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要從解放前開始說起,齊家寨為什麼叫齊家寨,是因為當家的是齊家人。
齊家寨雖說原是土匪的山寨起家,加上當年占據天時地利的地理位置,背靠響水山麵臨霧河,就連霧河上跑的船也是齊家的。
那時,齊家在林原就是土皇帝。
當時當家的是齊青山,也就是齊一舟的爺爺。齊青山是個大善人,當時齊家寨內幾乎所有人都仰仗著齊家活命,每月發餘糧,遇到個頭疼腦熱得到齊家也有善醫堂免費義診,逢年過節的還能發些布匹做兩身衣裳,齊家每年祭祖和做大壽時,隻等儀式結束便是流水席,隻要你來肯定能吃飽肚子……
當時人笑“寧做齊家寨的狗,不做原平鄉的兵”,就連齊家寨裡的乞丐都是氣色紅潤。
齊家寨幾乎沒有閒人或者混吃等死的乞丐。齊家會安排些活計,遇到殘疾做不了事的也會有專門地方照料吃喝。後來齊家寨的乞丐多半是原平鄉的傷兵。前方戰事吃緊,傷兵逃到後方來哪怕是路過齊家寨的,齊家也二話不說有病看病。直到那年冬天,齊家寨來了一隊逃兵……
他們先是裝傷兵,在齊家養精蓄銳,某一天夜裡,這夥人一把火燒了齊家……
後來有人說齊家人在那把火之前就被殺光了。
齊家土匪出身,怎麼會沒有武裝呢?
那是原平鄉黨守不住了向齊家借人,齊家長子齊淵領著五個兄弟幾乎傾巢出動去鄉黨打鬼子去了……
齊淵得到消息時正腹背受敵,他猜自己應該回不去了,便讓人送信給回娘家的妻子。齊家少夫人也是血性,手捧訣彆書不顧身孕領著人去齊家寨救人……
“後來呢?”
林悅想起那段黑暗的曆史,眼中蓄滿熱淚。
“我也是聽昌平說起的。後來齊家寨的人逃的逃死的死,齊家少夫人領著人手一路接濟,才讓眾人熬過那個寒冬逃到林原在這裡安了家。這裡的人都受過齊家的恩,能活著都是齊家給了條活路。你說大家是怕他還是敬他?”
林悅說不出話來,她哽住喉嚨。
秀蘭柔柔的聲音繼續道:“齊家若是在,齊一舟就是含著金湯匙出身的少東家。”
“那他的媽媽,少夫人呢?”
“沒了。一路奔波,生孩子大出血,硬撐了九個月,血儘而亡。說是瞞了大家,畢竟那時候都是歡天喜地重獲新生,她隻能一個人慢慢走向死亡。昌平每次說都要哭鼻子,齊一舟小時候很苦,雖然大家接濟他,到底是無父無母的孤兒,哭了沒人哄,痛了沒人疼的。齊家嬸子自家孩子也多,稍不留意齊一舟就要挨欺負,有次被推進水塘裡差點淹死。六歲吧,他又搬回自己家。”
“齊家嬸娘待他不好嗎?”
“不是,就是太好了。他不想叫人家為難吧。你看他手段厲害,說不定都是血水裡泡出來的。你往後跟人家好好過,月牙兒是天底下最善良的姑娘,等你們成婚,添個娃娃,齊家祖宗在地下也會欣慰的。”
“我還沒寫婚書呢。”
林悅小聲嘟囔著,秀蘭隻當沒有聽見,她望著窗戶外,祈禱著齊家祖宗也能保佑昌平平安回家。
林悅又坐了會兒,起身準備回家做飯,做好了再送過來。
“那麼麻煩乾嘛,你在這弄吧,我還能替你燒火。”
“也行。”
林悅心想大不了吃多少晚一點再送過來就是。隻是走進秀蘭家的廚房她傻眼了,鐵鍋生了繡,屋頂透光,半袋麵上了一層黴……
隻有個烙餅的鏊子勉強乾淨。
林悅打起退堂鼓,畢竟家裡鍋和米都是現成的……
“姑姑,我給你燒火好不好?”
侄女站在門口眼巴巴地望著,見林悅沒說話又道:“這裡以前很漂亮,是爸爸……”
“沒事,你跟姑姑一起回家拿點麵粉,咱們中午吃肉餅好不好?”
“好!”
小丫頭連聲應下。
兩人跟秀蘭說了,走之前把小兔子放進雞圈裡。
從林家到秀蘭家也就幾分鐘功夫,兩人又說又笑走到林家時見大門敞開著,廚房裡嫋嫋炊煙散發著迷人的肉香……
“娘,你回來了?”
林悅跳著跑進廚房,與正往外走的高大身影撞了個滿懷。
“疼!”
林悅的鼻子重重地撞在齊一舟的胸口,疼得她直吸氣,忍不住捂住鼻梁瞪著來人。
齊一舟無辜極了。
他聽見有人進門,第一時間出來迎她,哪知道她像顆彈球朝自己撞來……
齊一舟扶住她的身子,在她站穩後立刻鬆開手,緊張地問:“讓我看看,流血了沒?”
