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天上地下渾為一體的昏昏沉沉,隻幾顆寂寥的星孤零零點綴在暗中,是夜。
禦書房內,卻是一片燈火通明。
白雲飛依舊是那身深藍淺白的民族服飾,端坐在一側,手裡執一盞春茶。
他微微低頭,吹了吹杯中慢慢浮起來的白煙,淡然開口:
“這便是陛下的誠意?”
“天子腳下圈地藏兵人贓俱獲,白愛卿尚且絲毫不懼。”
許戌話說的極慢,手裡把握著一枚玉佩,不時以玉佩敲擊身前紫檀黑木所製的書案。
“……果真是梟、雄、本、色。”
他低低地笑著,眸中卻不帶任何溫度。
許戌長相極其端正標準,劍眉星目,鼻梁高挺,棱角分明。看人總帶三分義氣,七分正直。教人輕而易舉信了他。
“陛下謬讚。”
白雲飛不徐不緩將那杯茶放回桌上,半帶笑意地回他,“此茶微似岕而細,味甚甘香。細觀又微披綠毫,原來是往年的陳茶。”
“陛下寬宏,我雲南王府定容不下此等刁鑽的采買奴才。”
許戌未看他一眼,也未回他。
半晌,二人再無話。
隻聽見那玉石不斷敲擊紫檀黑木的聲音,忽遠忽近,忽有忽無,飄然不定般。
到底年輕氣盛,白雲飛卻有些坐不住了。他從剛剛就一直在潛心觀察,看那年輕的帝王,手中把玩的那塊玉佩。
那塊玉是他再熟悉不過的了,玉質細膩,色澤如冰。形若臥虎扁而圓,狀比寒冰清且透。
因為在他父親手裡,也有一塊這樣的美玉。正是那能調動天下兵馬的虎符。
白雲飛心驚肉跳,他隻知裴不停自請隱退鬨得沸沸揚揚。卻不知,他還把手裡的兵權也交了出去。
“陛下,可否借手中玉佩一觀?”
許戌撩起眼皮看他一眼,眸中帶幾分譏笑,略帶嘲諷地笑他。
“我若是你,便不會在意雲南王府將來如何,而是多關心關心自己的處境。”
白雲飛有點怔住了,感覺自己實在是愈發難以看透這年輕的帝王。“陛下所言何意?”
“聽說雲南王最近,認了一位在民間的私生子。”
白雲飛笑了笑,眼眸中並無半分動搖,他自信地回應,“臣在雲南還是頗具實力,一個不知道哪裡冒出來的私生子,怎麼可能會動搖臣的位置。”
“倘若你死了呢?”許戌語氣不陰不陽的,滿是嘲意。
白雲飛原本笑著卻驟然呆住了。
他站起身,站在許戌的身前,兩個人隻一張書桌的距離,他能夠將許戌的樣子看的很清楚,卻始終看不透許戌。
二人對峙良久。
“真是……敗給陛下了。”白雲飛苦笑著說,嘴角滿是無可奈何的苦澀,“陛下想臣如何?”
眼下不論那塊兵符是真是假,但他人在皇宮,任人魚肉,卻是真。
那五千精兵除非殺進京城,闖入皇宮來救他。但就算冒死闖宮……這深宮大院,也足以吞噬他。
更何況,他的父王如今可能已經有了其他繼承人。不一定會因他的死,怒發衝冠起兵造反。
這小皇帝賭的不過是一個可能,而自己卻是整條命,乃至於原本屬於他的榮華富貴。
現下,不論白雲飛再如何端方君子,都實在有點坐不住了。
“白雲飛,朕也並非涼薄之人,不會趁火打劫,朕甚至還要反過來許你兩個承諾,隻要你答應朕一件事。”
“而且,此事於你雲南王府,有益無害。”
許戌從桌上端了先前那杯茶,不徐不疾呷了一口。一雙如火的眸子,靜靜地看著他,再不發一言。
直到白雲飛三年以後,才終於發現,今日他踏入了,一個會令自己後悔終生的巨大陷阱。
日子就這樣很快過去了。
天上的雲卷了又舒,舒了又卷。
一如這朝局,水越來越渾。
京中不時有人下獄,莫名其妙,突如其來,且一發作便是一大片官員被株連,但都不禍及家人,罪臣的妻眷三族被發落到不同的地方。
京中人愈發看清了這位帝王的份量,什麼裴公什麼裴不停,在人們心中,已經被翻過了篇,像是幾百年的事了。
但事實上,隻過去了一年。
僅僅過去一年。
這一年裡,白雲飛奉詔回雲南,很快繼位雲南王。老雲南王出征伐齊,邊關戰事至今僵持不下。
滿朝文武被換了又換,已經不知道多少次大換血。朝廷貪腐之風有效遏製,上令下效,朝政也漸有政通人和,海清河晏之態。
燕梁邊境
燕梁北境有終年不化的積雪,這裡四季如冬,這裡天寒地凍,下雪是最常有的事。
又開始下雪了。
他不得不憂心糧草的問題。
眺望,天之角的最遠端擠滿了密密麻麻的人頭,一直延伸到百裡開外全是人。
都是北齊的軍隊。
“王,陛下禦賜的望遠鏡還真好用。”
被稱為王的男人,看起來年逾半百,鬢發未白,但也摻雜幾縷銀發。精神矍鑠,眉毛粗獷,能看出他也應是古來大將一般,豪放不羈,能征善戰。
驟然之間,從那“望遠鏡”中射出一隻箭,正刺向那人的眼睛。
很快的,那人右眼被刺中。
周圍的人很快發現異狀,飛撲而來。
“王!”
