礦區 情是會淡的。(1 / 1)

七零林場雜事記 沾沾 3745 字 2024-05-01

林生跟著去礦上第二天,難得見了太陽,林悅一早將棉花籽鋪攤在院子裡晾曬,秀蘭帶著孩子來家裡做衣服,大丫領著二弟趴在草席上挑棉花籽裡的碎石子。小老三每天睡的時候多,秀蘭把長板凳翻過來,用網兜套上就是個簡易嬰兒床,若是哭了便晃兩下網兜。

自打離婚後秀蘭徹底斷了念想,沒了憂愁身體也養得好些。隻要在簟村,也沒人在天麵前嚼舌根。她如今也沒旁的想法,隻盼一眨眼娃娃們就能長大。

秀蘭踩著縫紉機時,林悅在旁撐線說今天太陽好,這棉花籽曬一天應該差不多,晚上用草木灰浸水將棉花籽育上,她跟嬸子們也說了,晚上擔些林場的土回來,連著草木灰培點營養土。秀蘭一聽有重活也要跟她去林場,被林悅瞪了一眼。

“你身子才剛好些。今日大家夥都帶足了乾糧,晚上回來估計餓得很,就等著你下廚呢。”

“月兒,我沒事的。”

林悅摸了摸小老三的臉蛋,在她的認知裡,一個奶娃娃至少要兩三個人搭手照顧,秀蘭一個人領著三個孩子實屬不易,幸好大丫懂事又能乾。

她背著筐子要出門,今天事情又多又雜,她先得去礦上一趟,問問有沒有冷透的草木灰好用驢車拉些回來。這時候草木灰是個好東西,又能肥田又能殺蟲,家裡開火的都會攢上一些。方梅也攢了不少,育苗可以但漚肥用量太大隻有去大食堂要。之前生產隊吃大食堂時,草木灰都是管控的,如今都忙活礦上應該沒人管這些。

去礦上的途中她又先去了林場,算算時間還是過了飯點去為好。

林場隻有兩處夾三角的空地能用,中間隔著道防風林實在礙事,幾個嬸子張羅砍了幾十根樺樹將兩塊地連在一處。

有人泛起躊躇擔心這麼乾會惹禍,林虎家媳婦拍著胸脯道:“有我呢,就說是我帶頭砍的,我看他敢不敢掐著我脖子叫喚的。”

林虎在外麵威風凜凜的,在家出了名的懼內。

幾個嬸子一番打趣,一早上把樹給砍完又鋸成數段,聽說林悅要去礦上,便讓她牽了驢車拉些去礦上。

林悅會開車會遛狗,卻牽不住小黑驢。

小黑驢見她露怯,仗勢欺人死活犟著驢腦袋不邁腿。一人一驢一架車在田埂上走走停停,林悅渾身冒汗,牽著韁繩的手緊得泛白,半小時的路程硬是過了晌午才到。她將驢子栓好,直接去了食堂。

管事的老師傅不認識她,聽說要草木灰連連擺手,再問就黑著張臉不說話。林悅不緊不慢笑嘻嘻地問說這事能找誰,老師傅不理她她便去問旁人,有個負責洗菜切菜的嬸子認出她來,將她拉到一旁小聲問:“你可是許給齊家小哥的?”

林悅點頭。

嬸子上下打量她兩眼,笑著說:“你去把齊小哥叫來,侯二得給你磕頭。”

林悅心想,這點事還非得齊一舟出麵?見她站著不動,嬸子便催她:“快去,否則你今天一粒灰星子也見不到。”

林悅不想耽誤事,從食堂出來便去找齊一舟。

齊一舟很好找,高大的身子在人群中極為醒目,他卷著褲腳推著獨輪車正往外運泥漿,地上濕滑得厲害,他卻穩得很,一雙大手穩穩地扶著把手,再看他身邊跟著的林生走路都咬著後槽牙。

“齊一舟!阿生!”

林悅跳起腳來喊他。

礦上人聲鼎沸很是嘈雜,但她卻篤定齊一舟能聽見似的,隻喊了一聲便站在原地等著。果然,齊一舟很快看見他,緊蹙的眉頭微微展開朝她露了個笑顏,他將獨輪車推到指定位置歇下泥漿後交給林生,從坑窪裡抄把泥水洗了手。

“你過來,有事?”

他走過來貼著她耳邊說話。

明明知道是因為嘈雜他才忽然靠近,林悅還是鬨了個大紅臉說了自己的來意。

“好,那你等我。”

齊一舟說著接過林悅挎在臂彎的背簍,他穿過人群一直往裡麵走,不時有人與他招呼兩句,又指著遠處的林悅,他臉上總是掛著淡淡的笑,即便與人說話腳下也沒停步,不一會兒他便走了回來,原本提在手上的筐子背在身上。

“走吧。”

齊一舟走在前麵,沉甸甸的背簍勒在肩頭。

兩人一前一後回到礦區食堂,兩間帳篷倚著草屋,候二住著其中一間,正叼著根旱煙正在屋簷下曬乾菜,不時有些煙灰落在乾菜內。

候二是個屠夫出身,早年間上過戰場殺過鬼子,後腰那處受了槍傷,一輩子沒有成家。礦區成立後便有人推薦他來做個夥夫,一來二去因為辦事較真兒成了食堂管事的。

候二抬眼看見齊一舟笑著迎上來,鞠了一躬拱手道:“少東家,你咋來了?是餓了嗎?”

