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一舟,你要退親?”
“我不退。”
“那你說婚結不成?”
“那你還說咱倆就是熟人。”
“我那意思……不是,我跟你解釋這個乾嘛,咋的,咱倆不熟?”
“熟!”
“那不就成了。”
林悅洋洋得意爬上驢車,跟齊一舟說她打算把鄉裡那棟樓改成服裝廠,那些家裡想讓女娃子回去掙工分的,可以來服裝廠上班,白班做衣服夜班補習文化課,七天結算一次工錢,管三餐,另外如果將來有能考上繼續讀書的,她還能額外給一筆獎金。
她絮絮叨叨說了很多。
齊一舟問道:“做那麼多衣服要送人嗎?”
林悅歪著頭道:“本來想拿你的麵子看看礦場那邊需不需要工作服,不過想想也不是長遠之計,還是得往南方去找銷量。”
上輩子她跑過幾個大型服裝批發市場,算是簡單了解下行情,這個時候也隻有往南去才有生路。
她打算先去縣裡和省裡,先不做款式,主要是把產量跑上去,哪怕是做車間那種流水線,得先活下去才能解決問題。
“咱們鄉裡沒有織布廠。”
齊一舟提醒她。
“我知道,我問了秀蘭姐,她說原本東陽那邊種過棉花,如今種得人少了,也就是家裡紡紡布做做衣服。”
齊一舟聽出她話裡得意思,轉過身子看向盤腿坐在驢車上得少女,她穿著蓑衣,蒙蒙細雨籠罩在她身上,像是鍍了層七彩的光。
“你打算讓人種棉花?”
“這是後話。”林悅點點頭,最遲也就是明年,分田到戶放開政策傳到林原鄉也要些時間,這段時間她可以讓簟村先種一部分,畢竟林場那塊地還空著。
男的都下礦去了,隻有女人還有功夫忙活農事。
不知怎地,林悅莫名其妙對簟村的婦女們信心百倍,好像天底下沒有這群齊心團結的女子乾不成的事兒。
“那咱結婚可不耽誤你事兒了?”
齊一舟牽韁繩的手緊了緊。他覺得林悅跟從前不一樣,也許她之前還有點小孩兒心態,經由上次秀蘭生孩子那事兒還有昨晚的動靜,他再也不能不重視她如今的提議。
他覺得她會闖出一番事業!
哪怕沒有他。
背後被輕輕戳了兩下,林悅舉著竹子目光灼灼地望著他:“你給我的那兩萬多塊錢,我打算做啟動資金,要是賺了算你入股,要是虧了,我把自己賠給你,如何?”
入股?!
齊一舟俊臉一紅,不敢再看她一眼轉過身子道:“咱們趕緊把婚結了,那會兒你才是我的。”
林悅被他臉紅得莫名其妙,又拿竹棍子戳了戳他的後背,追問道:“所以,你這是同意了?”
“嗯!”
人沒回頭,回應的聲音卻極大。
林悅放下壓在心裡的大石頭,總算是解決一樁大事。隻是,三天後,當看著送彩禮上門的齊家嬸娘時,她大概隱約能猜到齊一舟應的恐怕是另一樁事兒。
林悅回家跟方梅說了種棉花的事情。
恰好秀蘭也在。
方梅拍了拍腿,說村上男人們說起下礦腳錠子都是力氣,還說礦上說了不要女的,讓她們安分在家收拾農田活計,言談間大有瞧不起人的架勢,現在又剛好能趕上夏季這一波棉花,種就種,叫他們男的好好瞧瞧。
林悅原本就是一說,方梅風風火火喊了堂嫂和其他嬸子們,烏泱泱圍了一群人,就連平常不怎麼過來串門的林花也提著板凳坐在門旁。
眾人七嘴八舌問的無非也就是幾個問題。
種棉花,糧食怎麼辦?
棉花種出來之後怎麼辦?算工分還是算錢?算錢跟誰算?算工分隊裡認不認?
林悅說棉花是棉花,糧食的地不能動,她知道家家戶戶都有自留地,沒有就把林場新伐出來的那塊地用了,如今男人們都忙著下礦,沒人過來揪著她們的小尾巴。
簟村的婦人們鬥誌昂昂,沒有男人在旁猶豫躊躇,反倒一個個果決得很,當下恨不得就回家先把棉花籽浸水裡育苗。
林悅搖搖頭,她知道簟村之前家家戶戶是有種植秋季那一茬棉花的,但產量不高,真要是把林場那塊地吃下來,那可是一塊沃土,不能就這麼浪費了。
“種子的事情先不著急,我想去東陽看看有沒有夏棉的種子。”
林悅說著看了眼秀蘭。
一直坐在門口的林花舉著手低聲道:“月兒,咱們種了棉花,那棉花要咱們自己紡?”
林花孕反嚴重,原本就肉乎乎的身子日漸浮腫,泛青的臉頰內陷嚴重,沒有丁三嬸的照顧,全靠她自己一個人摸索著過日子,家裡還有個罵罵咧咧的老子。前幾日因為林花貪睡沒有回去做早飯,林鬆一氣之下拿鐵錘把鍋給砸了。林花知道也不哭,自己背著鐵鍋去上司找鐵匠修補,一路上吐著去吐著回。
見林花說話,嬸子們也笑著朝她道:“花丫頭你們小不知道,咱們村裡原先可是紡布的大戶,是不是啊諸位!”
