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京的路上一切順利,隻是路途顛簸,抵達京都的時候,兩人的身上都難掩風塵。
他們暫住在高大夫同僚的府上,但這並不是長久之策。
於是在京都落腳半月後,宋濟桓便帶著周絮晚搬到了一座小院中。
聽他說,他結識了一位貴人,做了貴人的幕僚,日後每月都有固定的俸祿,貴人提前預支了一個月的薪水,足夠他包下小院還仍有富餘。
周絮晚有些擔憂:“這才幾日,對方就願意預支我們這麼多錢,你會不會有危險?”
高收益意味著高風險高責任,更何況宋濟桓此時在京都名與權皆無,憑一白身得貴人青眼,周絮晚的擔心是非常合理的。
她不知上一世宋濟桓在京都是否有這番際遇,她很怕因為自己改變了前世的軌跡,為宋濟桓帶來危險。
她不知此時的自己,小臉白皙,因為擔憂,薄唇微抿,一雙漂亮的杏眼中盛滿了對眼前人的心意。
在麵對這樣一張臉的時候,恐怕隻有神明才能做到毫無動容。
宋濟桓隻是個凡人。
尤其眼前的人還是他的結發之妻。
他的喉結隱晦的吞咽了一下,終是沒忍住低頭吻了吻她的眼睛,輕輕安撫她:“不必為我擔憂。”
周絮晚下意識攥緊了他的衣袖,眼裡的擔憂多的快溢出來了。
“相信你的夫君。”宋濟桓心下微歎,他笨口拙舌也不知道怎麼哄人,隻有用彆的事情轉移周絮晚的注意力。
“那位大人府上的午膳過於清淡,夫人可為我準備一些下飯小菜,好讓我中午吃的有滋味些。”
果然,周絮晚暫時將剛才的思緒拋下:“那我做些你愛吃的辣醬菜可好?”
“聽夫人的。”宋濟桓看了眼外麵的天色,拍拍自家小夫人的腦袋,“時候不早了,我得出門了。”
周絮晚趕忙為他係上披風,春到寒還沒過去,早上還是有些冷意的。
宋濟桓低眉望著她的小腦袋,眼神專注。
周絮晚係好披風,他忽然垂下頭親了親她的額頭:“我走了。”
“恩。”
周絮晚撫著額頭久久沒有回神。
好半晌過後,她莫名其妙的翹起了嘴角,而後忽然想起什麼,嘴角繃緊,眼神慢慢暗淡下去。
若、若她不是宋濟桓的夫人,若換一個女人與宋濟桓成了親……
他也會如此。
周絮晚甩了甩腦袋,將這些亂七八糟的想法甩走,強迫自己去琢磨辣醬菜的事情。
事實證明,周絮晚專注做一件事情的時候,成果斐然。
這次的辣醬菜比以往的還要好吃,以至於宋濟桓第二日中午的時候被同僚哄搶一空,自己都沒吃上幾口。
第三天隻能帶更多的去,結果也不知是誰將辣醬菜吹得天上有地下無的,就連府上大廚都來討要了一些,被當成下酒小菜端上了主子的桌。
這一下,宋濟桓出名了。
宋濟桓設想過各種方式,以求提高自己在貴人身旁的價值,萬萬沒想到是以辣醬菜拉近了與貴人的關係。
“宋濟桓宋濟桓宋濟桓宋濟桓……”老遠宋濟桓就聽到小少爺的聲音,他熟練的放下手中的書冊,歸落到案角。
果然小少爺直直衝了上來,雙掌“哐當”一下拍在案台上,若不是書冊都歸到了案角,隻怕此時就是一地的書冊卷子了。
宋濟桓:“少爺莫急,慢慢道來。”
張予覺興奮的道:“廚子說那些辣醬菜是你帶來的?”
宋濟桓眉間不著痕跡的顫了一瞬:“是的,怎麼了?”
“可還有?不,本少爺命你再準備些來,準備的多多的,全給我帶來。”
宋濟桓慢慢抬起眼皮,就這麼平靜的看著眼前的小少爺:“這醬菜是我夫人準備的,夫人瞧我日漸清瘦,特地為我準備的下飯菜,這醬菜中全是夫人對我至純的情意。”
張予覺有些懵,不懂他這話什麼意思。張了張嘴,又閉上,不知怎麼接他這話。
宋濟桓又道:“這時節井水尚還冰冷,夫人洗菜就要洗上好些時候,一雙素手洗的紅彤彤的。切菜醃菜又要用上個把時辰。我心疼夫人,今早的時候已經叫夫人以後不必再做了。”
他早上確實讓周絮晚不要再做醬菜了,耗時耗利,夫人辛苦一翻,心意卻全被旁人吃了去,他心中不悅,乾脆就讓夫人不做了。
不過夫人並沒有答應,隻道少做些,等他休沐在家的時候加餐。
這他就不打算告訴小少爺了。
張予覺似乎反應了過來,他神情不太好:“你這是在拒絕本少爺?”
