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6 章 二月初……(1 / 1)

二月初一,大豐軍隊抬著鎮北大將軍的靈柩,身著素白,回京。

回京那天,滿城百姓皆著縞素,漫天紙錢,不約而同夾道迎鎮北將軍歸鄉。

宣莊帝與皇後素白禮服,身後跟著滿朝文武大臣,用最高禮儀等在城外,迎接將軍回京。

午時,軍隊終於出現在城外,最前麵的是鎮北將軍的靈柩,關伯翊騎馬跟在後麵,魏羅北與崔淵緊隨其後。

宣莊帝見靈柩由遠及近,嘴唇禁不住抖動,眼裡滿含熱淚,終於忍不住上前半跪在地。

“鎮北將軍一路好走!”

皇後和臣民們跟隨著跪在地上:“恭迎鎮北將軍回京!”

人群低泣聲此起彼伏,宣莊帝也忍不住拭淚,嗚咽地哭著。

一直快過了一刻鐘,大臣們貼切地對宣莊帝道:

“陛下請節哀,保重龍體。”

宣莊帝絲毫未聽,用袖子捂著臉嗚嗚地哭著。

大臣們又勸了好幾遍,皆未果,皇後抬起頭,手輕扶著宣莊帝,垂頭輕聲道:

“陛下,請以龍體為重,望陛下節哀。”

宣莊帝慢慢停止了哭泣,握住了皇後的手,強忍悲痛道:

“請將軍回京!”

皇帝皇後親自為鎮北將軍讓路,迎接鎮北將軍回城。

宣莊帝下旨,讓鎮北將軍葬在皇陵左側,世代封蔭,全國守孝七日。

第二日的早朝格外的長。

宣莊帝獎賞關伯翊有功,臨危不懼,帶領全軍共抗外敵,把這個暫代將軍的位子扶正,封他為二品驃騎將軍,賜禦宅。

魏羅北不僅輔佐有功,還找到了鎮北將軍,封他為三品領軍將軍,賜禦宅。

一切隨行士兵皆有賞賜,銀兩綢緞無數。

處理完一切後事,關伯翊才下了朝。

從宮裡出來,又去練武場安頓好士軍,已是三日之後。

他提前通知了關府,告知自己什麼時候回去。

獨自一人騎著馬,到了關府外麵,關伯翊深吸一口氣,下了馬。

關府大門敞開,鄭氏、孫氏、關笙脈、關浣荷還有小五兒,皆早已等在大門外。

鄭氏一見了關伯翊,眼圈頓時紅了,忍不住快步下來,撲向他。

“娘!”

關伯翊也激動地一把握住鄭氏的手。

鄭氏顫抖著伸手撫上他的臉,嘴唇抖動,欲語淚先流。

“瘦了……瘦了,我的孩子……”

關伯翊眼圈也紅了,笑著說道:“娘,我沒事,以後天天和您一起吃飯,再讓您給我養回來。”

“好……回來就好,回來就好。”鄭氏又是哭又是笑,孫氏領著孩子們上前來安慰她。

“孩兒拜見孫姨娘。”

待孫氏將他扶起來後,關伯翊又看向妹妹弟弟們。

“二妹,三妹。”

關笙脈打趣道:“大哥此後就是驃騎將軍了,以後出門也沒人敢惹我們了。”

關伯翊也笑:“不管是不是,我都不會讓你們受欺負。”

孫氏撲哧笑出來:“好了好了,大公子平安回來就好,夫人,先讓他進去再說吧,不然外人見了,還以為我們不認他了呢。”

鄭氏這才想起,拉著關伯翊往裡麵走:“對對,進去再說,一早就讓下人給你做好了你愛吃的菜,再不吃都要涼了,你爹也還在裡麵等你呢。”

