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月十五，海雲寺的臘梅開得正好。黃澄澄的花朵在枝杈上爭相開放，在古寺的映襯下顯得尤為清貴。
隻是這般好風光，卻無人有心觀賞。
相傳普陀大師今日在此舉行法會，十年難遇。鄉紳貴族和百姓紛紛雲集在此，祈求祈福眾生，積累功德福報，為先人超度。
佛曰，眾生平等。往日裡難得一見的高官貴胄，今日倒是來得齊全，融入百姓中，一片祥和。倒也是，佛祖麵前，也沒有哪個人會蠢到在這種場合擺架子。
顏如意靠在梅樹下，嘴裡吊兒郎當地哼著小曲，儼然一副瀟灑兒郎模樣，與周圍眾人格格不入。她本就生得高挑，身形纖瘦，著一席碧色錦袍，衣袖處繡著的青竹栩栩如生。束發玉冠，飄逸的幾根青絲襯得小臉愈發的白淨，眉眼彎彎似是化不開的柔情，惹得一眾小娘子羞紅了臉。
她本是不拜神佛，心中更是無佛。今日湊這熱鬨，緣是為了陪祖母散散心，躲個清靜罷了。前幾日老夫人因著三叔寵妾滅妻，氣得大動乾戈，直嚷著身體不爽利。這不正趕上這遭喜事，於是顏如意就自請帶上祖母來這寺裡祈福，借了這個由頭遠離家裡那一大攤子事兒，免得惹了自己一身腥。
這不，小小的庵裡全是熟人：靜平侯府老夫人、惠明縣主、齊安公府老夫人……多的是幾年見不到一次的人物。於是乎，永安侯府老夫人就舍了那一兜子糟心事，忙著去和昔日老姐妹一起敘舊情、憶往昔、嘮家常，也顧不得陪同她一起來的顏如意了，留她獨自在此處賞這滿園花開。
顏家乃武將世家，自祖上起就跟著曆代皇帝在馬背上打天下，拋頭顱、灑熱血，獲封永安侯，超品，一直沿襲至今。
寧老侯爺膝下有三子二女，自急症突發逝世後，承襲爵位正是顏如意的大伯-顏琨。顏琨有兩子三女，其中一子一女為其妻左侍郎嫡次女所出，另外一子二女則分彆為芸姨娘、惠姨娘所出。
顏如意出身二房，其父顏清，亦是一介武官，官至五品。早年間被遣派駐守朔方，攜妻女長期在那邊生活，這兩年被調至京都城營，方才回來。顏清此人踏實憨厚，雖然沒什麼大主意，但好歹耳目清明，能辨得清局勢，在這波雲詭秘的朝廷充當著小透明的角色，倒也落得清閒自在。
三房顏豪，棄武從商，也是家中最離經叛道的一個，花天酒地，縱欲嫖妓，在這長安城也是數得上的紈絝，亦是憑一己之力為這永安侯府添了不少子嗣。拋卻正妻淮安富商嫡女王氏所出的二女，餘下的庶子庶女加起來沒有十個也有八個了。
言歸正傳，這邊顏如意剛準備避開人群到後山放放風，就聽著兩個眼生的小丫鬟念叨起自己，不知是從哪家府上出來的。
“聽說了嗎？慶王世子定親了，同顏家三小姐。”
“顏家三小姐？二房那位？”
“還能是誰啊！那位剛回京城沒幾年，人都沒怎麼露麵，就火急火燎地把親事定了，誰知道安得什麼心。”
“聽聞那慶王世子也不是個好相與的，到時候遠嫁涼州，那苦日子也有得受。”
“誰說不是呢。永安侯如今正得盛寵，也不知她是如何想得，攀附一門落魄王爺家。”
......
顏如意聽得一臉黑線。她剛回京都沒多久，這長安城還沒逛完，家裡這幾門親戚都沒認全就要嫁出去？更何況，都定親了當事人卻一無所知，這是夥同空氣定的親嗎？估計又是那兩個叔伯家整出的幺蛾子。自從顏清一家三口人回京以來，那伯叔兩家雖無明麵上的矛盾衝突，但私底下的小心思不斷，淨做些不體麵的小動作。
這不，此番出門顏如意本來秉著我好大家好的想法，自覺遠離是非，誰承想是非卻會自己找上門來。隻了了聽了個大概，自家貼身丫鬟杜鵑就匆匆跑來了。
“小姐，夫人娘家來人了，讓您速速趕回去。”小丫頭跑得臉頰泛紅，微微喘著粗氣，豆大的汗珠從額前滾落。
“我此番陪同祖母一道前來，豈能將她老人家讀者撇下？你且回去通稟一聲，若是舅舅肯在京都多留幾日，明日我必定登門拜訪。”
“老夫人那邊夫人差人去稟了，說是同侯府打過招呼了，未時大公子會親自來接老夫人回去。小姐，您快走吧，夫人難得這麼急，必定是有大事發生。”顏如意想起剛剛那兩個小丫鬟的話，心下湧起了些不太好的預感。本以為是以訛傳訛，現下明白了個七七八八，便趕忙橫跨上馬，朝家飛奔趕去。
顏宅
“爹爹，娘親，舅舅，表哥。”顏如意進門先是將人喊了個遍，見沒有人應聲，才抬眼細細打量了下。舅舅表哥難得前來，本是喜事，但家中氛圍卻是格外地壓抑沉悶。父母二人緊抿著嘴坐在一側，舅舅表哥蹙著眉頭環立在一旁，周遭環境安靜地嚇人。
