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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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安石家離開封府也不遠,不過他們家和蘇家不太一樣,他們家住的是“公租房”。
京城房價高,作為外地人想在京城買房子難度很大,但是天天住客店也是筆不小的花銷,因此大部分人都是租房子住。
朝廷為了解決官員百姓租房的問題,在京城和各州縣均設有店宅務來負責公屋的建造、維修、租賃和管理。
京城的公租房大部分都在開封府和國子監附近,開封府附近的租給外地進京的官員,國子監附近的租給進京求學的學子,價格低廉設施完善,身份文書審核通過就能直接入住。
公租房還有一個好處就是逢年過節減房租,遇見天氣災害減房租,家裡太窮減房租,甚至哪天皇帝高興了心血來潮也會下令減房租。
總而言之,隻要有手有腳肯乾活,在京城生存下去難度並不大。
文人的圈子說大很大說小也很小,往大了說全天下的讀書人湊在一起都能稱兄道弟,往小了說隻有誌趣相投才會結交。
蘇景殊聽他爹講過許多京城讀書人的事情,但是至今沒弄明白他爹到底有多少個好朋友。
人情世故忒複雜,彆說學了,他隻看著就腦殼疼。
薑還是老的辣,不服氣不行。
今日春闈開場,街上的人比往日少很多,馬車穿過州橋回到光化坊沒多久,蘇洵便讓車夫趕車回家。
後麵的路途不遠,他可以走著去訪友。
春闈期間朝廷上上下下都得繃緊神經,但是對掌管財政的三司官員來說,年初這段時間卻是難得的清閒。
王介甫如今隸屬三司,不趁他清閒多見見麵,等過幾個月忙起來想見都見不著。
蘇景殊腦子裡自動把三司變成財務部,表情逐漸震驚,“王叔父在三司,怎麼年前還有時間參加詩會?”
那可是年底的會計啊!
蘇洵不以為意,“三司的官員該休息的時候也得休息,總不能調到三司就連旬休也沒有了吧?”
蘇景殊歪歪腦袋。
好像也是。
父子倆一邊走一邊聊,不一會兒就走進了公租房的範圍。
蘇洵蘇軾蘇轍是地地道道的眉州學子,都沒在京城上過學,這些年國子監的變動很大,隻靠平時不經意間聽到的消息不足以讓他放心的把兒子送過去。
就算他不能給兒子兜底,也得給兒子找個伴兒。
蘇景殊平時的活動範圍僅限於家裡和開封府,對外麵的世界知之甚少,難得跟著親爹出門心裡著實有些緊張,“爹,王叔父年前進京述職,他們家雱哥兒也是第一次去國子監對吧?”
“是第一次,所以才讓你們倆先認識認識。”蘇洵悠哉悠哉往前走,一邊走一邊說,“雱哥兒小小年紀便跟你王叔父宦遊四方,見多識廣行事穩重,你要多和他學學。”
蘇景殊笑的露出小白牙,“人家是跟著父親宦遊各地,我父親出門遊學不帶我,這可
怪不到我身上。”
“小滑頭。”蘇洵笑罵一句,懶得和他掰扯這些有的沒的,“你王叔父是慶曆二年的進士,這些年外放做官,深知民間疾苦,他可不喜歡你這樣滑頭的小孩兒。”
蘇景殊清清嗓子,學著他爹的樣子模仿道,“介甫兄,這是幼子景殊,昨日剛剛進京~”
蘇洵腳下一個趔趄,看著糟心兒子長歎一聲,“景哥兒,你我父子非要這樣嗎?”
言下之意:彆逼爹在大庭廣眾之下動手。
小小蘇立刻化身孝子,“爹,您還能走嗎?要不要孩兒扶著您走?”
老蘇滿意的將手伸過去,父子二人相攜前行,好一副父慈子孝的感人畫麵。
不遠處,王安石看著行跡略顯詭異的父子倆,嘴角微抽。
蘇景殊扯扯他爹的衣袖,湊近一點小小聲說道,“爹,正經一點,我看到王叔父了。”
父慈子孝的感人畫麵瞬間消失,老蘇步伐矯健上前打招呼,“介甫兄,彆來無恙。”
小小蘇跟在後麵非常有禮貌的行禮,“見過王叔父。”
王安石:……
現在才正經是不是有點晚?
“許久不見,景哥兒活潑了不少。”王安石帶著來訪的父子倆進屋,喊來妻子吳氏和兒子王雱互相見禮。
蘇景殊以為的出門做客,大人小孩歡聚一堂,時不時考校兩句,等他和王雱熟悉之後兩個大人再去書房開啟文人中常見的互吹彩虹屁模式。
萬萬沒想到見了禮之後大人們立刻各忙各的,隻留他和王雱兩個第一次見麵的小孩兒在院子裡培養感情。
蘇景殊:爹,您覺不覺得這樣有點尷尬?
