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悅努力過著和往常一樣的日子。
她白天去花店上班,晚上去酒吧或者彆的地方演出。花伶建議她休息一周再回去上班,陳悅拒絕了。
她一個人在家的時候,總是想起奶奶。她唯有讓自己變得非常忙碌,才不至於陷在壓抑的情緒中走不出來。她有一點理解為何趙凱提起他母親時並無太多悲痛的情緒。人總是要說服自己向前看,悲痛的情緒並無任何價值。
夏予謙很擔心陳悅。從他趕到江城幫助陳悅處理她奶奶的後事,他沒有見陳悅哭過。她好像一直繃著一根弦,不敢放鬆。他倒是希望陳悅大哭一場,否則這根弦若是斷了,怕是很難再恢複。
新年過後,夏予謙踟躕良久,敲響了陳悅家的門。陳悅不在家。他給陳悅發了微信:“你還好嗎?”
陳悅簡短地回複了夏予謙:“還好。白天和晚上都會工作。”
每隔幾天,夏予謙發一條類似的短信給陳悅。陳悅明白夏予謙的心意。她每次都會回複“挺好的,謝謝關心。”兩人似乎對於這樣的交流達成了一種默契,姑且算是恰到好處的關心和回應。
陳悅消沉了很長一段時間。
她的沉默是她的眼淚。她一個人在家,躺在床上,什麼都不想,任由時間流逝。她吃完了奶奶買好的零食、麵食和速凍食品,沒有再去買任何食物。她開始延長自己的睡眠時間,不用去花店上班就睡一整天,在睡夢中的她是完全放鬆的,沒有任何愁緒。她沒有興趣給自己做任何吃的,在花店的時候和老板娘一起吃一點外賣,演出結束以後吧台的服務員會給她一點免費的水果和小食。
行屍走肉,或許是對她最好的評價。
她問自己,是什麼支撐著她繼續活下去。
也許是那些她努力裝作不在乎的善意,那些她不想失去的情誼,儘管她從不和任何人走太近。也許是夏予謙每隔幾日的問候信息,儘管她每次的回複都很簡短。她也不是那麼倒黴,多少遇見了一些好人。
夏予謙回學校前,給陳悅發了一條信息,他放心不下陳悅:“我要回京城了,馬上要開學了。你要照顧好自己。有需要,隨時找我。”兩天後,陳悅收到了四大箱生鮮超市寄來的東西,有水果、零食、麵食和速凍食品。她還收到了一束滿天新。是夏予謙。
她把花一枝一枝地插進花瓶,把花瓶放在餐桌上。花瓶是奶奶生前去超市采購,超市送的贈品,一次沒有用過。她把食品分門彆類的在冰箱和櫥櫃裡放好。她做這些事情做得很慢,花了整整三個小時才把一切收拾好。
她坐在沙發上,看著那束滿天星,忍不住放聲大哭起來。
她整個人蜷縮到了一起,雙手抱著膝蓋。她哭了很久,很久,哭到筋疲力儘,側躺在沙發上,身體還保持著蜷縮狀。她的眼淚順著臉頰流到了沙發上。她任由自己那樣躺著,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醒來的時候,將近午夜。她走到床上,安靜地躺下,睡了一個平穩的覺。
一夜過後,她好像卸下了壓在心中的一塊大石頭。
她打算一個人去旅行,去看看外麵的世界,也許可以從中獲得一些關於自己未來規劃的靈感。
她始終不甘心這樣過一輩子。
她選擇去京城,反正夏予謙不會知道她去京城。
她對夏予謙的一切感情皆是屬於她自己的秘密,她可以坦誠地麵對自己的欲望,她希望自己和夏予謙的友情可以長久地持續下去,縱使這意味著一場沒有儘頭的單戀,一份沒有開始就被埋葬的感情。所有關於夏予謙的美好的回憶都不止一次地滋潤著她貧瘠的心田。
陳悅出門的那一天,遇到夏予謙的奶奶回自己家。夏奶奶看到陳悅背著一個鼓鼓囊囊的雙肩包,隨口問她是不是要出去玩兒。陳悅一時嘴快,腦子還沒反應過來就先回答了:“也不算玩,去京城看看。”陳悅趕著去坐高鐵,匆匆忙忙打了一個招呼就走了。
夏奶奶立馬給自己的孫子發了一條短信。
夏予謙的父母和他的奶奶始終不理解夏予謙的想法。他們一致認為夏予謙和陳悅是兩情相悅,因為某些不清楚的原因,兩個人始終沒有捅破紙窗戶。夏予謙一直以來的說辭是,等時機成熟。他們全家認為是夏予謙膽小,不夠積極,畢竟大膽求愛的事情一般都是男方來做的。
夏予謙從不正麵回應這些質疑。他選擇尊重陳悅,這是喜歡的一部分。
