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深渾身發冷,頭皮發麻,眼睜睜看著小女孩黑色的瞳孔逐漸吞噬眼白,烏黑空洞的眼眶詭異地盯著她,仿佛下一秒就會將人吞入無儘黑暗。
耳邊隻剩下小孩咯咯笑聲,刺得她耳膜陣痛。不對勁,她腦子亂得喪失了思考能力,有東西硬生生把思維攪成了一團。
如同深陷沼澤,越掙紮,身體越被藤蔓緊緊纏繞,動彈不得而任其吞噬。恐懼,絕望,在寂靜中被無限放大。本能的生理反應令她失聲,眼前猛地發黑!
腦中的弦要繃不住了。
“閉眼。”
沉穩,渾厚的聲音驀然響起,在虞深的世界即將下陷黑暗時,生出一股力量將她牢牢拉住。
寬厚的手掌遮在眼前,將其隔絕,她下意識閉上眼,還來不及訝異自己又能動了,鼻尖就無端被一股溫和的木質香縈繞,暗香湧動。
沉默與黑暗纏繞著呼吸起伏,虞深的思緒緩緩被香味染得清明起來,剛剛令人窒息的感覺如同白日噩夢,不論到底發生了什麼,她明白,自己現在得救了。
是臨近畢業壓力太大,焦慮到出現幻覺了?
眼下隻能用這種解釋來催眠自己。
鼻尖的香味散去,遮擋在眼前的手掌抽走,虞深睫毛微顫,心下一喜,有光!她眯著眼,而後一點點睜開,逐漸適應這失而複得的光明。
紅衣小女孩消失了,大廳裡燈火通明,前台辦理入住的,休息區沙發坐著小憩的,無聲的屏蔽在這一刻被打開,人聲嘈雜,紛紛往虞深的耳朵裡湧去。
她立在原地,蒼白的臉色還沒恢複,清亮眼眸猛地暗了下去。
不…不對,她的手緊攥著,後背發涼,目光從大廳中心透著琉璃彩的複古珍珠吊燈,轉到柔藍勾紋大理石地麵,這裡的裝修風格古典素雅,和自己之前看見的完全不一樣了。不僅如此,這些排隊,休息的客人又是何時出現的?
下意識地,虞深立馬轉身大步走向旋轉門。
離開這裡,她要趕緊離開這個詭異的地方。
旋轉門一如之前,但兩側卻是封死的落地玻璃,原本的推拉門,消失了。
她一步跨進門內。玻璃裡的空間安靜到外界所有聲音都被隔絕,隻剩她不規律的呼吸與腳步聲纏繞。
門外熟悉的階梯出現在眼前,虞深心裡鬆了口氣,急不可待地抬腳,結束這場噩夢。
“啪嗒。”
靴底落在大理石地磚上,發出沉重的聲響,階梯消失了。
虞深怔在原地,臉上滿是難以置信,眼前……還是酒店大廳!她又走回來了?!
這到底怎麼回事,鬼打牆了?
她忽然想到什麼,從口袋裡拿出手機打開,見信號打了個叉,心情更覺沉重。一些荒謬的知識突然浮現腦海,她又點開照相機,指尖顫抖著對前方按下拍攝。
快門一閃,照片出現在相冊中。
雪花一片,如同電視機裡的故障顯示。
排除一切不可能,剩下的再不可能也是真相。
她瞳孔驟縮,心猛地下墜。
真是見鬼了!
大廳靠門邊設了賓客休息區。深棕沙發上,年輕的男人仰躺著,雙手枕在頭下,閉著眼,側了個身又翻了過來。
隨即他的耳朵動了動,噠噠的腳步聲來來回回,擾得人心煩。
正常人碰到靈異事件,不應該直接暈過去嗎,怎麼這女人精神狀態這麼好,還一個勁地走這扇根本出不去的門。
不撞南牆不回頭,她是撞了牆還不信邪。
男人一個翻身,動作利落地坐起,隨即又靠在了沙發上。
每次嘗試都重新回到大廳,饒是脾氣再好,此刻虞深也忍不住想給門踹上兩腳。
“你出不去的。”
聞言,抬起的腳頓住。
這個聲音?