爹……

關伯翊的手指不自覺地蜷縮了一下,但他很快整頓好情緒,任由鄭氏拉著他進去了。

關笙脈注意到他瞬間的不自然,饒有趣味地看了他一眼。

進到了正堂院裡,關伯翊一眼便注意到坐在裡麵的關昭矩,他忍不住腳步一頓,站在了原地。

鄭氏注意到了他的變化,看了看裡麵,又看了看他,哼一聲,道:“彆怕他。”

繼續拉著他往裡走。

關昭矩聽見了動靜,放下手裡的書,站了起來,看向關伯翊。

關伯翊在他的注視下,訥訥地喊了一聲:

“……父親。”

關昭矩並未說話,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良久,歎了一口氣,道:

“去吃飯吧。”

這一刻,關伯翊幻想了無數遍。

從離家的那時起,他就無數次想過,自己在戰場上大殺四方,封功加爵,功成名就歸來,父親會是什麼樣的表情。

一直對他那些夢想嗤之以鼻的父親肯定會驚愕不已,沒想到他竟然還真的做到了。

然後父親肯定會為自己當初那些冷嘲熱諷的話後悔羞愧不已。

又或者父親還是一如既往地瞧不起他,覺得他還是沒用,不如讀書科舉來得厲害。

但現在,父親隻深深地歎了口氣,對他一句話也沒說,隻是像以前那樣,每次他從外麵回來,父親要麼板著臉詢問他的功課,要麼就是說“去吃飯”。

以後父親再也不會檢查他的功課了,那就隻剩下“吃飯了”嗎?

關伯翊沒想到會是這樣,他琢磨不透父親的想法,心裡隻覺得悵然若失。

但不管他心裡是怎麼一番猜測,一行人都去了膳房用膳。

桌子上擺滿了色香味俱全的飯菜,全是關伯翊以前愛吃的。

鄭氏拉著他在自己旁邊坐下,不住地給他夾菜。

“多吃點兒,邊塞那邊天寒地凍,不比家裡,瞧瞧你都瘦成什麼樣了。”

關伯翊有些鬱悶的心情立馬又好了起來,他無奈道:

“好了娘,我碗裡的菜都堆成小山了。”

鄭氏嗔他一眼:“又不是吃不完,你的飯量我還不知道?”

說著又突然愁眉苦臉起來:“聽說陛下給你賜了禦宅,那你以後豈不是不能在家住了?”

關伯翊見狀趕緊安撫她:“娘,我以後一有空就回家來住,陛下隻是賜了宅子,又沒說我一定要住那兒。”

鄭氏聽了這話,嘴角剛揚起來,對麵的關昭矩卻突然道:

“既然是陛下賜的宅子,那你就搬過去住著,不然拂了陛下的臉麵,容易落下話柄。”

鄭氏臉一冷,無語地看向他,正要發作,關伯翊卻突然道:

“是,父親。”

鄭氏轉過頭來正要好好說道說道,關伯翊卻拉著她的手:

“娘,父親說得沒錯,我還是過去住比較好,但是會經常回來看您的,您彆擔心,都是在京城,想我了就過去,吃飯吧。”

好一頓安撫後,鄭氏才勉強壓下心中的情緒,瞪了對麵的人一眼,看也不想看他,隻自顧自地給關伯翊夾菜,看他吃飯。

關笙脈和關浣荷看著這三人,互相對視一眼,忍不住默默地笑了一聲。

一家人吃完了飯,又在一起敘了會兒舊,鄭氏就放關伯翊回房了。

退奴在家中把他的房間都打理得井井有條,一切都沒變。

關伯翊懷念地在屋裡走了一圈,這才讓下人抬水進來洗漱。

沐浴完出來,他就聽見院子裡關笙脈和退奴說話的聲音。

“這麼晚了,來找我乾什麼?”

