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伯翊這幾日愈發的惶惶不安。
十幾天前他就開始留意揚州城每日流動人群的情況,可一直沒有小棠的消息。
小棠從來沒來過江南,路上貪玩些倒也無妨。
可是姑祖母離世重大,她絕對不會這麼不知輕重。
今日早上退奴來稟告爹喚他過去,關伯翊直覺是關於小棠的事。
他不敢耽擱,立馬出了門。
關伯翊匆匆趕到父親的房間時,父親正背手站立在窗前。
他走到父親身後,行禮:“父親。”
父親轉身看過來,喚道:“虞之啊。”
“不知父親喚孩兒來有何吩咐?”
父親歎了口氣,接著就把窗戶關上,走到了桌邊。
關伯翊見此,神色更加肅靜。
父親神色變得擔憂起來:
“你母親送的信縱使是快馬加鞭,趕在小棠前麵,那她也該早到了……可如今距離你母親的信到我手裡,已有二十餘天,她還杳無音訊。”
關伯翊皺著眉頭,聲音也沉了下來:“父親,您的意思是……二妹出了意外?”
他神色立即變得緊張,急忙詢問:“父親,現在怎麼辦?我去找她!”
父親同樣皺著眉說:“我喚你來,就是讓你暗中去找她,絕不能讓旁人知道了這件事,否則……”
關伯翊明白父親想說什麼,他神色一斂:“我知道了,父親。”
父親歎了口氣,對他擺了擺手:“去吧,越快越好。”
魏羅北一夜未睡,天亮後就聽下人突然來報:
“那位莫姑娘說,她想讓那個姓王的守她們院子。還說,您不同意的話……就去找她,她有話想對你說。”
魏羅北眉頭一皺,想到昨晚她來找他,不易察覺地歎了口氣。
“把姓王的放出來。”
“是。”
吃過了飯,他就去了前寨的練武場,親自監督弟兄們練武。眼下正是萬難之際,所有人都鬆懈不得。
與眾人切磋了一番,又指點了練武不精的小哈嘍,魏羅北帶著一隊人去山腰挖防守的地壕與陷阱,一直忙到天黑才回來。
與忙活了一下午的兄弟們一起吃過了晚飯,魏羅北不動聲色地離開了眾人的視線。
與此同時,另一邊。
關笙脈今天上午終於讓他們把王叔放了出來。她沒想到會有這麼順利,本來她就已經做好了被拒絕的準備,沒想到他們稟告後就直接把王叔放出來了。
王叔被帶到她們麵前,立即老淚縱橫,隻不過半個月沒見,他看起來竟像是老了好幾歲,顫顫巍巍的走到關笙脈麵前,拉著她的手,哽咽道:
“小姐!是老奴沒用,讓你受苦了……”
關笙脈眼睛也紅了:“王叔……”
他們對待王叔明顯不如對她們倆,快步入老年的男人竟一身破爛的打扮,身上也青的青,紫的紫。
三人拉著手激動了好久才平複下來。
王叔來了她們的心就安了好多。王叔是府裡負責訓練家丁侍衛的專門師傅,雖然年齡漸漸上來了,但是經驗十分豐富,一身震懾外人的威力也非常強大。
正當小院子裡一派輕鬆的氣氛時,來了一個讓關笙脈意想不到的人。
她看著站在門口的魏羅北,對方目光十分深邃,讓關笙脈想到昨晚他也是這樣看她的……想到這兒,她就禁不住打了個寒噤。
可她還是馬上就調整了神色。
關笙脈上前去,好奇地問:
“大當家,你怎麼來了?”
魏羅北盯著她:“不是你讓我來的嗎?”
關笙脈一愣:“我什麼時候讓你來了?”
“你今早上說的,你不是有話想跟我說的嗎?”