“你怎麼在這裡?”
林悅捂住鼻子,說話甕聲甕氣地,亮亮的眼睛蒙著一層霧水,看來是真疼的。
齊一舟指著廚房說:“我回來做飯。”
林悅看見廚房灶台上滿滿當當,有釀好的豬肉薄薄蓋了層乾菜,他還蒸了雞蛋,炒青菜和蘑菇……
鍋裡熱氣騰騰是白麵饅頭……
林悅看見這一切,仿佛看見那個剛六歲的小孩踮著腳夠不著廚房的台麵也要給自己煮碗麵條。她有一絲絲心軟,絕對絕對隻有一絲絲,比頭發絲還要細的一絲絲……
“都是你做的?”
“嗯,這些都是給你的。”齊一舟怕她誤會立馬解釋:“阿生已經去送飯了。”
林悅沒理他,轉身看向大丫,小孩雖然一臉渴望地盯著灶台上的食物,卻仍站在原地一步未動。
“你想吃這個呢,還是咱們繼續回去烙餅?”林悅問她。
小女孩艱難卻堅定地移開目光開口說:“姑姑說烙餅吃就吃烙餅。”
她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再也不往灶台上看一眼。
齊一舟著急了。
他飯都做好了你跟我說這個。
“這個,這個,比烙餅好吃,這是肉,你長身體得吃肉,吃肉才長得壯。”
小女孩搖搖頭,仍舊重複一句話“姑姑說烙餅吃就吃烙餅”。
林悅見一大一小兩個人說相聲似的噗嗤笑出聲,她也不去看齊一舟可憐巴巴地眼神,蹲下身子給大丫說:“咱們烙餅吃叔叔做的肉好不好?”
“那媽媽和弟弟呢?”
“也是,我們裝起來帶過去一起吃,好不好?”
“好,我聽姑姑的。”
林悅得意洋洋抬起頭,見齊一舟正一瞬不眨地盯著自己,忽然有些不好意思,畢竟自己是借人玫瑰。
齊一舟和好麵又用瓦罐將菜裝好放在籃子裡。
“我給你送過去吧。”
齊一舟眼巴巴的。
“不用。”
林悅提著籃子牽著大丫,走出幾步又忽然回頭。齊一舟仍站在門口,臉上的神色並未有任何變化,可林悅就覺得說不上哪裡可憐。小時候的齊一舟會不會也眼巴巴地等在家門口看著人家大人領著孩子回家……
“怎麼了?”
齊一舟問她。
“齊一舟,你會修屋頂嗎?”
“會!我行!”
*
秀蘭望著院子裡忙碌的齊一舟,有些於心不忍地推了推林悅:“你快叫他下來吃飯吧。”
“你去。”
林悅專心烙餅。齊一舟修廚房前在屋子裡搭了個小火爐,又生好火掩好炭,此時爐子的溫度不高不低剛好適合烙餅。
“我已經叫了八次了。他說忙完就下來。”
秀蘭跟齊一舟並不熟悉,除了頭回見麵外,大多數時候也就遠遠看見他進山的背影。齊一舟的故事多半是昌平說給她聽的,她思念昌平,腦袋裡一遍遍將他說過的話反複回憶。
“那不就行了。我餅烙完他自然就下來了。”
屋子裡生了爐火,溫度自然就高了些,林悅的臉上薄薄浸了層汗水,她讓秀蘭坐在床上,床邊的窗戶半掩著能透風。二弟已經喂過蒸雞蛋,齊一舟喂的,若不是怕他吃多了傷身子,那一碗蛋他也能吞得下去。大丫靠在林悅旁,林悅烙好第一個餅子卷了肉給她。小丫頭先是送去給她娘,他娘不吃她便又跑去院中問在房頂的齊一舟,齊一舟頗有些受寵若驚從屋頂爬下來蹲著跟孩子說自己不餓讓她先吃。
林悅有些吃醋。
侄女回來時她故意嘟起嘴巴問道:“你怎麼不問問姑姑吃不吃呢?”
大丫臉紅通通地怯生生地開口說:“姑姑不喜歡糊底的。”
得了。原來是自己技術不行。
大丫還是扯下沒烙焦的餅又蘸了點肉湯送到林悅嘴邊,林悅欣然接受。等全部的餅烙完後,齊一舟不僅修了屋頂,還把跑煙的灶台也修了修,他在院子裡洗了臉和手才進屋說:“都弄好了。我回去了。”
秀蘭剛想開口,見人家眼巴巴地望著林悅便啞了聲。
“你等等吃完把這個爐子拆了吧,彆把孩子燙著了。”
林悅將菜在鏊子上溫著,這會兒吃也不覺得涼。齊一舟自然連聲應下,三人吃得無聲,齊一舟和秀蘭嫂嫂笑眯眯的,隻有林悅臉頰紅撲撲腦袋快埋進肚子裡。
她覺得丟臉。
吃完飯收拾完了,兩人才一前一後往林家走,路上偶爾遇見熟人齊一舟也是主動與人招呼,即便人家不問,他也會說自己跟林悅去給秀蘭嫂子送飯去了……
不出半日,想必整個林原都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