸不著頭腦,雖然他二哥被後世稱為蘇仙,但是現在還沒到被稱為蘇仙的時候,怎麼就成神仙了呢?
傳話的中間人太多容易出問題,裡麵說的肯定不是這個意思。
蘇景殊本來想憑借靈活的身形擠進去聽聽,但是很快,裡麵的動靜更大了。
最裡圈的幾個人不知道怎麼回事打了起來,人一多就容易混亂,一不小心就成了大混戰。
周青鬆眼疾手快帶著他“柔弱年幼”的小同窗退到遠處,看著完全不似剛才體麵的同榜進士們心有餘悸,“彆不是真見鬼了吧?”
蘇景殊瞪他一眼,“去你的,我
() 哥肯定是神仙。”
周青鬆喃喃,“沒見鬼怎麼會這麼暴躁?”
這可是在瓊林苑門口,官家和朝中大臣都在裡麵,他們這些剛剛獲得天子門生稱號的進士在瓊林苑門口大打出手真的合適嗎?
他們是進士,寒窗苦讀考出來的進士,是文舉,不是武舉啊!
外頭這麼大的動靜很快驚動了裡麵的人,大內侍衛們出來分開打成一團的新科進士,左看右看終於看到兩個沒沾身的,於是過來問道。“兩位郎君,剛才發生何事?”
蘇景殊搖頭,“不知道。”
周青鬆下意識回道,“見鬼了吧。”
蘇景殊反駁,“都說了不是見鬼,是見神仙!”
問話的侍衛:……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官家和滿朝文武就在一牆之隔的瓊林苑裡麵,這能見鬼?
一番混亂之後,所有的進士全部被帶進去回話。
文彥博見狀臭著臉說道,“年輕氣盛的好處,這就是年輕氣盛的好處。”
瓊林苑門口都能打起來,他們還記得他們是讀書人嗎?
韓琦無奈,“文相公莫急,先聽聽是怎麼回事。”
對麵的武將隊伍,好些武將嘰嘰咕咕點評這些讀書人打架不專業,幾百個人互毆竟然連一個見血的都沒有,動手的要是他們這會兒人命都打出來好幾條了。
不行,讀書人,不行。
狄青聽的頭疼,無可奈何的往旁邊挪挪,身為朝中難得有腦子的武將,他不能被那些家夥給傳染。
一群人被帶到禦前,那些帶頭打架的也冷靜了下來。
包青天在場,審案這事兒輪不到彆人,幾句話就把事情的來龍去脈問的清清楚楚。
事情很簡單,蘇狀元的試卷風格和以往不同,有人懷疑是代筆。
蘇景殊:???
不是說裡麵有他二哥嗎?不是說他二哥是神仙嗎?
就因為他寫的詩賦是模仿他哥的風格,在那些人嘴裡就成了他哥代筆寫出來的?
不是,有點邏輯好不好,這可能嗎?
殿試的題目是官家出的,總不能是官家提前漏題、不對、官家出的三道題目都是以前出過的。
好,就算他以前見過他哥寫同樣的題目,那也不可能留到殿試上用。
他爹他哥寫文章都要寄給好友點評,哪兒輪得到他來用,就不能他在模仿寫文章上天賦異稟嗎?
蘇景殊感覺他這是無妄之災,行吧,既然覺得他模仿不出他哥的風格,那就彆怪他不客氣了。
模仿他哥的文風可能是他哥代筆,模仿晏殊晏相公總沒話說了吧。
他進京時晏相公已經離世,在場還有歐陽公這個晏相公的學生,官家再重新出道題,看看晏相公能不能死而複生幫他代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