關伯翊打開房門,好笑地看著關笙脈道。

關笙脈見他洗好出來,揚了揚手裡的酒壇:

“怎麼?大哥不歡迎我?那好吧,我隻好回去咯。”

關伯翊眼睛一亮,趕忙道:“哎哎哎,好小棠快回來,我怎麼會不歡迎你?快進來。”

關笙脈在他的擁護下進了房,退奴見狀,好笑地下去吩咐小廚房準備一些下酒菜來。

進了屋,關伯翊迫不及待地拿過她手裡的小酒壇,打開深吸一口氣,陶醉道:

“還得是你做的桃花釀,誰也比不了。”

關笙脈每年桃花開時都會摘一些做桃花釀,每年大半都必定被喝進關伯翊的肚子。

去年關笙脈也藏了幾壇桃花釀,隻是還沒等酒釀好,關伯翊就走了。

下酒菜很快就端了上來,關伯翊匆匆擦了頭發,迫不及待地坐下來,倒了一杯。

一杯下肚,他滿足地喟歎:“在保邊城就想這口,終於喝到了。”

“過年的時候還在想,你要是還不回來,…桃花馬上又要開了,我也要做新的了。”

“所以啊,我想著得趁你還沒做新的之前趕緊回來。”

放了一年的桃花釀,酒香更醇厚,關伯翊捏著酒杯,一口菜一口酒,陶醉地搖搖頭。

“大哥,你搬去將軍府了,我可也要跟著去住幾天。”

關伯翊失笑:“你們都過去住,想住多久住多久,我難道還趕你們走不成?”

關笙脈笑嘻嘻:“那可不一定,等嫂子進了門,我可就不能這樣隨意了。”

話音剛落,她的頭就被輕敲一下。

“說什麼呢,臭丫頭。”

關笙脈瞪大眼睛:“怎麼,難道大哥你還害羞不成?莫非心裡真的有人了?”

關伯翊瞥她一眼:“我心裡有沒有人我自己當然清楚,就是不知你心裡有沒有人。”

關笙脈拿著酒杯的手一抖,莫名心虛地看向他:“你這是什麼意思?”

關伯翊不置可否地給自己倒了一杯酒:“你理解的什麼意思?”

關笙脈隻覺得臉上一熱,不知是不是這酒的原因,反正她順勢打渾:“我又不知道你說的是什麼意思。”

關伯翊沒有答她的話,隻自顧自地說道:“說起來新封的領軍將軍的禦宅再城北,倒是離咱們家有點遠。”

“關伯翊!”

關笙脈惱羞成怒地伸手揍他一拳。

關伯翊往旁邊躲:“你打我乾什麼?我說什麼了?你怎麼這麼生氣?”

“把這點酒省著點喝吧,以後都沒有了。”

關笙脈斜他一眼,起身往外走。

“哎哎哎!”關伯翊在後麵哀嚎,“我辛辛苦苦養大的妹子怎麼胳膊肘往外拐呢?不給我喝給誰喝?”

關笙脈理也不理他,氣衝衝地出門。

夜風微涼,徐徐吹來,帶走了她幾分臉熱。

皇宮,養心殿。

宣莊帝看著自己麵前的折子,又看了看下方的關昭矩,略有些驚訝地問:

“關愛卿在禮部做得挺好的,為何突然要回翰林院?”

關昭矩拱手低垂道:“承蒙陛下厚愛,隻是老臣近來覺得年事已高,力不從心,實在無力擔此大任。”

宣莊帝皺了皺眉,關切問:“關愛卿身體可有不適?朕可命太醫為你把治。”

關昭矩聞言忙道:“謝陛下,老臣實在有幸,隻是……”

關昭矩咬咬牙,繼續道:“老臣在禮部從事雖不滿一年,但這些時日,老臣還是更覺得在翰林院比較合適,所以特意請求陛下恩準,允許老臣重回翰林院,繼續完成修史一事,臣不勝感激。”

宣莊帝見他去意已決,深歎道:“罷了,你既已決,朕倒也不能強人所難,隻是委屈關愛卿的才能了。”

關昭矩跪地拜謝:“謝陛下恩準,修史之事於國有利,老臣定當竭儘全力!”

