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5 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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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家膝下無子不光是他一人的心病,而是朝中所有大臣的心病。

國不可一日無君,也不可一日無儲君。

官家年輕的時候還好,他們還能指望後宮有皇子出生,如今官家已經年過不惑卻依舊無子,身體也越來越不好,他們總得有個儲君防備著。

早年朝堂內外擔憂皇嗣,官家連失三子之後他們也不指望皇嗣了,能挑個宗室子立為太子穩定朝堂他們就能心滿意足。

然而他們不再指望皇嗣,官家卻不肯放棄。

朝中大臣理解官家想讓親生兒子繼位的心情,可接連三個皇子都未能成活,他不能隻顧自己不顧大宋的江山。

宰臣們以前催皇帝立儲也沒有催太急,總想著他們官家想通了就會下詔立太子。

然而皇帝這次檢閱火器的反應實在令人火大,不管是宰臣還是宗室王爺都意識到再不培養儲君就來不及了。

身為皇帝可以心慈手軟,但決不能遇到事情就想退讓。

他代表的不是他自己,而是整個大宋。

皇帝退一步容易,退這一步意味著多少百姓的血汗他想過嗎?

事已至此,讓官家強硬起來幾乎不可能,他們隻能將希望放在儲君身上。

立儲關乎國本,朝中大臣不管主戰還是主和,在這件事上的態度都是一致的。

從龍之功風險太大,比起腥風血雨的儲位之爭,他們更希望皇位能平穩的傳遞下去。

所以官家彆再拖了,趕緊立個太子穩住朝臣的心,要是立了太子之後後宮忽然有喜訊傳來又恰好是皇子還能成功撫養成人,到時再換繼承人也不是不可以。

這種事情他又不是沒乾過,何必一直拖著不肯鬆口?

周青鬆小聲給不太清楚其中內情的同窗們講到底是怎麼回事,看著像是在說什麼見不得人的秘密,實際談起皇家根本不帶怕的。

皇嗣問題並非近幾年才有,從官家登基到現在催他立儲的奏疏都沒少過。

景祐二年時官家曾將汝南郡王趙允讓第十三子趙宗實接入宮中交給曹皇後撫養,但是四五年後苗妃誕下皇子,官家大喜過望,立刻將充作皇子教養的趙宗實送出了皇宮。

可惜苗妃誕下的那位皇子沒多久就夭折了,之後宮裡也有其他皇子皇女誕生,但不知怎的全部都沒能養活。

景祐二年至今已有二十多年,官家依舊膝下無子。

那位被接進宮中充作皇子教養的宗室子也是倒黴,被接進宮裡又被送走,這種事情發生一次就夠令人難堪了,但是在他身上發生了好幾次。

不過這次應該不會再出現接回來又送走的事情,一來官家年紀大了再有親子的可能微乎其微,二來太子和皇子不一樣,皇子可以說送走就送走,太子他送走試試?

這次要是真的能成,那個倒黴蛋也算是苦儘甘來了。

周青鬆煞有其事的感歎道。

皇家的事

兒在京城不是秘密,經常去街上喝茶聽曲兒的都能說幾句。

周青鬆感慨完?_[]?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其他家在開封府的同窗也開始感慨,“聽說那位前幾年被升為右衛大將軍、嶽州團練使,人家是皇室宗親,就算不當皇帝也能輕輕鬆鬆身居高位。”

“宗室子當個胸無大誌的紈絝子弟的確快活,但是捫心自問,你們願意虛度幾十載一事無成?”

能考進太學的都是天之驕子,至少在現在這個階段,他們寒窗苦讀是為了救世濟民成為青史留名的好官,而不是吃喝玩樂幾十年死了也沒人記得。

“而且宗室之間的勾心鬥角也不少,裡麵的事情複雜著呢。”某個消息靈通的同窗悄咪咪透露小道消息,“前不久汝南郡王去世,宗室已經有人開始擠兌欺負他的幾個兒子了。”

主要欺負的就是曾被接進皇宮撫養的趙宗實。

汝南郡王逝世後他的兒子們繼承他的家產,宗室中有人去找趙宗實借金帶,借了幾天卻拿銅帶來還,還裝模作樣的說他當時借的就是銅帶。

聽眾們聽的皺起眉頭,“然後呢?”

