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散的新家 她的叔叔不是她的爸爸,她……(1 / 1)

予你悅光 溯水渡舟 4486 字 12個月前

陳悅盼星星盼月亮盼來了暑假。

班主任結束了最後一節班會課,陳悅毫無留念地走出了學校,她的心情格外好,她憧憬著嶄新的初中生活。

暑假期間,她的母親認為她長大了,可以一個人在家待著,不再時時刻刻拘著陳悅。

陳悅沒有電腦,也沒有手機。她想出門和同桌玩,被母親拒絕,擔心她在外麵遇到危險。她隻能看書或者看電視。

她不喜歡看書。為了省電費,家裡的空調更像是擺設,大部分時間,陳悅用電風扇降溫,這對於37度的高溫,實在是杯水車薪,她熱得汗流浹背,渾身黏糊糊的,看不進任何書。窗外的知了沒完沒了地叫著,愈加讓她感到心煩氣躁。

她唯一喜歡做的一件事是唱歌,她用零花錢買音樂磁帶,用複讀機播放,跟著磁帶唱歌。所有的煩惱仿佛都隨著音樂消失不見。

暑期過半,陳悅的母親猝不及防地通知陳悅,自己準備結婚了。她給陳悅買了一條新裙子,編了兩條小辮子,戴上了陳悅最喜歡的蝴蝶發卡,帶她去見她以後的爸爸。

陳母的結婚對象陳悅見過,是母親店鋪邊上的麵館老板。他自己開了一家麵館,平時待在廚房做麵條,請了一個人在廚房幫忙,另外請了兩名服務員。這家麵館的麵條特彆好吃,在附近做小生意的人都喜歡去那裡吃麵,除了陳悅。

做麵條的叔叔看上去很凶,滿臉橫肉,身材魁梧,笑起來讓陳悅感到害怕,像是電視劇裡的壞人。

三個人在陳悅家附近的一家小飯館吃了一頓晚餐。陳悅希望自己未來的爸爸喜歡自己,她甜甜地喊了一聲:“爸爸。”

男人顯然沒有準備好,他尷尬地笑了一笑:“悅悅,我不是你爸爸,你叫我叔叔就行。”

她的母親順著男人的話提醒陳悅:“叫叔叔就行了。”

陳悅失落地叫了一聲叔叔。

陳母和男人開始討論關於婚禮的各項事宜。陳悅全程在一旁默默地吃飯。隻要她不說話,就不會犯錯。她的媽媽很期待結婚這件事情,她不能搞砸。

男人壓根不認為自己有見一下陳悅的必要。

他知道陳母有一個女兒。他有一套自己的房子,有穩定的收入,家裡多一雙筷子也沒什麼關係,隻要陳母同意給自己生一個孩子。既然陳母提出給孩子一個過渡的時間,男人勉為其難地見了一下小姑娘。

目的達成,男人繼續和陳母商量婚期。他希望酒席越快辦越好,他願意拿出一部分積蓄在江城稍微上一點檔次的飯店辦幾桌酒席以表誠意。

他不過是一個普通的男人,對陳悅不壞,也不算好。陳母覺得,有一個依靠,總比一個人帶著陳悅過好一些。兩個人的婚期,很快定了下來,在一個月之後,八月中旬。

酒席前夕,陳悅和母親搬到了叔叔家裡。

男人是江城本地人,房子是老房子拆遷以後分的,父母一套,哥哥一套,自己一套。房子勉強在外環內,有地鐵直達市中心,麵積寬敞,兩室兩廳,外加一個儲物間。

陳悅第一次擁有自己的房間,儘管裡麵的裝修很簡單,隻有一個衣櫃,一張床,和一個桌子。

她以前的房間,說是她的房間,裡麵擺滿了裝著衣服的紙箱子,屬於她的空間隻有她的床和書桌。她的媽媽承諾,新家裡的房間完完全全歸她。

搬家是一件痛苦的事情,陳悅從小到大經曆了無數次。

她曾經問過母親,為什麼她們要住在彆人的房子裡,要不斷地搬家。

她的母親說,外公外婆去世前有一套房子,原本打算賣了以後把錢給母親和小姨的,小姨偷偷拿光了所有的錢,偷渡去了日本,從此音信全無,所以她們沒有自己的房子。如果小姨沒有偷錢,她和媽媽是不是就不用一直搬家了。

陳悅整理出來三箱屬於自己的物品。陳母讓她彆帶那麼多東西:“我們去彆人家住,少帶一點東西。”

陳悅不明白,彆人家,所以不是自己家,那她馬上要沒有家了嗎?