宣莊帝擺擺手:“既然此事已了,關愛卿若無其他的事,就下去吧。”

關昭矩應聲拜退。

出了宮門,馬車仍等在角落。

待關昭矩上了車後,馬車徐徐而行。

馬車內,李郜坐在門邊,見老爺上來後就靜靜地坐著不說話,他也就沒出聲,隻是心裡默默想著不知老爺今日突然主動進宮麵聖是為了什麼。

過了一會兒,關昭矩突然出聲說:

“李郜,明日把禮部的東西收拾一下,搬去翰林院原來的地方。”

李郜愣了愣,反應過來,急忙問:“老爺,陛下他……”

關昭矩搖搖頭:“是我主動要求的。”

李郜怔了一會兒,納悶道:“老爺為何……”

關昭矩不欲說話,李郜見狀隻好閉了嘴。

馬車徐徐前進著,正經過鬨市。

關昭矩掀開簾幕,望著街上來來往往的行人和攤販。

天子腳下,伴君如伴虎。

如今關家風頭正盛,文武並舉。

他不知曉陛下心裡如何想,但更不敢賭。

一轉眼半個月過去,關伯翊已經把軍隊裡的事都安排妥當,也順利地搬到了將軍府。

搬家那天,關府的人忙上忙下,全部出動,等終於搬完了,一家人又在將軍府團聚了一晚。

第二日,魏羅北拎著兩壇酒,上門來找關伯翊。

夜裡,兩個人對坐在院裡的石桌上,一口酒一口菜地吃著。

“你居然會來找我喝酒?”關伯翊饒有興味地看著他。

魏羅北頭也沒抬,隻說:“我記得你之前說請我吃飯?何時兌現?”

關伯翊一愣,想了一會兒,這才想起來之前在戰場上他好像確實這麼說了,一時麵上有些掛不住:

“既然如此,那今天這頓就請你吧。”

魏羅北瞥他一眼:“酒,我帶來的。”

“大不了待會兒我給你酒錢,行了吧?”關伯翊一時怒道。

魏羅北嗤笑:“我缺你這點錢?”

關伯翊眯著眼:“你到底是來乾什麼的?”

“我要上你家提親。”

“噗!”

關伯翊一口酒噴了出來,不可置信地看向對麵的人。

“你說什麼?”

魏羅北靜幽幽地看著他。

關伯翊本就猜到了幾分他今日來是為了誰,可萬萬沒想到這廝直接提出了提親。

關伯翊怒極反笑:“我家兩位妹妹,你為誰?”

魏羅北皺了皺眉:“當然是關笙脈。”

“我不同意。”

魏羅北看他一眼:“誰管你同意不同意。”

“魏羅北!”關伯翊一拍桌子,“那好歹是我親妹妹,你想得美!”

魏羅北這時才用幾分正色瞧他:“要怎樣,你才肯同意?”

關伯翊冷笑道:“再怎麼著,你得打贏我才行。”

魏羅北一挑眉,立即從石凳上起來,站到院子中間,示意地看向他。

關伯翊見狀,冷哼一聲,也起身,徑直走向他。

“要怎麼比?”

關伯翊道:“不用武器,你就和我赤手空拳地比一場。”

魏羅北下沉身子,看著他:“這次我可不會再讓你了。”

關伯翊被他這話氣笑了,敢情以前都是他在讓自己唄?

