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宮雨夜 “這世間,唯權力與真心……(1 / 1)

“這世間,唯權力與真心皆不可辜負。”

連日陰雨,中宮內外草木洗儘塵蕪,蒼翠欲滴。但屋裡的被褥卻總是泛著一層潮氣,燕靈真怎麼也睡不安穩。

屋裡點的熏香不知何時已熄滅,餘燼的殘香也染了潮氣,令人心情無端鬱悶。燕靈真輕輕籲一聲,下了床榻,披上外衫。

時值初春,夜裡寒涼。

忽然,屋外響起一個窸窣的喊聲:“掌事姑姑,不好了——淑妃娘娘方薨。”

燕靈真大異,轉瞬又恢複冷靜,快步往門口而去:“此事已傳到陛下和其他妃嬪耳裡?”

“已差人訃告去了。”

燕靈真略微頷首,便急往淑妃宮苑去了。

淑妃於她,如再造父母,恩情勝重,如今她撒手人寰自己豈有不去之理?

到了寒山苑門口,淑妃身邊的貼身婢子拉著她,匆匆進了寢宮。燕靈真當下對著床榻上閉目養神之人雙膝跪下,聲音哀淒:“娘娘,靈真來晚了。”

“咳——”

眸光一閃,燕靈真大驚,不可置信地抬眸向那美婦人掃去。

麵色青白,卻雙目炯炯,正盯著自己看,竟是還沒咽氣!

燕靈真當下驚懼不定,又聽榻上之人虛弱道:“靈真,本宮平日待你如何?”

不及她答,淑妃又道:“我大限將至,可有一遺憾不除,自當化作鬼魂也不離去人間。”

燕靈真聞聽,忙嗬退周圍婢子,附耳傾聽:“娘娘但講。”

“我知道、害我之人乃汝——”

窗外突然響起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燕靈真雙眸瞪大,卻覺手腕被人緊緊扣住。

淑妃死死瞪著她,道:“那德妃逼迫你下毒與我,此事我不再追究,但你需得助我將德妃拉下馬,可彆讓五皇子坐上那個位置。我要看看,不可一世苦心算計的葉姓賤人到最後竹籃打水一場空!”

燕靈真看著淑妃此刻凶惡的模樣,心中複雜難言,隻得點了點頭。

淑妃也當是大限到了,這麼回光返照一番,臉色突然劇變,呼吸急促,沒一會兒竟然直愣愣倒下。

燕靈真親眼看著淑妃斷氣,來不及細想淑妃的話,急急退出寢宮,守在門外等候當今天子的到來。

寢宮地麵鋪著的是白玉,觸膝一陣寒涼直往上冒。寬大的官袍突然隆起一個小包,近有人類小孩的頭顱大小,燕靈真聽見宮苑嘈雜逼近的腳步聲,忙不迭低聲嗬止:“阿薄,退下,不要胡鬨了。”

一隻指節如蓮藕相綴的瑩潤小手扯了她衣袖下,窸窣鑽進地裡。

一夜,宮苑內外燈火通明,白紙飛卷。

燕靈真被執掌後宮大小事務的皇後提審詢問後,安然放回布藝司。路過中宮的一座天然隕石碑,她不由得停下,望著石碑上鎏金篆書發呆。

天已放晴,頭頂是灰藍的天空,日頭慘淡。

碑上提著一段文字,敘述了當今玖皇朝和這塊石碑的來曆。

“千年前,人族發展趨至極限,造巨型機械爭霸天下,蒼生苦不堪言。後機械生變,反攻為主,自此陷入一段渾噩的黑暗歲月。百年前,我族帝祖天賦異稟,吸收天外隕石精華,自創傀儡戰術,攜天下有誌之士舉兵起反,經十八年戰亂,遂建玖皇朝為尊的二十五國。自此雲上仙宮十二座,地上二十五國,地下無極城的格局形成。”

燕靈真聽見熟悉的清冽嗓音,不由轉身看去,輕笑:“六皇子殿下,你不是在學堂讀書嗎?”