“然後就這樣唄。”那人聳聳肩,“他要反駁爭執,對麵就說他在宮裡生活幾年就真把自己當皇子了。要麼悶頭吃虧,要麼被諷刺之後悶頭吃虧,是我我也不想起爭執。”

本朝待宗室極為親厚,隻要是趙姓子孫都由宗室奉養,就算什麼活兒都不乾也能快快活活過一輩子,因為宗室中紈絝子弟甚多,像八王爺那樣素有賢名的是極少數。

近枝宗親身上都有團練使、節度使之類的虛職,這些虛職僅僅是散官,沒有掌軍的實權,是用來給他們發俸祿的。

唐末五代藩鎮割據,本朝為了防止地方勢力太大,團練使、節度使之類的官職都不許在本州任職。

什麼嶽州團練使、武勝軍節度使、隴州防禦使,名號聽上去令人肅然起敬,其實都在京城寫詩作畫,甚至有當了幾十年的團練使、節度使的宗室子弟連開封府都沒出過,有時候去街上轉一圈都能湊出幾十個團練使、節度使。

那麼多人湊在一起,怎麼可能沒有衝突。

周青鬆搓搓下巴,有些幸災樂禍,“自作孽不可活,等過些天人家被立為太子,那些欺負過他的估計都沒什麼好下場。”

周勤瞥了他一眼,“這難道不正能說明宗室中有不少人都在盯著儲位嗎?”

在乎什麼才會拿什麼當由頭攻訐對方,可見宗室中想被過繼到官家膝下繼承皇位的大有人在。

官家要是還不立儲,一旦有意外宗室必亂。

蘇景殊嘖了一聲,官家啊官家,你可真是害人不淺。

樹活一張皮人活一口氣,說他天真也好說他沒眼色也罷,他要是趙宗實他就撂擔子不乾。

又不是沒有親爹,他親爹親兄弟加起來二十多號人當個閒散宗室王爺不好嗎,何必讓人召之即來揮之即去?

官家沒兒子就把他接進宮無名無分的撫養,有了親生兒子就把他送走,親生兒子夭折了再接回來

,再有親生兒子了再送走,誰受得了這麼折騰?

他是人不是寵物,寵物來來回回的送走接回來都得出心理問題,人就更不用說了。

成年人麵對這種事情的時候還能靠理智分析利弊,聽同窗們話裡話外的意思,趙宗實被接進宮裡的時候還是個小孩兒,來回折騰的那幾年正好趕上青春期,不用想心裡肯定憋著火呢。

人家現在脾氣好任欺負是被逼無奈,要是一直當個閒散王爺也就算了,真要再被接進宮立為太子登基稱帝,不黑化都對不起他這些年受的委屈。

官家怎麼了?官家就能這麼玩弄人嗎?

蘇景殊越想越氣,他本來覺得現在這位官家能被稱為仁宗肯定是個優秀的皇帝,現在越看越覺得離譜。

一群人湊在一起七嘴八舌的說著,幾乎已經確定官家會在不久之後立下儲君。

朝中大臣集體請命,官家不想立都不行。

所有人都覺得這次立儲已經是板上釘釘,萬萬沒想到還能有波折。

下午放學,小小蘇狗狗祟祟背著書箱回家,原本準備去主院瞄兩眼就跑,結果正趕上他爹和兩個哥哥喝小酒兒。

然後就聽到了群臣進宮請命立儲的後續。

官家醒來後說後宮有妃子懷孕,非得等孩子出世之後再立儲。

如果他的親生孩兒是皇子那就立他的孩兒,如果是個公主那就立宗室子,總之得等孩子出世再做決定。

蘇景殊:……

他還沒放棄啊?

“幾位相公態度強硬,官家怕是想拖延也拖延不了。”蘇軾抿了口酒,不緊不慢的說道,“即便官家這次生的是皇子,等皇子長成也需要時間。”

是不是皇子?皇子能不能長大成人?

這其中變數太大,誰也不敢保證中間不會再出意外。

而意外這個詞在他們官家的子嗣上出現的太過頻繁,讓官家自己來他都不敢說一定能沒有意外。

雖然不知道幾位相公這次為什麼堅持要官家立儲,但是他們態度強硬總歸是好事,比之前勸兩句官家不聽就偃旗息鼓強。

蘇景殊倒是知道包公他們為什麼不鬆口,但是看他爹他哥還在感慨,往嘴裡塞了口菜沒敢出聲。

他怕他一開口三個人的槍口都對準他一個人,凶巴巴的問他既然知道為什麼不早說。

這不能怪他,他前幾天不在家QWQ~

孩子靜悄悄,必定在作妖,老蘇眸光微動,“景哥兒知道什麼?”