她的兩個箱子裡裝滿了衣服,另外一個箱子放著一些書本和私人物品,包括夏予謙送給她的玩具。她把一個箱子裡一半的衣服硬塞到了另外一個箱子裡,把夏予謙給她的玩具以及她的複讀機和磁帶塞到了半滿的箱子裡。剩下的物品是她自己攢錢買的玩具和小學的課本,她儘力塞了一些到兩個箱子裡,忍痛放棄了剩下的。

即便如此,等叔叔見到她的兩個箱子時,下意識地說了一句:“這麼多東西。”

陳悅假裝沒有聽到。

陳悅和母親搬到叔叔家沒幾天,聽到母親和叔叔在房間裡爭吵。她躡手躡腳地走到門口,站在房間外麵偷聽。

她的母親希望把陳悅的戶口遷到男人的房子上,這樣她可以在附近讀初中。她原本的戶口在租的房子所屬的街道上,初中得去附近的學區讀。陳母打算把沒有到期的租約轉給其他人,當二房東。男人不同意。

陳母在房間裡哭,一邊哭一邊說陳悅這麼小,一個人做地鐵去讀書不安全,自己不能這麼不負責,自己並不是貪圖男人的錢。

男人感到沒來由的一陣煩躁,大吼大叫道,陳母就是貪圖自己的錢,自己的錢都是留給親人和孩子,自己給陳悅一口飯吃已經很仁慈了。

陳悅在門口杵了很久,吵架的聲音漸漸平息,她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次日一早,男人如同往常一樣急匆匆地趕去麵館上工,陳悅和陳母一起吃著早飯。

陳悅吃完了母親準備的不怎麼美味的早飯,喝完了杯子裡的牛奶。她安靜地坐在餐桌邊,小心翼翼地說道:“媽媽,我昨晚聽到你和叔叔吵架了。我可以自己坐地鐵去學校,很安全。不過你可以給我買一部手機嗎,方便我和你聯係。”

陳悅接受過學校的各種安全教育,譬如不能吃陌生人的東西,不能跟著陌生人走,最好不要和陌生人說話。她想到自己每天要坐40分鐘地鐵去上課,多少有一點緊張。

陳母的臉上沒有一絲笑容,她沉默地盯著陳悅。她在儘心儘力地做一個好母親,可是生活的軌跡在不受控地走向混亂和未知。她想罵陳悅,罵她為什麼選了自己,罵她為什麼要偷聽大人講話,罵她為什麼要花錢買手機。

她粗暴地收走了陳悅麵前的空盤子和空杯子,回了兩個字“可以”。

夜間,陳悅再次聽到隔壁房間傳來母親和叔叔的爭吵聲。

男人似乎忍無可忍:“錢錢錢,一個手機這麼貴,哪個小朋友這麼小就有手機,她要手機乾什麼?坐地鐵還能走丟不成?我們已經給她買了新書包,新文具,還有擺酒席的時候穿的新裙子,還有什麼不滿意?”

陳悅戴上耳機,播放著複讀機裡的音樂磁帶,淚水留過她的麵頰,弄濕了枕頭,浸入了她的夢中。她再沒有提過買手機的事情。

陳母與男人結婚那天,倆人簡單地請了幾桌朋友吃飯。

陳悅如同局外人一般看著他們滿臉幸福地和每一桌客人打招呼。她真心祝願媽媽過得幸福。她自己呢?誰知道呢。

她和男人的父母以及哥哥嫂嫂坐在一起。不斷有人來向他們道喜,問他們坐在一起的小姑娘是誰。陳悅明白了“彆人家”的意思。她是“那個女人和前夫生的孩子”,她是賓客“不用管”的人。

陳悅在逼仄的包間裡待久了,覺得胸悶氣短。沒有人在意她。

她一個人走到了飯店大門口,門外的花壇裡五顏六色的鮮花正爭相綻放。她走過去,坐在花壇邊,把腦袋湊近,近距離地觀賞這些花朵。她閉上眼,聞了聞,沒有香味。

突然,有人大喊了一聲她的名字:“陳悅?”