“就是,我家那紡紗的機子還在呢。”
“我的也在,當年還是嫁妝呢。”
“明年咱們還能養蠶是不是,我記得她二嫂你娘家就是養蠶的,是不是?”
“你彆說,咱們村養蠶那是天時地利,後屋那桑樹對吧,管咱們一村準喂得白胖白胖的。”
“呸!喂蠶呢!你想把誰喂得白胖胖的!”
眾人笑鬨著又把話題岔開。
林悅輕了輕嗓子總結道:“今天就是請大家過來討論一二,這幾日我還要去彆的鄉跑跑,看有沒有好的育苗種子,大家也可以回去商議商議。我不敢保證能做多大,不過肯定不叫大家餓肚子乾活就是。”
在坐的眾人多半是看著她長大的,此時望向她的目光是赤忱的真心的信任。
堂嫂第一頭拍著胸脯道:“月牙兒,嫂子信你,彆的不說,就你這兩回乾的事兒,嫂子都打心底裡佩服你,不光是咱,大家夥都一樣,再說,你是咱們看著長大的,咱誰也不信,就信你!”
秀蘭見狀也起身說道:“我這條命都是你爭來的,你說啥我都信你。”
“就是就是。”
“那好,諸位回家等我消息,三五天準給信兒。”
眾人散場時,林花留下未走,她提著矮凳佝僂著身子看了眼林悅和方梅:“嬸子,月兒,這個我能參加不?”
“你懷著身子呢,花兒。”
方梅瞧著她如今的樣子不免紅著眼睛。
林花笑得小心翼翼:“嬸子,不礙事,我能行的,隻要月兒不嫌棄。”
“你肯來就好。”
林悅朝方梅點點頭,她上前接過林花手中的矮凳,搭把手扶她越過門檻,等出了門林悅見四下無人才向林花開口:“林花,這個孩子你非要不可?你要是怕,我陪你去縣裡做手術。”
林花低垂著腦袋,浮腫的雙手小心翼翼護著自己的小腹,她浮腫的厲害加上本來就胖,幾乎看不見小腹的起伏。
“我娘頭七那天晚上,我弄了點藥打算弄了她,說出來不怕你笑話,藥太苦了,我喝了一半沒喝下去。那藥方是我娘留下的,裡頭不知道窩了多少個伢子,可愣是她一點事兒沒有。月兒,我夢見是個女娃子,我想留著。”
她說著,豆大的淚珠子砸在腳背上。
“趙斌怎麼說?他肯負責嗎?”
林花搖搖頭。她上次去見趙斌時,說自己要等他時,趙斌發了很大的火,隔著監房他要拿腦袋撞牆。她知道趙斌不喜歡她,可她沒有彆的辦法,她懷了身子壞了名聲,除了賴上趙斌她想不到彆的出路。
林悅還想再勸,可話到嘴邊她還是忍住了,她將林花送回家後,方梅站在門口等待,秀蘭哄著孩子坐在堂屋。
“月兒,你實話告訴娘,你是不是不打算跟齊一舟結婚了?”
“為啥這麼說?”
林悅端起桌上的涼茶一飲而儘。
“你又是弄棉花又是到處跑的,下個月你們就要結婚了知道不?”
“知道,我跟齊一舟說了。”
“說了?說了什麼?月兒,你要是犯渾娘第一個不認的,人家齊伢子多好的一個人。”
“娘!”林悅打斷方梅的話,將人摟住道:“娘,安心哈,好好替我張羅嫁妝就是,這人,我嫁!”
方梅被她撓了心窩裡癢癢的,笑得眼淚都快滴出來,一旁的秀蘭打趣道:“我怎麼說來著,人家好著呢,嫂子彆操心了。聽見沒,嫌棄你嫁妝沒張羅齊呢。”
屋裡熱鬨鬨的,門口去而複返的林花聽得出神,恰好齊一舟拎著背簍回來,越過林花直接走進屋子。
林花像是被人踩了尾巴快步跑開,隻是她身子太虛,沒走幾步天旋地轉暈得厲害,勉強撐住手腳蹣跚走回家中,合上門後院傳來林鬆的叫罵聲。自從她娘走後,林鬆被丁三嬸壓製這些年得到脾氣報複性的全砸在林花身上。
起初是罵,罵她不知羞恥下賤放蕩,罵她連親娘死了都不回來看一眼,罵她揣了個野種還敢在村裡遊蕩……
罵不解恨的時候,林鬆就咒,咒她不得好死,咒趙斌不得好死,咒整個簟村不得好死!
在家裡咒,坐在門口咒。隻有省裡專家住進來那幾日,林鬆短暫地恢複下理智外,他坐在門口朝過路的每一個人扔泥巴!
林花隻得把他關在後院屋子裡,除了一日三餐外,她自動將林鬆的聲音屏蔽掉。
她想活下去。
生活已經很艱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