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傻真的,雖然我出門踩中石磚刺客水濺褲腿,雖然媽媽硬塞的紅秋褲被吹到宿舍外三樓高的大樹頂上社死兩年,雖然抽卡次次保底超無敵非酋,但這畢竟是些小事,我總覺得人再倒黴還能倒黴到哪裡去呢?嗬嗬……”林臻裹著被子翻了個身,還緊了緊脖子周圍的被褥,以防料峭春風鑽進被窩,加重病情。
幾天前,一個陽光燦爛的夏日周末,林臻照舊出校園閒逛。在校門口不遠,他見到一個擺攤算命的大爺。這位大爺被掛在校園表白牆好幾次,據說算命十分靈驗,曾得到某位逮著男友腳踏八條船的學姐的傾情推薦。不過這位大爺雖然總在同一地點擺攤,但總是神出鬼沒,同學們都戲稱他是“隨機刷新NPC”。而這一次,這位“NPC”刷到林臻麵前了。
平心而論,雖然林臻堪稱倒黴之星,但他本人相當無神論。宿舍裡一個酷愛玄學的舍友從幾個月前就神神叨叨對著林臻說:“你的運要儘了”。林臻被念叨了幾個月,一點都沒覺得被冒犯,因為他壓根不信。雖是如此,作為一個吃飽了啥事都愛摻和一腳的大學生,他還是走到了這個攤位前,按照旁邊幡上所寫,掃碼支付了五十元錢。
攤主披著道袍,端坐在蒲團上,臉上戴著墨鏡,嘴邊蓄著胡須,有點奇異,又頗有幾分仙風道骨的意味。林臻半蹲下來打量攤上的道具,有紙筆、八卦鏡、銅錢、簽筒等等,甚至還有塔羅牌。
“您想算些什麼?”攤主開口問道。
聲出突然,令林臻感到驚詫,他抬頭仔細端詳攤主的樣貌,這才發現他其實十分年輕,絕不會超過三十歲,難怪聲音如此清朗,是他因為算命“大爺”的叫法先入為主了。但他的驚訝並不止於此,這位算命先生的普通話實在太過標準了,標準得讓人覺得怪異。
“您想算些什麼?”攤主又開口問道。
“我不想算命,我隻問點問題可以嗎?”林臻回答。
“可以的。”攤主點了點頭,沒有半分不耐。
“這位學長,播音專業就業這麼嚴峻嗎?您怎麼都轉行算命了?”
“……我天生普通話好。你沒有彆的要問嗎?”
林臻想了想:“好吧,假設現在,一個信命的我和一個不信命的我找你算今後的運勢,你算出來的結果會有不同嗎?”
攤主嘴角明顯揚起了一點,他說:“當然會有不同。思想決定人的行為,有一個你比較聽勸。”
林臻接著問:“那是聽勸的我比較命好還是不聽勸的我比較命好呢?”
“我不知道。塞翁失馬,焉知非福?隻有已經發生的事情是確定的。”攤主的笑意更深了,讓林臻覺得有點不舒服。
“我不知道自己要算什麼,你對我有什麼勸告嗎?”林臻直接問道。
“同學,我看到你的運斷了。”攤主笑意盈盈地回答。
“斷了?”林臻一愣,“什麼叫斷了?”
“斷了,意思就是沒有了,看不到了。”攤主說,“一般逝世就是這樣的,屬於你的故事結束了。”
“你想說我快去世了?”林臻瞪大了眼睛,感到不可思議,“那你還笑什麼?”
“我可沒說,是你自己說的。更何況,笑一下怎麼了?這是對客戶的關懷。”攤主邊說邊擺了擺手,“你想算的我給你算了,今天就到這裡,我要收攤了。這輩子不要再見了。”說著他就把包袱一卷,一地物什被他穩穩收入懷中。
林臻被他氣笑了,隻覺得好奇葩的賣家,但他沒有發作,隻是忽然想起了他的舍友,於是他說道:“我認識一個同學,特彆愛搞封建迷信。”那攤主已經把蒲團也拎在手裡,從一棵行道樹後麵推出一輛共享單車。林臻覺得這一幕有點離譜,但他還是繼續:“幾個月前,他忽然對我說,我的運要儘了。您說儘了和斷了,有什麼區彆呢?”
那人停下了準備蹬踏板的腳,掉轉車頭看著林臻:“儘了?”
“對啊,他還說我否極泰來、絕處逢生呢。我問他怎麼不去會會校門口擺攤那位同行,他說沒必要。你們這行的高手都是有門有派有頭有臉的吧?你怎麼在路邊拋頭露麵呢?”林臻語帶嘲諷地說道。
“我可沒有拋頭露麵。”那算命的忽然怪笑了一聲,“這些是你編的吧?”