“怎麼了，娘親，早上出門前不還好好的嗎？這是發生什麼事了？”雖是有了些心理建設，但看這架勢，估計事態不輕，遠遠超出自己的能力，心底的不安愈發強烈。
“早些年你大伯剛襲爵不久，根基不穩，得了慶王爺相助才站穩腳跟兒，借此定下了樁親事，結成兒女親家。如今慶王爺不得聖心，被發配回封地，無召不得入京。走也就罷了，偏偏臨走前又提起這樁親事。現下你大伯那邊做主交換了你的庚帖，說是甚合，擇日定親。”顏父緩緩開口，說罷歎了口氣。
“？？？”顏如意聽了這話頓感無語，自己個兒那麼些女兒不嫁，拿我去還人情？這些年大虞民風開化，倒也不至於神不知人不曉地就能替彆人成親了吧。
“你大伯母鐵了心要把你大姐姐嫁到左丞相府上，近些日子可遣了不少人去送這送那。至於你那些個庶姐庶妹，更是上不得台麵的。我說她最近怎麼變臉趕上變戲法的了，往日裡巴不得和我們斷親，合著在這兒等著我們，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後……”顏母終歸是坐不住的，氣得破口大罵，身子因著氣急微微顫著。
“行了，與其在這著急，不如想想該怎麼辦！現如今八字已合，若非我剛巧來長安辦事，聽了些風言風語，還被蒙在鼓裡，你們夫妻倆的主意可真是大得很啊？！”剛剛一直隱忍不發的舅舅這才開了口。
“我們也是才知道沒多久。我就這麼一個女兒啊，我怎麼忍心將她往火坑裡推！那慶王世子個性乖戾，行事荒唐，囂張跋扈，出了名的混世魔王。涼州又接壤西域，天高皇帝遠的，此番嫁人，若是受了委屈可怎麼辦嗎？！”顏母囁喏地開口，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流，肩膀一聳一聳地抽噎著。昔日溫馨的家，此刻全然變了副樣子。
“姑丈姑母，與其讓如意妹妹嫁往涼州，不若我求娶她，且不說我二人自幼一起長大，如意妹妹倘若嫁與我，您也能時時看著不是？”表哥徐隼突然轉向顏父顏母，彎腰抱拳，行了一個大禮，而後抬頭一臉真誠地說道。
顏如意頓時嚇了一激靈，抬起頭呆呆地望向表哥。不知為何，昔日熟悉的這個人此刻如此陌生。明明眉眼同從前彆無二致，卻同她心裡的那個人相差甚遠。
一旁的顏母像是也被這番話嚇到了，直愣愣地呆立著，不知在想些什麼，半晌才回過神來。
“隼兒，你莫要衝動。此事定還有回旋的餘地，莫要著急，我們人多，定能想出解決的法子。對，莫要著急。”顏母手撫著胸口一下一下地順著氣，艱澀地勸解著，企圖獲得一些心理安慰。隻是不知是對著在場的眾人，還是對著自己。
“姑母，我定會對如意好的......”
“好了，此事休要再提，我們另想旁的辦法。”顏母一口回絕道。此時確實沒有比另嫁他人婦更好的辦法了，況且那人還是自己從小看著長大的外甥，知根知底，算得上是上上之選。隻是之所以咬緊牙不鬆口，並非是不顧及女兒的幸福，也是有其他的顧忌。
自己嫁給顏清的這些年，雖是高嫁，但也沒能沾上永安侯府的半點光景，反而讓娘家幫襯了不少。現如今，又怎麼好讓唯一的外甥被自家拖累，平白地誤了親事。
顏如意見狀站了出來。雖著她不像其他的那些官家小姐那樣足智多謀、多智近妖，但此刻的顏家太需要有人能夠穩住眾人的心了，不然還未等事情先到，人就早早垮下了。
“舅舅，您先同表哥去寮房歇下，明日我帶你們好好逛逛這長安城。”
“爹爹，您快扶娘親回房吧。前些日子娘親心窩疼，大夫說是積鬱成疾所致，現下動不得氣。我回來時請了南街的張大夫，晚些時候再來給娘親診一下脈，開點方子。”
......
連哄帶趕，可算是把大家都支走了。
“芍藥，你去打探下慶王世子是什麼來頭，越詳細越好。木槿，你派人盯著寧安侯府，有什麼風吹草動第一時間通知我......”顏如意三下五除二就將活兒分配給手底下的丫鬟，獨留一個杜鵑站在原地同她大眼瞪小眼。
“小姐，那我要做什麼？”杜鵑疑惑地問道。
“你呀，且先去沐浴更衣，等著小爺好好疼疼你。”顏如意挑起杜鵑的下巴，指尖緩緩擦過她的臉頰，湊到她的耳邊緩緩說道。許是言語間所呼出的熱氣太過灼人，亦或是屋子裡的氛圍太過旖旎，杜鵑的臉漲得通紅。
顏如意見著小丫頭害羞了，自己的目的也達到了，留下一抹肆意的笑揚長而去。
“小姐！”杜鵑摸了摸自己發燙的臉頰，意識到被自家小姐捉弄以後，暗暗跺腳，一臉羞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