“你可想好了,今天要是打不過我,關府我都不會讓你進。”

魏羅北不再說話,隻靜靜地等著他出招。

關伯翊率先出手,拳頭舞得虎虎生風,估計要是落到身上,肋骨都要斷幾根。

魏羅北閃身一躲,那拳頭就與他擦肩而過,下一瞬,關伯翊的拳頭轉了個彎,手掌張開,頓時拍向魏羅北。

魏羅北一個下腰,掌風擦過他的臉。

關伯翊冷笑:“彆在這兒磨磨唧唧,十招內你要是打不過我也就不用打了。”

十招,還剩八招。

魏羅北正色,把關伯翊又拍向他的手爪一擒,一個過肩摔,就要把關伯翊壓製在地。

關伯翊順著在空中轉了一圈,隻是落地時腰身用力,反將魏羅北壓向地麵。

魏羅北哪會如他的意,手抓住他的後脖頸,先是自己在地上滾了一圈,立馬又將他反壓在地上。

論招式,魏羅北不如他,可若論趁縫插針和壓製,魏羅北從小就練就了這樣一身本領,關伯翊還真奈何不了他。

幾息過去,關伯翊無論是使出什麼樣的招式,都被魏羅北死死地壓製在地,動彈不了幾分。

兩人額間都是密密麻麻的細汗,魏羅北笑道:

“如何,算誰贏?”

關伯翊額角青筋暴起,仍不死心地想要反殺,可終歸是不如意。

關伯翊驟然力一卸,瞪著他:“你贏了,行了吧。”

魏羅北臉上見了笑,神采飛揚地起來。

關伯翊起身拿起桌上的帕布擦了擦臉上的汗,抬頭一見魏羅北這副壓不住笑意的樣子,忍不住譏笑道:

“過了我這關也隻能讓你進的了關府大門,至於其他的,我可不保證。”

魏羅北絲毫不擔心,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有難題他一個個解決就是。

“還有,不管你使了什麼法子能讓我爹我娘同意,但若是小棠不願意,這終歸是不能行的。”

魏羅北臉上表情一滯,她……她願意嗎?

關伯翊見他表情,知道他這是沒把握了,一時怒不可遏:

“你要求娶小棠,居然沒過問她?!”

魏羅北皺眉:“回京後我正式封了官,在京城落了戶,沒有名分,不敢隨意去找她。”

關伯翊一噎,這倒也是,眼下這段時間他們都算得是京城熱議人物,無名無帖地去找小棠,隻怕對她名聲無益。

關伯翊沒好氣地斜他一眼:“行了,明天我回去一趟,把這事告訴小棠,她要不願意,你也就不用來了。”

魏羅北眉間一跳,這事要真讓他去,他嘴裡指不定要說出些什麼瞎話出來。

“不行。”魏羅北堅定地搖搖頭,“你把她約出來,我要當麵問她。”

關伯翊脖子一梗,正待發作,魏羅北卻道:“事關我和她的終身大事,我當然要親自問清楚。”

關伯翊卸了氣,左思右想了一番,歎道:“那行吧,過幾天她休了旬假,我約她過來。”

魏羅北麵上又重新有了笑意,拱手道:“多謝。”

說完就打算走。

關伯翊睜大了眼:“喂,你就這麼走了?酒都不喝了?”

魏羅北轉身奇怪:“我與你有什麼好喝的?”

關伯翊一噎,敢情這廝今日過來找他喝酒都是幌子,目的達到了裝也不打算裝了?

關伯翊氣急敗壞,瞧見魏羅北馬上就要抬腳出了庭院,又立馬喊道:“慢著!”

魏羅北一頓,轉身看向他。

關伯翊嘴唇張了幾張,在魏羅北逐漸不耐的注視下,不自然地說道:“那什麼,之前謝你了。”

魏羅北皺眉:“謝什麼?”