林臻看見他手摩挲著自行車把,顯然既感興趣又將信將疑。“一部分吧,”林臻說道,“真有這麼一位同學,真有這麼一段話,哪些是真的你算算唄。”
算命的“嘿嘿”地笑了兩聲:“我隻說斷了不說儘了。儘了就是真沒了,斷了的還能續呢。”
“怎麼續,難不成你想說人死了還能活?”林臻覺得更好笑了。
“給我介紹一下您那位同學吧,我沒準可以告訴你更多。”算命的並不答話,他顯然十分在意這位同學,但林臻不可能讓他如願。他已經在學校附近徘徊多時,舍友不可能不知道,既然不見那就是不想見。
林臻打著哈哈:“並沒有這位同學,我誆你的,誰讓你不好好說話,上來就要我死?”
那算命的本來耐心等在原地,聽到這話時緩緩地露出笑容,然後一蹬踏板,風一般遠去了。行至十幾米外,一句話幽幽地飄了過來,聲音不大,但字字清晰:“不愧是馬上要死的,說話就是硬氣。”
林臻在原地,比了個大大的國際友好手勢,並下定決心回來就把這件事掛上表白牆,決不允許這廝再繼續誆人。
但他並沒有“回來”。
當時,這件事情沒有對他造成什麼困擾。他像平常那樣買了一瓶可樂,碳酸飲料滾過舌頭時滿是甜味又充滿刺激性的爽快感在後來漫長的歲月裡反複出現在他的夢中,他隻是平平無奇地走進那家常去的書店,在書櫃上隨手抽出並翻開了一本書。
他根本沒來得及看到目錄,甚至連書名叫什麼都不知道,隻記得一片強光閃過,眼球受到刺痛,與此同時,大腦昏昏沉沉仿佛被劇烈搖晃的蛋黃,他的思維開始渙散,恍惚中隻覺得從曠古悠遠的更遠處、從宇宙的最深處,一道飄渺神聖的聲音傳來,巨大的力量撕扯著他,像要把他的靈魂拖拽出□□。意識緩緩下沉著,沉到令他恐懼的深處、更深處。突然之間,他又像被什麼東西攀扯住,刷地一下砸在了堅硬的平麵上,刹那間感官回籠,緊接著,從腹部傳來攪斷腸子般的疼痛。
作為一個作息極其不規律的大學生,林臻瞬間反應過來這是極度饑餓後產生的腹痛。他推開身上覆蓋著的破爛棉絮,掙紮著從稻草堆上爬起來,環顧四周,這才發現他正睡在一個破爛的木屋裡,身下是鋪著稻草的簡陋木床。
“這是怎麼回事?”
眼前情景巨變,讓林臻懷疑自己出現了幻覺,但是腹部的疼痛又如此尖銳,令他不得不優先考慮身體的需要。他懷疑再這樣下去,他會直接餓得暈倒,然後永遠死在這裡。
他艱難翻身下床,卻一腳踩空摔倒在地,不得不在堅硬冰冷的地方上緩緩蠕動以消化這股疼痛感。他模糊的視線掃視著周圍,無意間看到他自己瘦得隻剩一層皮的短小手掌。這一刻,他的大腦又宕機了。
試想一下,有一天,你尋常地走進衛生間,習以為常地抬起頭,卻在鏡子裡看見一張陌生的臉,那一刻,你會想些什麼?
“這是我的手嗎?”
“我是誰?我在哪兒?”
巨大的不知所措和恐慌同時襲上心頭,以至於疼痛感都停滯了幾秒。林臻震驚地看著兩隻細小的手掌,他試圖站起來,但同樣回過神來的饑餓感又占據了上風,無論他想知道些什麼,都得先活著。
他環顧四周,屋子既空又破,隻有角落裡堆著些乾柴稻草,很顯然不會有吃的。他手腳並用緩慢地伏行到門外,看見院子裡的石板縫間長出的綠油油的青草。長在民居周圍的草應該不會有毒?他爬過去,一口咬在看起來十分飽滿晶瑩的莖葉上。
他正準備咀嚼,頭頂卻突然傳來一聲呼喊:“且慢——”
“慢?”林臻大腦遲鈍地想著,“可我要餓死了呀,這要怎麼慢?”
耳邊一陣勁風呼嘯而來,林臻隻來得及看見一片白色的衣袖,眼前便陷入一片黑暗。他暈了過去,意識消散之前,舌尖似乎漾開一股甘甜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