小小蘇挪挪屁股,看看他爹再看看他哥,不著痕跡的往他們家三哥真旁邊挪挪,然後將檢閱火器那天發生的事情說出來。

耶律夢龍被炸藥火炮嚇的從高台上滾下來,按理說這是滅遼國威風揚大宋國威,可耶律夢龍和遼國副使惱羞成怒離開校場之後,緊接著下來的官家和各位相公臉色也不怎麼好。

他不在高台上不知道上麵發生了什麼,但是大概能猜出來發生了什麼,無外乎大宋有了強力武器而官

家對上遼國依舊下意識想矮一頭。

給遼國輸送歲幣讓兩國免於戰爭的確可以省下很多事情,不用擔心武將擁兵自重,也不用擔心國庫告急,隻需要每年準時給遼國送銀錢絲絹。

不管遼國怎麼獅子大開口,總歸要的不會比打仗的花銷多。

問題是盟約是可以破壞的,大宋這邊規規矩矩的按照合約辦事,隔壁鄰居不一定守規矩。

遼國那邊澶淵之盟簽的好好的,結果呢,兩國的確沒開戰,就是隔一段時間就過來敲詐勒索要增加歲幣。

西夏那邊在慶曆年間也簽訂了合約,大宋每年給他們送銀錢絲絹來維持邊境安寧,結果那邊還不如遼國,人家安寧了不到十年就繼續興兵開戰了。

朝廷對遼國是一昧的忍讓,忍到最後遼國得寸進尺恨不得把大宋都吞了。

西夏那邊有狄青率兵抵禦,如今不再是大宋的子民擔憂西夏黨項人燒殺搶掠,而是西夏那邊擔心大宋的軍隊會不會忽然闖入,大有攻守異位之勢。

朝中大臣不全是傻子,有人不管不顧一心求和,自然有人能從西北的局勢變化中品出點什麼。

朝廷一昧忍讓的結果是遼國得寸進尺,朝廷出兵反擊的結果是西夏聞風喪膽,雖說不是所有的武將都是狄青,但大宋能出一個狄青,就能出第二個、第三個。

他們怕重演五代舊事不敢讓武將掌權,但也不能因噎廢食對吧?

火器的殺傷力大家有目共睹,隻要火器彈藥牢牢掌控在朝廷手中,即便武將有什麼小想法也不敢用血肉之軀和炸藥炮彈對抗。

比起掌控武將,顯然掌控炸藥炮彈這些死物更容易。

要是這種情況下官家還覺得遼國不可戰勝,幾位相公臉色難看也能理解。

當然官家的想法都是他猜的,他也不知道當時到底是什麼情況,想知道準確消息的話得去隔壁開封府問包大人。

老蘇大蘇小蘇:……

想想他們官家的脾氣,也不是乾不出他們占儘優勢還依舊服軟的事。

三個人麵麵相覷,沉默之後放下酒杯,感覺杯子裡的陳年佳釀都沒了滋味。

如果真的讓他們家景哥兒給猜準了,幾位相公的確得強硬點。

契丹人都快騎在他們頭上拉屎了,再忍讓還像話嗎?

氣氛太沉重不利於下飯,蘇景殊抬起頭,感覺需要換個話題,“爹,秦彭年叛國的案子判了嗎?”

額,好像也沒輕鬆到哪兒去。

“判了,秦彭年通敵叛國罪證確鑿,不日問斬。”老蘇說出“不日問斬”四個字尤嫌不夠,要是能把秦彭年交給汴京的百姓,千刀萬剮都使得。

身為兵部侍郎竟然通敵叛國,他對得起邊疆那些拋頭顱灑熱血的將士嗎?

直接問斬真是便宜他了。

老蘇渾身殺氣騰騰,看上去比武將還武將,小小蘇搓搓胳膊改換目標,“三哥,秦家其他人怎麼判的?”

秦彭年通敵叛國,他的繼室夫人是契丹

人同樣難逃一死,不過他家還有一個女兒一個外甥女,小輩沒有參與應該罪不至死吧。

蘇轍回道,“秦家直係刺配滄州,旁係以行論罪,朝中若與秦彭年關係緊密者,儘數下獄待審。”

蘇景殊哼了一聲,“不知道這次能揪出來多少叛國的好苗子。”

貪贓枉法結黨營私或許能忍,通敵叛國絕對不能。

尤其他們大宋周邊不隻一個敵國,本來以一敵二就已經很煩人,內裡再被滲透進奸細還要不要人活了?