關伯翊怎麼可能耐心給他解釋,隻轉身不耐煩催促:“走走走,看見你就心煩。”

魏羅北莫名其妙瞥他一眼,也不想問,直接走了。

待他走了好一會兒,關伯翊才繼續坐下,看著桌上吃了一半的酒菜,又四下打量著這嶄新的將軍府,深深地歎了口氣。

其實這驃騎將軍,他們倆誰做都可以。

二月十六,關笙脈放了旬假,從宮裡回來。

鑫月近日感了風寒,她到家後請了郎中來瞧了瞧,郎中說了並無大礙,又開了幾副藥方後才離開。

關笙脈見狀,也就歇了出去玩的心思,打算就在家休息一天。

隻是下午退奴突然回來,告訴她關伯翊有事請她過去。

具體什麼事退奴也不知道,關笙脈琢磨了一會兒,以為真有什麼事,看著鑫月喝下了藥後,才獨自出門過去了。

將軍府離關家並不遠,沒一會兒就到了。

關笙脈下了馬車,進門後,退奴趕緊去稟報關伯翊。

不一會兒關伯翊出來了,隨手扔給她一包奶酪。

這東西是從保邊城帶回來的,關伯翊覺得女孩子應該愛吃這玩意兒,走的時候就多帶了些。

“大哥,你找我什麼事?”

關伯翊臉色有些不自然,隨口道:“有點事想問問你。”

“什麼事?”

關伯翊領著她去後院:“到了再說。”

關笙脈心裡奇怪,以為是他這新家有什麼問題,也就沒再問,跟著他過去。

一直到了關伯翊的院子,關笙脈剛進門,就瞧見庭院裡站著熟悉的人。

她一怔,不知怎麼,心就怦怦地跳了起來。

庭院裡的人仿佛有所感,轉過身來,看向她。

目光沉沉,比以前多了幾分沉穩,但裡麵還是熟悉的侵占感。

關伯翊注意到了兩人的神色變化,突然覺得自己好像多餘一般,心裡更加不舒服起來。

“你們倆,就這麼站著說話。你!不準動手動腳的。”

撂下這麼一句話,關伯翊冷哼一聲,轉身就走了。

關伯翊一走,關笙脈就覺得更加無所適從,她四處看了看,又看向他,想問“你怎麼來了”,也想問“你過得還好嗎”,心裡有很多想說的,一時倒不知該說著什麼。

魏羅北壓根沒聽見關伯翊方才叮囑的,慢慢走過來,一直到了她麵前,目光始終盯著她。

兩人就這麼對視了一會兒,魏羅北才暗啞著聲音問:

“你在京城過得好嗎?”

“嗯。”

關笙脈點點頭,隨即又像是想起什麼,對他笑道:

“常公子的事,多謝你。”

少女鄢笑的臉龐清晰地映在他的瞳孔裡,魏羅北不知覺看恍了眼。

待回過神來,他不禁失笑,在沙場上廝殺多回,他自認為早已看透了敵人的萬般虛偽詭計,在她身上卻從來都不應,輕而易舉地就陷了進去,一如當初在山上般。

魏羅北搖搖頭:“有他能在京城,我也放心一些。”

關笙脈見此不禁有些疑惑:“你對他好像很信任,你們是怎麼認識的?”

魏羅北抬眼去看院裡的開得正盛的杏花,隨意道:

“早年我受了點傷,他無意路過就救了我一命,後來乾脆跟著我上山,做起了半吊子的軍師,想走就走,我也沒管他。”

“在山上的時候我就覺得他滿腹經綸,不像是尋常人,這名字倒也像是個化名。”

魏羅北點點頭:“行走江湖的,誰沒個不可言說的往事?去年我走之前去請他來京城,起初他是不肯答應的,言語間似乎對京城厭惡,估計是個京城人。”

關笙脈想了想,搖搖頭:“我覺得不是,常公子口音雖不重,但並不像京城人,倒像是姑蘇那一代的。”

魏羅北見她思索的樣子,心中竟隱隱的不舒服,對那常無名也有些不滿起來。

“彆說他了,我有個東西要給你。”魏羅北說著,從懷裡拿出個紫檀木盒出來給她。

關笙脈見狀,輕疑地接過木盒打開:“這是什麼……嘶!”

裡麵赫然躺著塊通白玉鐲,柔和的光淺淺流溢著,一看就價值不菲。

關笙脈愣住了,縱是她從小就見過各種名貴不菲的首飾,可眼前這玉鐲還是讓她驚住了。

魏羅北為何要送她這麼名貴的東西?以……何名義送她?