卻見假山石頭後麵走出一位博衣綏帶的少年,約莫十七歲,生的卻是俊秀非常,清潤若雨中青石。

這位便是玖皇朝六皇子楚芒。楚芒年紀輕輕,卻無這個年紀的蓬勃意氣,一張略微蒼白的臉上有著呆呆的茫然。

燕靈真看見他這模樣,不由想起五年前初遇他的場景。

彼時,燕靈真才剛穿越到這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後宮中,成了一個布藝司的低等宮女。

每天不僅要對那些貴人殷勤獻媚,還要謹慎提防身邊小人作惡,更要謹言慎行低調保命,可饒是如此,她還是被看中了。

也許有一副好相貌,卻空無本事和靠山,注定就是要當炮灰的命。燕靈真被一個老太監看中了,被押著送進他房裡。

這還是她生平頭一回意識到世情險惡,人心惡劣,有些東西即便沒了根子卻還能作惡。

作為一個標準的死得早的現代人,燕靈真怎可能忍受讓一個老太監得手,驚懼之下失手殺了人,本以為就此要一命抵一命,不想,淑妃出麵保下她。

原因是她殺掉的那人正好是淑妃死對頭,從此以後,燕靈真就成為淑妃手下鋒利的刀子。淑妃指哪兒她就殺哪兒,從無異心。她隻要安然活著,就很好了。

淑妃於她,除了上司外,還相當是一個好師父,教會她許多不曾懂的的道理。

她說:“生而為女人,就必須審時度勢,察言觀色,抓住一切機會往上爬。否則,就會淪為彆人眼裡可隨意欺辱的biao子。”

她說:“靈真,你要記得,這世間唯有權力與真心皆不可辜負。負了權力,為人所欺;負了真心,為人所棄。”

燕靈真點點頭,心中卻想,可往往有時候權力和真心是對著來的,隻能舍棄其一。就比如多年後,淑妃死在了她的背叛下。

燕靈真跟隨淑妃行事一年又一年,有關現代人的那點真善美早就丟的一乾二淨。但是遇見楚芒,順手解救真是個意外。

那天似是個下雨天,她路過一處僻靜的宮苑,聽見欺辱笑罵的聲音。在這個宮裡,這種事是很常見的,隻要不把心思打到她身上,燕靈真懶得理會,隻是目無旁視地打算經過。

然而,沒走幾步,一雙手扯住她衣角。

燕靈真以為是自己的傀儡搗亂,輕輕嗬斥一聲,卻不見衣角鬆開,低頭一瞧,迎上一雙泛著呆氣的漂亮眼睛。

那幾個鬨事的太監心思活躍,見她並無阻止之意,當下擁上把那小孩抓住手腳拖走了。

那小孩呆的很,眼睛流出淚水來,卻不敢反抗。人就被拖到陰暗裡去了。

燕靈真扭頭望廊外的天色,如此沉鬱,團團烏雲綿延向高聳的宮牆外。

這時候,燕靈真已當上了布藝司的一等宮女,又背靠淑妃這座大山,出門在外都要受那些宮女太監的諂媚。正是饕餮之後,內心空虛之時。

陰暗的角落裡傳來下流的笑聲,燕靈真想起那呆子的眼神,忽然死去多時的良心一動,竟然走過去把人好生生帶出來。

“把褲子穿上。”

“你叫什麼名字?”

“楚芒。”

燕靈真眼中閃過一絲訝異,這竟是位皇子!她蹲下,伸出一條手臂:“跟我走吧。”

楚芒果就乖乖地跟她走,連問她是誰,有什麼目的都不管。可見是真呆。

後來燕靈真又查了這位皇子的底細,得知實情後更加驚訝了。

原來楚芒是是玖皇朝六皇子,母族強大,乃是東極府的勢力,而他外祖父是前任皇朝的大將軍,然而此人母親早死,受德妃扶養,爹不疼後娘不愛,外祖家管不著,而自己腦子又不好,常年為下人欺辱。所謂是占了茅坑不會拉屎的典型案例。

“靈真姑姑,不是說過,直呼我的姓名嘛。”

燕靈真眸色微動,眼前景象恍然破碎,楚芒已走至近前站定,麵上帶著和煦的笑容。

燕靈真覷他一眼,發現他已比自己高那麼一個腦袋了,心中感慨愈甚。

時間過得真快。

五年已逝,她已二十歲,本該是青春活潑的年紀,她心思卻如活了百八十的老人一般深沉。可見這皇宮裡的風水有多麼不好。

燕靈真沉吟:“淑妃娘娘昨晚上薨了。”

楚芒聽罷點點頭:“學堂也已知道了。靈真姑姑,節哀。”

聞言,燕靈真古怪地哼笑一聲。忽而話鋒一轉:“所以你們就放假了?”

楚芒呆呆然,搖頭:“是齊生大祭司入宮參見父皇,所以課業也暫時停止。”

燕靈真覺得奇怪:“祭司朝見君主不過常事,怎會讓學堂停課呢?”

