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夜晚,在他們下晚修三嗡嗡的講話聲和嚓嚓的腳步聲中,我又醒了。
意識迷蒙中,我想起了黃真,於是翻了個身。
如往常一樣。
她趴在床上,右手拿著筆,左手舉著小電筒。
不同的是,小電筒被薄薄的一層衣服裹上了。
散發的光不再刺眼,混混蒙蒙的,隻夠照亮她麵前的小半截書。
需要讀題照題目,需要驗算照草稿紙。
看完了上半截書,再移下來照下半截書。
我望著黃真專注的神情,再看看她下鋪熟睡了的劉梓晗,心裡空空的,亂亂的。
昂起鬥誌努力,卻被告知影響到了彆人,這會讓人很沮喪吧。
但無論如何,她還是找到了自己的節奏,並且堅持著。
劉梓晗呢,她的平靜與輕淡是那麼自然而然而令人心向往之。
她們都站在比我高的位置,我想靠近她們,卻沒有黃真的毅力和決心,也沒有劉梓晗的從容與聰明。
她們似乎都找到了屬於自己的一條道路或一種方法,而我,還在患得患失、沒頭沒腦地徘徊摸索著。
“小亞,你很困嗎?”剛一趴下,就被劉梓晗發現了。
“嗯,昨天睡的有點晚。”才開口,又打了個哈欠,眼淚從眼角擠了出來。
“要注意休息呀。”她遞了張紙巾給我,聲音和神態裡,是能夠感染人的精神和活力。
她常對我說“要睡好呀,睡好才能記住東西”“睡好,才能學好”。我相信她說的,因為她就是這樣做的,並且做的很好。可我就是沒法讓自己的那根緊繃的弦放鬆下來。
看見彆人挑燈夜戰,午睡或課間爭分奪秒時,會擔心自己落後於人;感覺彆人早起了,會警覺地一骨碌彈起來,然後匆匆洗漱,匆匆去食堂,匆匆上教室。
然而當精神不足以支撐一上午清醒高效地聽課時,又會陷入自我譴責,覺得這是自欺欺人、自我感動式的努力。
真的很矛盾,很矛盾。
“小亞,你怎麼了?”劉梓晗手在我麵前晃了晃,眼神裡有著關切與擔心。
“沒。”我回過神來,笑著搖搖頭。
“我們出去站會吧。”她聲音輕快。
“好。”我點點頭。
走廊上人不少,注意到我們的安奕挪了挪,擠出兩個人的位置,劉梓晗和她說了聲“謝謝”,站了過去,我也對他笑笑,站在劉梓晗旁邊。
麵對學習和生活,我總有很多莫名的緊張和慌亂,每每能平靜下來,舒一口氣告訴自己要“沉著”的,一是和劉梓晗待在一起的時候,一是看到安奕的時候。
“安奕,你寫字那麼好看,是不是專門學過啊?”劉梓晗問。
“小時候學過一點。”他說的很輕,我很想轉頭看看他臉上的表情。
為了讓大家有充裕的時間專心練字,語文老師特地空出了她的第四節課給我們。
我和劉梓晗探討了好一陣怎麼握筆運筆後,她慢慢進入狀態,屏息凝神地觀察,落筆,對比,修改。
我卻越寫越覺得手不是自己的。
“害,好難,總使不上力。”
我氣餒地趴了下去,呆呆地看著劉梓晗認真的側臉。
她隻是嘴角笑了笑,頭不抬,眼不斜,沒有分心。
我又轉向右邊。
安奕沒在練字,而是氣定神閒地翻看《環球科學》——課前許星星和安奕找我借書,他先拿了本《看天下》,但許星星嫌《環球科學》無聊,安奕便好脾氣地和她換了一本。
真好,我也想有這種在彆人撓頭苦練時自己卻可以憑本事悠然自在的底氣和自信。
“嗯?”安奕有點疑惑地抬頭。
仿佛我的目光在他臉龐輕輕撓了撓。
我突然有種偷窺被抓包了的感覺,心虛地眨了眨眼睛。
“你先把拇指放鬆下來”
嗯?
他聽到我講話了?
他看到我寫字了?
這下輪到我疑惑了。
我正頭,順著他的視線,看向我那耷拉在桌沿的不爭氣的手。
怎樣?
許是見我一臉迷津樣,他合上書,伸手去摸筆袋:“害,沒筆了。”——上節數學課,他又因為手指不老實地轉啊轉,犧牲了他的第N隻筆。
“呐。”
我趕緊抓起一隻筆遞過去,生怕遲一點就得不到大師點撥。
他稍稍側身,出手,輕輕捏住筆:“這樣。”
我也觀察不出個大概,胡亂地動了動指關節。
“大拇指在上,食指在下。”
精確到方位才懂嘛——於是我上下錯開齊齊對著的食指和拇指。
“手指中間略微留一條縫。”
哪裡?
我愣是想了幾秒也沒動彈手指。
“這裡。”
估計安奕覺得靠我腦力理解還不如他手把手教得快。
他用指甲蓋掰了下我的拇指,將我緊密相連的食指和拇指分開了半厘米。
“筆杆落在食指根部。”
他又將我筆杆從虎口提了上去。
“你不要緊張,放輕鬆,”他笑了,又捏起筆示範一次,“就是這樣。”
對比一下,左邊這隻手和右邊那隻手,握筆姿勢確實差不多了。
但實質上,我知道的。
我內裡是各個關節之間互相排斥的作用力。
他內裡是蘊藏的渾然天成的和諧磁場。
“你先放開,再握一次。”他說。
怕是這隻人家辛苦構建出來的機械手,一放回原樣,又笨拙的不知如何是好囉。
但他鼓勵的語氣和眼神,又教我安心地鬆開了手。
我想象著他剛剛握筆的樣子,仿佛像是吸了一口仙氣,手重新捏起筆來,真的感覺不堅硬了。
“對,就是這樣。”
謝謝他帶點驚喜的肯定給我力量。
“你先留著用吧,”我把筆帽遞給他,笑笑說,“謝謝你。”
“好。”他也笑笑,接過筆帽“哢”地蓋好,繼續看《環球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