關笙脈不敢擅自伸手拿起來,托著木盒,抬頭問他:

“你為什麼要送我這個玉鐲?”

魏羅北見她臉上雖有震驚之色,卻並無驚喜之意,且隻托著木盒不肯把鐲子拿起來,一顆心頓時就沉了下去。

“我……”

他眼裡有忐忑不安之色,在關笙脈的注視下一時顯出幾分慌神來。

關笙脈見此,以為他是出了什麼事,再加上方才關伯翊說的有事想問她,猜測更加確鑿,忍不住再次問道:

“怎麼了?是不是發生什麼事了?”

言語間帶著幾分她自己都沒察覺的著急。

“你為什麼不要鐲子?是不是不喜歡?”

魏羅北強迫自己鎮定下來,問出了自己心中的疑慮。

關笙脈一怔,低頭看了看這玉鐲,知道魏羅北看出了她的慎重,於是也沒可以掩飾,說道:

“這鐲子太貴重,我不能收。”

魏羅北皺眉,聲音不禁沉了下來:“為何不能收?”

關笙脈看著他無奈道:“你突然出手送我這麼貴重的東西,沒有理由,我怎麼能收?”

魏羅北原本有些生氣的氣勢頓時歇了下去,耳根微紅,低聲說道:

“我……並不是沒有理由。”

關笙脈聞言看向他:“那你是為了什麼?”

魏羅北支支吾吾望著她,說不出話來。

想他活了二十幾年,從來都是想什麼說什麼,即使不能明說,但也從來沒猶豫害怕過,拐著彎也要把自己想的弄到手,隻是今天,明明話就在嘴邊繞了好幾圈,但就是說不出口,除卻緊張猶豫外,還有膽怯、顧慮、忐忑、自卑交雜,充斥在他胸中。

魏羅北就這麼看著她不說話,在關笙脈等得實在不耐煩了,又問他到底是為什麼的時候,突然就什麼也顧不上了,隻盯著眼前人的眼睛,輕聲道:

“我想娶你。”

一陣靜默,忽然吹起了一陣風,杏花花瓣簌簌而下,輕柔地飛過樹下兩人的身旁,飄向遠方。

“你……你說什麼?”

關笙脈仿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不確定地再次問他。

魏羅北又上前一步,將兩人的距離拉近,他抬手輕握住她的雙手,盯著她的臉,認真說道:

“以前你說你爹不會同意你和一個山匪在一起,那時我無法反駁,我知道自己配不上你,隻能在暗中瞧你一眼。現在……現在我也隻是一個小將軍,還是配不上你,可我……終究是落戶了,我……”

他喉嚨間仿佛被塞了一團棉花,澀得發疼,說不出完整的話來。

魏羅北舔了舔嘴唇,原本準備了許多的話怎麼也說不出來了,最終隻能鄭重地說出那一句:

“我想娶你,我會永遠對你好的。”

關笙脈看著眼前這個人說出這麼一段話來,直麵地感受著他的緊張,小心翼翼,還有那不易察覺的卑微。

她少時和關浣荷夜晚躺在一張床上,悄咪咪地問著對方以後想要嫁一個什麼樣的男兒。

關笙脈記得那時她說,她要一個儀表堂堂,學富五車,武功高強,最重要的是,眼裡隻有她一人的男子。

而眼前這個男人,相貌上倒也過得了關,武功確實不錯,隻是學識一塊在關笙脈這樣一個書香世家實在不夠格。

她知道魏羅北喜歡自己,從山上的時候便是。

隻是這份喜歡竟出乎意料的深厚和執拗,她沒想到魏羅北當初得知真相後竟會堅持上京城來找她,和她一起去查找證據,在很多次不動聲色地保護她。

那……自己呢?自己也喜歡他嗎?