叛國就砍頭,官職再高也絕不留情。

蘇軾伸伸懶腰補充道,“那秦彭年是龐太師的門生,門生叛國,龐太師也沒少被彈劾,聽說龐妃在官家麵前哭了好幾日,這才讓他隻罰俸一年就過去了。”

蘇景殊深有感觸,“由此可見,功成名就之後不能隨便收學生。”

學生品行好還行,品行不好就是龐太師這個下場。

識人不明,罰。

這年頭識人不明是大錯,據說包大人上一次被貶出京城就是因為擔保舉薦的官員出了問題。

蘇軾拍拍小老弟的腦袋,眯著眼睛笑道,“呦,景哥兒現在就想著收學生了?有誌氣!”

蘇景殊幽幽抬頭,“二哥,你不要強詞奪理。”

他什麼時候說要收學生了?他說的是讓老爹老哥謹慎收徒好吧!

看什麼看?尤其是你蘇東坡!

天氣漸熱,傍晚的微風吹在身上格外舒適,父子四人在院子裡小酌,直到太陽落山才起身。

小小蘇好些天沒吃到家裡的飯菜,桌上大半的碗碟都是他清空的,飯飽神虛,這時候回房美美的睡上一覺簡直是世上最幸福的事情。

然而……

老蘇慢悠悠拎著小兒子的耳朵,招呼另外兩個兒子一起去書房“三堂會審”。

小小蘇:???

怎怎怎怎怎怎麼了?

不是沒什麼事兒了嗎?

怎麼還帶翻舊賬的?

蘇軾笑眯眯跟上,“景哥兒,二哥怎麼不知道你還有那麼大的能耐呢?”

蘇轍板著臉開口,“在家裡放炸藥,你把家裡當什麼地方了?”

蘇軾繼續笑眯眯,“還有那麼多煉鐵煉銅的法子,不知道的還以為咱家出了個鐵匠呢。”

蘇轍依舊板著臉,“過分!”

小小蘇:QAQ~

他編個故事容易嗎?

統哥,咱打個商量,下次再有超出這個時代的東西能不能讓它順理成章的出來,這種事情一次就夠了,孩子真的扛不住一次又一次。

正是因為家裡沒有鐵匠,所以他才將炸藥和煉銅煉鐵忘的一乾二淨,多合理啊。

要是家裡有個鐵匠,他天天看著鐵匠打鐵煉銅還找不到理由說他把那些事情忘了呢。

統哥,救救嗚嗚嗚嗚~

蘇景殊哭唧唧的被他爹拎到書房,以為等著他的是新一輪竹板炒肉,好在事情沒有朝

著最壞的方向發展,他爹書房裡沒有準備藤條,隻有幾個一看就非常貴的大箱子。

老蘇鬆開整天給他找事兒的臭小子,拍拍第一個箱子,打開。

一盤金銀,一套文房四寶。

“這是開封府給你的獎勵,文房四寶是包大人和公孫先生特意給你挑的,待會兒你自己帶走。”

小小蘇睜大眼睛:哇!

包大人和公孫先生真貼心,連文房四寶都準備好了呀!

第一個箱子合上,第二個箱子打開。

滿箱子全是金銀。

“這是三司衙門的賞賜,你來看兩眼就行。”

小小蘇繼續:哇!

金光閃閃,三司使大氣!

第二個箱子合上,第三個箱子打開。

滿箱子全是書。

老蘇歎道,“這是富相公、八王爺和包大人等人為你準備的書籍,你待會兒全帶走。”

小小蘇驚歎到一半忽然拐彎:哇、啊?

那麼多書啊?這是看好他的意思嗎?

緊張.jpg

第三個箱子合上,第四個箱子打開。

這個箱子格外的大,打開之後是滿箱子的刀槍劍戟。

老蘇的表情一言難儘,“這是展護衛和白大俠給你準備的,他們的意思是雖然你現在學武遲了點兒,但是找個師傅學點拳腳功夫沒壞處。”

蘇景殊撓撓頭,“啊?我啊?”

老蘇滄桑的把箱子蓋上,“爹覺得實在不行就多請幾個護衛,這個就算了。”

大蘇小蘇齊齊點頭,“就是就是,這個就算了。”

第四個箱子合上,沒有第五個。

蘇洵拍拍兒子的肩膀,“公孫先生說宮裡可能也有賞賜下來,但是沒有也無妨,此事不宜聲張,為了你的安全著想,出門也不要亂說。”

懷璧其罪,他們家景哥兒寫下的那些東西無異於稚童抱金磚行於鬨市,一旦傳出去後果不堪設想。

蘇景殊重重點頭,“爹您放心,兒子曉得,不該說的絕對不往外說。”

很好,今天又多了個罵官家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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