宋濟桓沉默,靜靜的看著他。
“你放肆!”
明明宋濟桓隻是拒絕了他,他卻恍如感到了一種羞辱感!
這種感覺,像極了父親平時看他的眼神:平靜、蔑視。
張予覺頓時怒火上頭:“你就不怕我趕你出府?你彆忘了,當初是你求著來做本少爺的幕僚的!”
麵對眼前人的怒火,宋濟桓穩如泰山:“那我走?”
“你!”張予覺隻覺得一口氣上不來下不去,氣得他不管不顧的將案台上的筆硯書冊全部掃落在地,叮鈴哐當的一陣作響。
好在這時,宋濟桓適時開口安撫:“性子這麼急作甚,隻要我沒有真的開口拒絕你,就說明還有的商量。”
張予覺又是一懵,臉色還有尚未褪去的火氣,夾雜著他的呆怔,顯得又蠢又好笑。
“少爺。”宋濟桓道,“你拿什麼來換?”
“不過一個醬菜,用得著我拿東西去換?”
宋濟桓看著他,微微挑眉。
張予覺敗下陣來:“好吧,你要多少銀子?”
他知道宋濟桓缺錢,據說有個婆娘要養,不就是錢嗎,他張予覺有的是!
宋濟桓:“這次我不要銀子。”
“那你要什麼?”
“月底老爺不是要考教你的武藝?我要你在這次考教中,最少獲得丙等成績。”
張予覺不敢置信:“你在說什麼鬼話?”
宋濟桓麵無表情的看著他。
“真、真的?”
宋濟桓點點頭。
“咚咚咚……”
張予覺還在呆滯中,門口的下人輕輕敲了敲門:“宋先生,到點了。”
張予覺下意識問:“到什麼點了?”
宋濟桓施施然起身,掠過張予覺朝外走去:“到我下工的點了。”
待張予覺反應過來的時候,宋濟桓都快走到大門口了。
他急匆匆追上去,冷笑道:“本少爺從沒見過你這樣的幕僚,主子還沒開口,自己倒先走了,你有膽子。”
宋濟桓沒理他的陰陽怪氣,問他:“你為何如此執著我家醬菜?”
張予覺從小金尊玉貴的長大,要什麼沒有,何況一個醬菜。
若是他強硬一些,宋濟桓也是沒有辦法的。
可他還是默許了考教一事,並未強硬相逼。
這人雖然不學無術,卻沒養成囂張跋扈的性子,讓宋濟桓生了些好奇。
張予覺支支吾吾,扭扭捏捏的半天,眼看宋濟桓真的要離開了,就好像他答與不答,都與他宋濟桓沒有關係的樣子,莫名讓張予覺吐露了真意:“我姐姐有孕之後一直沒有胃口,今日你的醬菜讓她多吃了一碗飯。”
宋濟桓頓住腳步,側首觀察這位小少爺的表情。
小少爺的心思都表現在了臉上,單純的很。
這也是當初他為何接近張予覺,選擇做他幕僚的原因。
有錢有權,家風清正,心思簡單。
“少爺關愛家人,赤子之心,甚好。”
“既如此,明日我先帶一些醬菜過來,不過少爺答應我的,可莫要失信於我。”
“我相信少爺。”
直到宋濟桓消失在張府之中,張予覺才回過神來。
不知不覺中,他竟也在想:先生給予我信任,我自當不能辜負。
從小到大,還從沒有人誇讚過他呢!
張予覺暗自握拳,如一陣風在府中刮過,一邊跑一邊大喊:“叫武藝先生來見我,我要練武!”
不遠處,張老爺麵露沉思,朝一旁心腹問道:“剛才那位就是少爺新招的幕僚?”
“回老爺的話,是的。”
“之前叫你查的事情怎麼樣了?”
心腹戚眉:“如老爺所想,那宋濟桓的確是刻意接近少爺的。在與少爺接觸之前,他將京都中各家年輕兒郎都打聽了一遍,且行動十分隱秘,若不是我們人手遍布的足夠,恐怕也發現不了。”
“盯著他,月底考教若是我兒真的得了丙等,就叫他來見我。”
“屬下遵命。”
——
張老爺萬沒有想到,他還沒叫人將宋濟桓叫來,宋濟桓的東西倒先送到了自己的麵前。
“宋先生說,他聽少爺說姑娘胃口不好,喜愛這醬菜,就讓家中夫人多做了一些送來,另外還附送了一張醬菜方子。”
看著送上來的東西,張老爺越神色莫名:“他還說了什麼?”
“他說,醬菜送上,但有一條件。”
“什麼條件?”
“宋先生說,少爺為得醬菜,答應了在月末考教中得甲等成績。所以他送醬菜過來的事情,叫老爺瞞著少爺,就、就讓著醬菜吊、吊著少爺好生學藝……”
管家說完,小心翼翼的偷看了一眼張老爺,發現老爺麵上竟浮現一抹驚歎。
“此子了不得。”
管家忍不住問:“為何這樣說?”
張老爺卻不再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