夏予謙收到奶奶的短信,決定裝傻。陳悅沒有告訴他自己的旅遊計劃,如果貿然約陳悅見麵,陳悅定然不會同意。陳悅在他們兩個之間劃了一條三八線,他不敢越過。
陳悅到了京城,先參觀了幾大著名的古跡,在國家級的博物館裡逛了一天。她曆史學的不太好,跟在旅行團後麵蹭著聽講解,磕磕絆絆了解了關於京城的幾段關鍵的曆史和博物館裡幾件重要展品的淵源。這個世界在她的眼裡,變得莊嚴而奇妙了幾分。
她從網上的攻略上查到京城的湖邊有一片區域都是酒吧,晚上一般會有駐唱。出於好奇,她踩點了幾個酒吧。在江城,爵士樂比民謠受歡迎。她想看看京城的民謠酒吧是怎麼經營的,駐唱是什麼表演風格,也許可以幫助自己進步。
京城的駐唱看上去很是專業。
歌手有自己的藝名,不少熱門的酒吧請來的駐唱有自己的樂隊。有幾個樂隊明顯小有名氣,台下不斷有觀眾歡呼喝彩,叫著主唱的名字。陳悅在酒吧唱了這麼久的歌,從來沒有想過給自己取一個藝名,其他歌手也大多是兼職,頂多有一個英語名字。京城的駐唱大多每晚在幾家固定的酒吧輪流演出,他們不用花一個小時從上家跑到下家。
他們的歌聲中透露出對音樂的堅持和熱愛。他們的音樂包含著歌手對生活和世界的理解,充滿著真情實感。
陳悅反思自己,她以前唱歌,希望自己哪一天大紅大紫。事實上,如果她有一份穩定的收入糊口,同時做著自己喜歡的事,本身就是一件值得慶賀的事情。
這是一場讓陳悅收獲頗豐的旅行。成大的代價很沉痛,幸好,她找到了一點有意義的事情。
在京城的最後一天,陳悅決定去夏予謙的大學逛一逛。她在不知不覺中放下了心中的包袱,產生了一種對自由的、沒有束縛的生活的渴望。她不知道,自從夏予謙收到奶奶的短信,幾乎每天都找各種借口、繞著遠路在校園裡亂逛,幻想著一場不期而遇。
夏予謙在學校門口看到了被保安攔在外麵的陳悅,他眨了眨眼,懷疑自己產生了幻覺。
京大有不止一個大門,公眾可以出入的隻有東大門,彆的出口需要出示學生證,或者成為本校學校的訪客。陳悅不清楚這些,走錯了地方。夏予謙喜出望外地朝陳悅奔去:“陳悅陳悅,你怎麼來了?!”他把自己的學生證給保安看,讓保安把陳悅記為訪客。
陳悅看到夏予謙的時候愣了一下:“你,你,你難道知道我要來嗎?”
“我就是剛好路過看到你。好巧啊!”夏予謙若無其事地答道,“既然這麼巧,我帶你參觀一下我們學校吧!”
陳悅由著夏予謙自說自話地當起了向導。
她對於夏予謙口中的大學生活,有了一些更加具體的理解。
京大非常大,像一個巨大的公園,裡麵有綠油油的草坪,曆經百年的中式建築,還有一個望不到邊的湖。夏予謙經過一棟建築便會和陳悅介紹,比如有一棟樓是夏予謙上線性代數的課,這棟樓的設施比較老舊,夏予謙之後選課會儘量避開這棟樓,再比如另外一棟樓是京大最大的圖書館,每天早上六點就有學生排隊進去占座位。
大學生的世界於陳悅而言非常的陌生。很多夏予謙口中的名詞,陳悅需要結合上下文才能麵前理解。陳悅不知道應該回複什麼時,便一個勁地發出讚歎的聲音:“哇,聽上去好有意思。”
夏予謙興致勃勃地帶陳悅把京大逛了一圈。
他邀請陳悅去學校食堂一起吃午飯。陳悅欣然接受。她不想再把自己困在自己的小世界裡。他們一邊吃飯,夏予謙一邊又和陳悅說了很多學校裡發生的事情。遇到陳悅不太明白的,比如夏予謙口中的獎學金,評比,競賽等等,她開始問一些問題。
陳悅的手機鬨鐘響起,她需要回賓館拿行李,然後趕高鐵。夏予謙想把陳悅一路送到高鐵站。一直到陳悅走出學校大門口,他也沒有提出來。陳悅不會答應。
陳悅看似玩得很儘興:“謝謝你的招待。先回去了。江城再見!”
夏予謙配合地回答:“江城見。好好保重。”他看著她的背影離自己一點點遠去。
總有一天,他會追上去。
回去的高鐵上,陳悅忽然明白一件事情,即使她和夏予謙不是一個世界的人,兩個平行世界的人也可以一起努力。無論夏予謙的理想是什麼,她希望他得償所願,她自己也不能放棄。
她從未擁有過夏予謙,也從未失去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