就知道老爹靠不住,他爹哪天不坑兒子才反常。
被爹坑的倒黴兒子目送兩位老父親一前一後進書房,調整好表情回過身來重新打招呼,“我叫蘇景殊,尚未取字,雱哥兒直接喊我名字或者景哥都可。”
不是他故意省掉兒化音占便宜,而是他真的比王雱年長一歲。
王雱打小跟著王安石到處跑,也不是個靦腆的孩子,兩個自來熟湊到一塊很快就“景哥”“雱哥兒”的喊了起來。
書房裡的老父親們看著兩個孩子相談甚歡才收回目光,他們都覺得自家崽很好,但是也沒有自信到長輩誌趣相投小輩就一定能玩到一起。
王安石喝了口熱茶,“子瞻子由子純下場,子固兄也是這一場,不知金榜出來會是怎樣。”
蘇洵笑道,“今年的主考官是歐陽公,子固隻是不擅時文,策論卻做的極好,今科應能如願以償。”
王安石點頭,又有些可惜,“子固兄的策論極好,明允兄的策論針砭時弊也是我輩所不能及。”
奈何朝廷不單以策論取士,否則不管是他蘇明允還是今年再次下場曾子固都不會蹉跎那麼多年。
子固兄拜入歐陽公門下算是仕途有望,明允兄如今已放棄科考,也不知今後是何打算。
“說起策論
,誰敢在介甫麵前自誇?”蘇洵已經把壓力丟給兒子,想開了之後無事一身輕,並不為此感到遺憾,甚至還能拿自己開玩笑。
今年下場的舉子水平如何他們大體有數,幸好他沒下場,要是倆兒子考中了他還是沒考中,這讓他這個當爹的臉麵往哪兒擱?
兩個爹在書房討論朝廷的取士之道有哪些不妥,兩個兒子在院子裡嘀咕上學的事情。
蘇景殊和王雱都算是外地進京求學的學子,看兩個爹的意思,他們近幾年應該都不會離開京城,也就是說接下來幾年他們都得在國子監度過,一直到他們考中進士為止。
身在大宋,有功名的社會地位和沒有功名的社會地位直接一個天一個地。
他們將來要入仕為官,無論如何都不能繞過正統科舉。
王雱可以直接憑恩蔭進國子監,蘇景殊不光要考試,還得考到名列前茅,在結業時獲得祭酒教授們的一致好評才行。
《貢舉條例》有規定,要在京城參加科舉需要有京城的戶籍,還要有一定的居住年限才行,二者缺一不可,隻有戶籍但是長時間不在京城居住的也不能在京城考,除非有命官擔保。
前些年還能以寄應生的名義在京城考,慶曆年間的新政中範文正公強硬的將所有外來生員都敢回原籍考試,不管父祖官職多高,科舉考試都得按規矩來。
蘇景殊老家在蜀中眉州,王雱老家在江西撫州,哪個離京城都不近。
他們不想來回折騰的話,將來的國子監結業考評就得足夠好。
隻要拿到國子監祭酒的推薦,他們就能直接參加春闈,不然還得先回老家參加解試,解試完了之後再緊巴巴的趕回京城參加省試。
他們能怎麼辦?隻能努力學習。
兩個少年郎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
吳夫人給兩個孩子準備了點心,出來看到兩個娃都眼淚汪汪的還以為起了什麼爭執,問出緣由後便隻剩下哭笑不得。
王雱吸吸鼻子,“國子監中能人輩出,想在那麼多能人中脫穎而出真的很難。”
蘇景殊點頭附和,“太學中都是憑才學辛辛苦苦考進去的平民子弟,他們起早貪黑的學,我們想進入甲班真的不容易。”
二重唱:“太難了,真的太難了嗚嗚嗚嗚。”
吳夫人:……
是不是他們夫妻倆平時對孩子的關心太少,平時沒見雱哥兒讀書有壓力啊?
景哥兒也是,那麼聰敏靈動的孩子,離他們下場還早著呢,怎會為舉業憂心至此?
王雱擦擦不存在的眼淚,接過他娘手裡的點心碟,“娘,我和景哥還沒說完呢。您自己忙,不用管我們。”
他們剛才隻來得及感慨國子監中拔尖不易,還沒有互通學習進度,聽說太學裡的學習氛圍更好,要不他也和景哥一樣去考太學吧?
蘇景殊:???
他去考太學是因為他隻能考太學,怎麼還有自己給自己加難度呢?
王雱非常有行
動力,有想法後立刻去找他爹商量改去太學的可能性。
王安石想想國子學裡的那群衙內,“也不是不行。”
蘇洵:……
老蘇默默看向躲在旁邊不敢說話的兒子。
小小蘇:!!!
“爹,我真的什麼都沒說。”
這邊還沒說兩句,那邊的王安石已經敲定了讓兒子改去太學感受平民學子的艱辛。
大卷王培養出了個小卷王,這讓鹹魚情何以堪?
小小蘇恍恍惚惚回家,恍恍惚惚參加入學考試,恍恍惚惚等待成績,等入學通知下來了才堪堪回神。
很好,不是夢,小卷王真的從國子監跳到太學陪他來了。
見多識廣行事穩重,這行事真是太穩重了。
王雱背著書箱快快樂樂的走在去太學的路上,“景哥,我們兩個都在乙班,我爹說隻要接下來幾個月的考評好就可以直升甲班。”
蘇景殊打起精神,“是的,可以直升甲班。”
冷靜,淡定,當個卷王而已,又不是沒卷過,問題不大。
兩個人正說著,忽然聽到後麵傳來打鬨的聲音,連忙避讓靠邊站。
衣著華麗的少年神色囂張,帶了一群跟班和另一撥少年對峙,“小爺叫龐昱,我爹是當朝太師,你們動我試試?”
和他對峙的少年也不怕,“你爹是太師,我爹還是王爺呢。揍你就揍你,還要和你打招呼?”
兩撥人一邊吵一邊推搡,吵著吵著就全部進了不遠處的國子監大門。
王雱打了個激靈,搓搓胳膊滿心後怕,“幸好我們要去的是太學,我爹管的嚴,從來不讓我和同學打架。”
蘇景殊心有戚戚,“我爹沒怎麼管過,但是我也沒和同學打過架。”
龐昱?是被包大人鍘了的那個龐昱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