她轉頭,是十二歲的夏予謙。

他和她長得差不多高,穿著襯衫和西褲,皮膚和小時候一樣白淨,五官已經不是小時候可愛的模樣,漸漸有了男孩子的特征,初見麵部和下頜線的輪廓。他和小時候明明看上去完全是兩個人。

陳悅準確地認出了夏予謙。

真的是她!她一點沒有變,那雙忽閃忽閃的眼睛,哭起來惹人可憐,笑起來單純明媚。

不等陳悅開口應答,夏予謙走向自己的同伴:“你們誰有紙和筆嗎?”夏予謙借到了紙筆,跑到陳悅麵前:“等一下,我給你我的手機號碼和企鵝號。”夏予謙刷刷寫下兩串數字:“彆搞丟了!”

陳悅瞧著夏予謙急急忙忙的樣子,問道:“你是馬上要走嗎?”夏予謙和自己的同伴說了幾句話,大概是讓他們先去車上,自己隨後便到。他的同伴們往停車場邊上的兩輛車走去。

“我們班上有一個同學要出國,他的爸媽在這邊辦了一個送彆宴,請我和其他幾個同學一起吃飯。有兩個同學的爸媽開了車,負責把我們六個人送回家,我和他們說了,等我一會。這家飯店味道挺不錯的,就是有點遠,我也是第一次來,太巧了。今天還有人在這裡辦婚宴,據說在最大的包房裡麵,有三四桌。你是來參加婚宴的嗎?” 夏予謙盯著陳悅的臉仔細端詳了一番,她和小時候一樣可愛,唯獨那雙漂亮的眼睛顯得無精打采,瞧著不怎麼開心。

陳悅思索著,是她媽媽的婚宴,她應該算是去“參加”婚宴的人吧:“嗯,裡麵有點悶。等我有了手機或者企鵝號我會聯係你的。”

“你去哪裡讀初中?”夏予謙覺得,自己需要多了解一點陳悅,這樣才能找得到她。

“離華宇挺遠的。不過我有了手機或者企鵝號就會聯係你的。我保證!你不要讓彆人等你太久了。”陳悅光是偶遇夏予謙就很開心,夏予謙總是一副樂於助人的樣子,讓她覺得自己也不是太倒黴,至少碰到了一個好人,心頭的陰霾一掃而過。

夏予謙還想和陳悅聊幾句,陳悅坐在花壇邊賞花的時候一定藏著心事,礙於同學的爸爸媽媽在等自己,隻得作罷:“你一定一定要聯係我哦,不開心了也可以找我哦。”

陳悅深呼一口氣,回到了包房。婚宴即將結束,她在座位上坐了沒多久,她的母親便過來帶她回家。

那個男人的住處離陳悅同桌家很近。她的同桌戶口在市區,放假了住在這一套房子裡,麵積大一些。

暑假的最後兩個禮拜,陳悅征得母親的同意,經常去同桌家玩。她借用同桌家的電腦申請了企鵝號,加了夏予謙為好友。她的同桌還教會了她打遊戲,她們隔三差五地和夏予謙一起打遊戲。

這兩周的快樂像是從彆處偷來的。

每每一人在自己的小房間裡躺下,陳悅總會忍不住想,自己期待的生活什麼時候可以到來?

她在新家裡幾乎不怎麼說話,順從地做任何母親或者叔叔讓自己做的事情。她不想被討厭。母親和叔叔經常談論道要給她生一個弟弟。

她清楚地意識到,自己的家沒有了。

她不知道爸爸在哪裡,不知道自己當初的選擇對不對,也不知道自己以後會怎麼樣。

她有一點懷念和母親相依為命的生活,至少她有一個家,一個她可以自由自在歌唱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