她的火氣被下了一大半,眼神探了過去。
沙發上,身著卡其色油蠟夾克的黑發男人坐姿隨意,右手搭在靠背,左手放在翹起的腿上。他側著頭,略微炸毛的碎發在耳邊被紅繩綁了一撮,泛著銀質光澤的彎月釘卡在耳骨,襯得側臉輪廓鋒利冰冷。
感受到虞深的目光,男人抬頭,英俊麵龐上眉眼深邃,眼神對著她,一瞬不移,如寒冬深夜的海,有光透過濃霧照在海麵,卻看不清底下的暗流湧動,稍有不慎,就會墜入無底深淵。
虞深不動聲色地快速移開眼神。
裝扮怪了點,但看著好歹人模人樣。
這個男人身份不簡單。
若不是剛剛他救了自己,這一副毫不拘束,姿態隨意,在這兒像和自家待著沒區彆的樣子,她恐怕會覺得他們是一夥的。
虞深垂眸思索,到了連自己也不能相信的時候,相信彆人也不是一件困難的事了。目前看來,比起自己像無頭蒼蠅樣亂撞,不如找他探探路子。
男人掀了掀眼皮,見她移開目光後,便毫不猶豫地朝自己走來。他的神色暗晦不明,靠在沙發上一動未動,指尖輕敲著靠背,心下卻在思慮。
他該怎麼處理這個麻煩。
大廳中仍然充斥著人聲,虞深的腳步停在沙發前,禮貌頷首,刻意放緩聲音,“先生,請問我可以坐這裡嗎?”
男人看了眼對麵的位置,聲音散漫,“你隨意。”
虞深回了個微笑,坐在他對麵的沙發上。軟皮的冰涼觸感讓她找回了些許真實,整個人卻不敢放鬆,坐姿端正,儼然拿出之前和甲方爸爸談合作的架勢。
“先生,我叫虞深,虞姬的虞,深海的深,您可以喊我小虞,”她頓了頓,見對方沒有打斷,繼續問道,“請問您怎麼稱呼?”
關隨饒有興趣地盯著虞深,本來想著,這女人要是一過來就朝他哭鬨,自己直接就給她打暈。
不過現在,他改變主意了。他想知道這個膽大的女人,心裡打的是什麼算盤。
時間無聲流淌在兩人之間,放在今天之前,虞深絕對想不到會如此荒謬地和一個陌生男人自我介紹,也許從進入酒店,或者是更早,被抓拍照片那時,就預示著她的命運要和深海酒店纏繞在一起。
沉默有時代表默認,也代表拒絕,好在關隨沒讓虞深胡思亂想太久。
他放下翹起的腿,照著樣卻語氣冷淡,“關隨,關羽的關,隨便的隨。”
關隨,虞深把這兩個字在口中默念了一遍,好記。見他沒有特意說該如何稱呼,自己也不好直呼大名,便直接在先生前加個關。
關先生,這樣叫禮貌又不疏離,是安全距離。
她身子微微前傾,語氣真誠。
“關先生,謝謝您救了我,我欠您一個人情。”
“有這個人情在,我還想問您一些問題。”
關隨的眼神在虞深臉上轉了一圈,眉毛上挑,攤了攤手示意她繼續說。
“那個小女孩是…什麼,我怎麼才能出去?”
她抿了抿乾澀的唇,眸光複雜地盯著關隨,“這個地方,危險嗎?”
二十年前,深海酒店。
“媽媽,這裡好漂亮哇!”紅色公主裙的小女孩一隻手牽著身穿正裝的漂亮女士,一隻手抱著紅色皮球,一臉歡喜,睜大著杏眼好奇地環顧大廳。
這是她第一次住酒店,雖然是跟著媽媽出差,但總比自己和保姆呆在家裡好玩得多。
女士和前台交代,麻煩留心一下她家孩子,辦理好入住,便帶著小女孩往電梯走。
“娜娜,媽媽待會還有工作要做,你乖乖的在房間裡休息,有事就打電話,或者找前台的哥哥姐姐,知道嗎?”
娜娜小臉寫滿失望,但她已經是個懂事的孩子,明白哭鬨解決不了問題,於是乖乖點頭,“知道了。”
懷裡的皮球又抱緊了幾分,沒關係,爸爸送的皮球也能陪自己玩。
金絲檀木的落地鐘上雕飾的花鳥魚獸簇擁著表盤,金針轉動,渾厚綿長的鐘聲響起,海浪般湧動著時間。
十點整。
二十年後,深海酒店。
大廳鐘聲響起,這裡的時間被封存在表盤中,周而複始,金針再一次轉到了整點。
關隨斂下眼眸,烏沉的眸子裡閃過寒意。
虞深沒注意對方的神情,下意識看了眼手表,10:00。
看來裡麵和外麵的時間是同步的,而自己被困在這裡,已經半個多小時了。這個時候應該沒人會找她,但是到了中午,江皎聯係不上她,事情可就麻煩了。
鐘聲一停,大廳裡的光頓時暗了下去,虞深還沒來得及適應眼前的黑暗,周身浮起一片陰冷。
怎麼回事?
她警惕著從口袋摸出手機,剛想摁亮屏幕,男人帶著溫熱的手掌就覆了上來,連同著她的手,整個包裹住。
而口中的話卻冰冷無比,令她心驚。
“想活命,彆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