楚芒低聲:“據說是大祭司夜觀天象,發現熒惑災星和一顆不知名的吉星從南方分野冉冉升起。此事有關國運,故特一早進宮求見,一並招來其他博士學者同參謀。”

“災星,吉星?可真是奇怪。”燕靈真輕蹙眉頭,“我有個不好的預感。但願此事與淑妃之薨不要牽扯上。”

兩人相互說一會話,燕靈真便要離開往布藝司去。楚芒緊跟其後,亦步亦趨,燕靈真知曉他一直是這個脾性,也拿他沒辦法,隨他去了。

這個朝代風化開朗,民風開放,並不設置男女大防。因而楚芒這樣一個半大少年,還是能隨意進出中宮東宮,除了皇帝和妃嬪單獨的院落。

布藝司中,宮女太監各司其職,幾十名布衣傀儡正有條不紊地染布曬布。看見燕靈真兩人過來,除了工作中的傀儡們,餘人紛紛拘禮。燕靈真應一聲,徑自前往務公居所。

眾所周知,自打燕靈真順手解救了楚芒之後,這呆皇子就認定她了,日常跟在她後麵跑。燕靈真也有意無意地放任他自流,權當養個寵物,平日裡拿他解解悶。

雖說這一舉動稱不上正人君子,但多少有了燕靈真的庇護後,楚芒就不會再輕易受人欺負。旁人欺負他,也要掂量一下能否惹得起燕靈真這個瘋子。

燕靈真在一眾卑賤的奴仆眼裡,名聲一向不好,因她性情陰晴不定,秉性冷漠,手段又殘酷。常人見了她,就跟老鼠見了貓兒似的,隨著她手中權力越長,那些人就越發懼怕她。

燕靈真自覺不受人待見,又看不上那些扶不上爛牆的同僚,也不樂意和他們相處。因此常常覺得孤寂無聊。還好,自從有了楚芒作伴,這日子好像有一點樂趣了。

楚芒跟著她進了務公居所,徑自尋塊地方,從一麵書架上翻出一本書,安安靜靜地坐下看書。

屋裡除了翻頁的沙沙聲音,便是毫毛擦過紙頁的聲響,織布機活動的嘈雜聲似被隔絕在外。兩人各自做著自己的事,互不打擾。

龍淵殿中,空氣一片緊張,如繃緊的弦。在聽完齊生大祭司的講話後,龍座上的帝王一言不發,那些等候在下麵的朝臣屏息噤聲,冷汗直冒。

“如此說來,此禍無解?”突然,冠冕後的帝王歎息一聲,詢問。

齊生大祭司微微俯身,道:“此熒惑災星乃是落在中宮,吉星相伴,臣一時也不知如何解釋。但但凡災星降世,必有大禍,望陛下早日圖之。”

“中宮乃皇子妃嬪之所,住的都是貴人,如何輕易下手?依老臣所見,還是排查出那災星是何人,再做決斷。”

“不,”齊生大祭司搖頭否定,“時間恐怕來不及了。昨夜,淑妃已薨,臣觀天象星辰又發生改變,那災星亮度增強,恐有異端發生。願陛下乞憐玖皇朝黎民百姓,早日決斷。”

正當龍淵殿中,君臣相爭執之際,中宮布藝司裡卻一片和睦融融。

“靈真姑姑,你看,這是新造的一種布料,觸手光滑細膩,隱有溫暖之感,最適合做冬衣不過。”婢子在麵前細細說來。

那匹長約三丈寬一丈七寸的銀白色布料由三個木傀儡拿托在掌中,在日光下反射出粼粼若波浪的光芒,可真是美極了。

燕靈真目露滿意,頷首吩咐下去:“那就把這匹布料,剪裁成衣,進貢給皇後娘娘和陛下。”

婢子欠禮:“對了,靈真姑姑,方才淑妃宮中來人相問,壽衣可曾製好給寒山苑送過去?”

燕靈真杏眸一轉,囑咐道:“教人把壽衣拿來,我親自去一趟寒山苑。”

待把壽衣送到寒山苑,回來途中,天空卻下起瓢潑大雨,差點淋她個落湯雞。

“這翻臉無情的天氣!”燕靈真低低唾棄一聲,頭頂忽響起一聲輕笑。

燕靈真震驚抬首,一張溫和雅致的俊臉映入眼簾,看著是生人。那人打著油紙傘,舉在兩人頭頂,穿一身素淡的博衣長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