齊一舟笑著搖頭:“二叔,如今新時代可不能這樣稱呼,叫我一舟就好。”

“那不成。誰能不認你,老夥計我也得叫你一聲少東家。中午還剩了些肉餅子,你要是不嫌棄給你熱上。”

“不用忙了,二叔。腰疼好些沒,護腰貼可有用?”

“有用有用,晚上貼一張熱呼呼的,一晚上都能睡個好覺。那東西不少錢吧?”

“有用就行。這是我讓人從省城帶的護骨膏,你白天抹著沒啥味道,還有這個壯骨粉你衝著喝也管用。”

齊一舟變戲法似的從簍子裡拎出兩個網兜塞給候二,候二也不推辭收下後低頭抹眼淚。方才麵對林悅黑得滴墨汁的臉上一點點漲紅著。

“要是當年……”

候二沒再說下去,他看見倚在門口的林悅,再看看齊一舟手上提著的背簍:“她是?”

齊一舟似才想起來般朝林悅招手:“來,月兒,這是候二叔,二叔,這是林悅,我們定過娃娃親,下個月初十就辦婚禮,您到時候一定要來喝一杯。”

候二目光從林悅身上移開,心裡知道齊一舟這是領人來給她認識。

林悅笑嗬嗬上前叫了聲二叔,候二十分受用一改早些時候的黑臉,非要去做菜餅子給兩人嘗嘗。一邊忙活一邊說野菜是他昨日趁雨停去地裡挖的不算公家的,洗乾淨焯水衝涼再切碎用鹽拌拌後裹上山芋粉,一粒粒野菜成了綠豆大小的顆粒狀後又上鍋蒸一遍,再加以麵粉裹上攤成餅。

工序繁瑣,候二卻做得不緊不慢。

齊一舟也不著急,林悅便耐著性子。

三人誰也沒提早上草木灰的事兒,趁著候二做餅的空蕩,齊一舟找把斧頭把院子裡的木頭劈好整齊碼放在屋簷下。他似乎經常做這些,候二也沒阻攔,隻是在齊一舟忙活時把林悅叫到跟前說礦區的草木灰都是有用的,隻有夜班那一趟沒人管,她要是有用今晚存些讓她明天去運走。

“二叔,我不知道礦區有用。若是這樣,就不讓您為難了。”

“你帶少東家過來,不就是為這事?”

林悅臉上的笑容有些怔住,血色肉眼可見的爬上她的臉頰,的確她找齊一舟過來就是為了要草木灰,她沒想到候二會如此直接了當的說出來,她沒有說話,耳邊傳來候二的歎息聲:“小丫頭,我說話直,你彆往心裡去,少東家能看上的姑娘品性肯定是好的,可你要知道,咱們林原鄉誰不欠齊家的恩情,若你往後什麼事都把少東家往前推,情也是會淡的。”

林悅呆在原地,久久沒有挪動身子。

候二的話像是一把沒有開刃的小刀子拉過她的皮膚,沒有一絲殺傷力卻疼得她驟然醒悟。

她太依賴齊一舟了,甚至把這種依賴習以為常,可齊一舟又能依靠誰,她口口聲聲說要對齊一舟好,好像除了幾身衣裳她在沒為齊一舟做過什麼。

愛是需要經營的。愛意也是會消失的。

她透過窗戶看向小院,齊一舟脫下外套,穿著背心高高地舉起斧頭,一下接一下的揮落……

是啊,齊一舟又能依靠誰呢。

*

從候二的小院離開時,候二又包了些碎肉餅給齊一舟帶上,沒有吃完的菜餅子也塞在筐子裡,誰也沒提草木灰的事,齊一舟將驢車上的木材卸下後從林悅回林場。

“齊一舟,我好像又給你添麻煩了。”

林悅坐在驢車後沒什麼精神。

“往後隻麻煩我就好。”

齊一舟伸出右手輕觸她的臉頰,哄孩子般輕點兩下:“候二叔的話你彆往心裡去,你是我媳婦,不麻煩我難道要去麻煩彆人不成。往後你就可勁霍霍我一個人吧。”

“就因為是你媳婦,這樣才不好。”

人情世故這些,林悅需要學的還多。

齊一舟搖搖頭,單手撐上驢車坐在她身邊,碰著她的肩膀道:“你不知道,我以前有多想有個人能給我找找麻煩。”

他一個人生活太久了,有些家長理短的麻煩才是他眼中的可望不可及的煙火氣。

林悅靠在他肩頭,默默地體會他這句話的含義。

幼年的齊一舟、青年的齊一舟、成長像參天大樹的齊一舟,他們站在林悅的身前,目光赤忱語帶笑意地朝她招著手說:“林悅,你來找我玩吧。”

眼淚落下來時,林悅垂下腦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