關笙脈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他離開的京城的這大半年。

除了休旬假和過節的時候,她大部分時間都是在宮裡度過。

但她總是會不由自主地想到了遠在邊塞的大哥……還有他。

為什麼會有他呢?或許是因為之前幾個月的相處,讓她已經把這個男人劃分到自己熟悉的人裡,她總是會擔心他在軍裡會不會受傷,要是……他戰死沙場了怎麼辦?

關笙脈想到這裡心中一陣絞痛,同時她猛然驚醒地意識到,自己在擔心他。

除夕的時候,京城一如既往的熱鬨,更那天夜裡關笙脈坐在自己院子裡,不由自主地想到,去年的除夕,魏羅北應該還在獨自養傷,他那時失散了所有兄弟,沒了家一般的山寨,還背上了這麼大一場冤案。

他該有……多無助啊?

那時她也慌張意識到,自己在心疼他。

而在此刻,關笙脈不得不直麵過去許多次她慌亂想要隱藏起來不去細想的那些情感……她同樣也喜歡他。

這份喜歡不知萌芽在何時,等關笙脈終於發現端倪的時候,它早已經不知不覺間紮根於深處,難以徹底根除了。

魏羅北忐忑不安地等待著心上人的反應,仿佛過了一個世紀般,關笙脈終於鼓起勇氣重新抬頭看向他。

“我問你幾個問題,你要老老實實回答我。”

魏羅北看著她,點點頭:“你問。”

“你祖上的人現如今還能找到嗎?”

魏羅北皺了皺眉:“我無父無母,街上老乞丐把我撿起來養到六歲就去世了。”

“那你之前有沒有喜歡過的人?”

魏羅北搖搖頭:“從來沒有,除了你。”

關笙脈抿抿唇,問了最後一個問題:“你以後會納妾嗎?”

魏羅北聞言愣了愣,失笑片刻,在關笙脈怒目要發作之前,突然進了屋。

關笙脈一愣,不知他要乾什麼。

沒過一會兒,魏羅北從屋裡出來,手裡拿著一張紙和一支筆,把紙鋪在石桌上就提筆寫了起來。

關笙脈見狀皺了皺眉,正待要過去看,但還沒看清,魏羅北就寫好了,接著從懷裡拿出一把短刃,利落地割破了自己的大拇指,鮮血立馬就湧出來。

“你!”關笙脈睜大了眼睛。

魏羅北把那隻大拇指按在了宣紙墨跡下側,鮮紅的血登時浸透了白紙,留下明顯的指紋。

魏羅北把紙交給她,舉起了右手,看著她鄭重地一字一句道:

“我魏羅北發誓,此生永不辜負背叛關笙脈,永不納妾,隻一心一意對她好,倘若有半分做不到,就讓我不得好死,斷子絕孫!”

關笙脈愣在了原地,過了好一會兒,她拿起紙細看,紙上也是一樣的內容。

“你……我還沒說要不要嫁你呢。”

魏羅北不在意地笑:“不管你嫁不嫁我,我這輩子都隻心悅你一人。”

隔了一會兒,魏羅北又小心翼翼地試探:“你……願意嫁我嗎?”

關笙脈沒說話,一直到魏羅北神色越來越嚴重,幾乎要站不住的時候,她撲哧一聲笑起來,眼裡有些許淚意。

她上前一把抱住了魏羅北寬厚的肩膀,手裡捏著那張紙,在他耳邊輕聲道:

“我嫁。”

魏羅北不敢置信地睜大了眼睛,一直過了好一會兒,才小心翼翼地回抱住懷裡的人,顫著聲音說:

“這次……你不準騙我了。”

“嗯。”關笙脈閉上眼睛,埋首在他肩上,“不騙你。”

清風拂過,杏樹嘩嘩作響,漫天花瓣飛舞,地上剛掉落的花瓣也打著旋兒,經過了樹下相擁的兩人,帶起他們的衣擺。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