京中
京中此時正在籌備恭迎老雲南王的宴席,不論此戰是勝是敗,老雲南王都注定是京城貴客,至今皇帝最忌憚的人之一。
雖然白雲飛承襲了王位,開始打理朝政事物,但兵權仍然被他爹老雲南王死死握在手裡。
此時,他也在京城。
雲南已經暫時交給了他二弟打理,也就是上一次皇帝說言的私生子。居然是他的部下,他的發小。他們一同長大,一同上戰場,儼然是過命的交情。所以他很輕易地很放心地將雲南交予了他打理,自己帶著一萬人馬就來了京城。
他可不想像上一次那樣,孤立無援。
宮宴
這一次同上一次一樣,卻不一樣。
裴不停沒來。
裴公已經有一段時間沒出現了。府門緊閉,有人拜訪都推說,他去了京外寺廟閉關禮佛。
許戌也樂得自在,畢竟他不在,才好下手斬去他的那些手足。
宴上滿堂齊聚,歌舞曼妙。同上次不同,這次宴上都是些年輕人的麵孔,他們都出自寒門,受帝王提拔,是天子門生,也是這朝廷的中流砥柱,朝中重臣。
高談闊論,各抒己見。
許戌一身玄黑色暗紋九龍龍袍,坐最高處,俯視,窺探著座下所有人。在他左側的,是新封的貴妃,天姿國色;右側的卻是故人,上一次白雲飛送的紅衣舞姬,妃位,卻居於帝王右手側。
兩位嬌滴滴的美人對這年輕的帝王自是心神搖曳,京中人誰人不誇讚,當今帝王的雄才大略,是一位有名的賢君。二人爭相給他敬酒,一個搔首弄姿,一個媚眼橫波。
許戌卻倏地想起一人,若那人在,這兩位國色天香,傾城傾國的美人也必然將黯然失色,他也喜著一身紅衣,眉目如畫卻清雋脫塵。
突然地,許戌心中生出幾絲煩悶。他便悄悄離了座,背著手,打算去禦花園走走。
卻多了條小尾巴,在繞過幾條路後,對方仍然窮追不舍,許戌歎了口氣問道,
“何事?”
“若我爹此戰敗了,陛下……”
“敗了便敗了,朕不會怪罪於他。”
“陛下當真……?”
“君無戲言。”
“臣並非有意為難陛下,隻是,到底不落心。”
“朕知道,朕若是你,也會如此。”
許戌拍了拍對方的肩膀,示意他寬心,如此偷跑的興致全無,兩人又複入座。
歌舞正盛,突然從殿外飛入一人,正好摔在一舞姬身上,將那美人壓倒。
飛入的刺客一身漆黑,身上的夜行衣破破爛爛,看起來受了不少傷,血還在流。
旁邊的禁衛軍立刻向前,將其壓製。
“陛下,鄙人有要事稟報。”那人聲音不算大,但許戌聽得很清楚。
他蹙眉,很快走下了台,走到那人跟前,那人被壓製地躺在地上,隻有頭向著他。
“陛下小心。”
“邊境…亂了…雲南王要反…”那人隻吐出這幾個字就很快暈倒了,聲音很輕,隻有許戌及那幾個壓製的禁衛軍聽得見。
許戌眉頭蹙得更緊,很快他下了一道命令:“此人是刺客,即刻壓入天牢。”
歌舞升平,又是一番其樂融融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