關笙脈這才想起來,早上她想的是如果他不答應放了王叔,那她就服個軟,正好按昨晚想的新計劃來……
不過現在也繼續實施也不是不行。
想到這兒,關笙脈一副突然想起來的樣子:“是啊,我本來以為你會不同意王叔的事,所以打算告訴你我的苦衷。”
魏羅北皺眉:“什麼苦衷?”
關笙脈臉上似十分屈辱,卻又含有幾分委屈:
“院子周圍的那些男人……”
魏羅北神色一冷:“他們對你做了什麼?”
關笙脈搖搖頭,眼裡似乎有點點淚花,可又很快地斂去。
“沒有,他們隻是想拉扯我,被我躲過去了。”
“可是我夜裡實在睡不著,這裡就我和鑫月,我們每天都擔驚受怕,這裡我們除了王叔可以依靠,其他的都不敢……所以我才想求你……”
她說著就忍不住哽咽了,眼睛微紅,像個無依無靠的孩子,楚楚可憐。
魏羅北看著,心裡不自覺就跟著抽痛,他握住關笙脈的肩膀,沉聲道:
“你放心,你在這兒我絕對不會讓彆人欺負你的。以後有任何人再欺負你就直接和我說,我……”
魏羅北話到了嘴邊卻突然止住了,他看著關笙脈懵懂的眼神,甕聲道:
“總之,我不會讓彆人欺負你!”
關笙脈小心翼翼地看著他,似乎相信又不敢相信的樣子,點了點頭。
“我相信你。”
魏羅北看著她清澈的眸底,卻是忍不住離開了自己的視線。
說清楚後魏羅北就走了,關笙脈也沒再管他。
徑直進了院子,和鑫月一起收拾另一間屋子。
這個小院子本就有兩間房,隻是關笙脈和鑫月一起睡在一個屋子。現在王叔回來了,她們馬上收拾好另一間空房,讓王叔住進去。
有了王叔守院子,關笙脈和鑫月兩人頓時覺得安心不少。
晚上睡覺之前,關笙脈對鑫月說:“鑫月,明天告訴大貴,以後不要讓他來送飯了。”
“咱們自己出去吃。”
第二日,關笙脈和鑫月起了個大早,和王叔一起出門去吃早飯。
之前大貴就對她們說過,渡水寨除了每戶有女主人的是在自己家吃飯的,其他的都是去夥食房吃。
關笙脈並不知道夥食房的具體位置,但是她也不著急,一路慢慢悠悠的問過去。
寨裡的人雖大都早就聽說了關笙脈一行人,那日夜裡找裘仁時也有不少人見過她。可大白天真真切切地看著仍忍不住感到驚豔。
惹得路上的人都頻頻回頭。
關笙脈仿佛沒感受到四麵八方投來的視線,時不時和鑫月說說笑笑。美人輕動的笑聲惹得不少人駐足。
王叔跟在她倆身後,但凡有人投來不懷好意的目光,他都會狠狠地瞪一眼,無聲嗬退對方。
夥食房裡此刻正擠滿了人。
大旱鬨饑荒,他們雖然不是在地裡刨食的那類人,可日子同樣也不好過。自上月起,寨子裡夥食房就已經取消了晚飯。
來夥食房吃飯的都是五大三粗的男人,飯量大如牛,更何況隔了一頓飯沒吃。
每個人隻有一個窩窩頭配鹹菜,饑餓使得人想要狼吞虎咽,但吃完就沒有了,又克製住細細咀嚼,仔細回味,不舍得咽下去,仿佛在吃什麼絕世大餐。
關笙脈進來時看到的就是這麼詭異的一幕。
她垂下眼眸消化了一會兒,這才走向灶台去拿早餐。
而在那些正在吃飯的男人們眼裡,突然出現的三人讓他們震驚的程度並不亞於關笙脈。
夥食房裡一眼望去清一色的男人,就連燒火做飯的廚子都是男的。有媳婦,誰還願意來這擠著吃飯呢?因此,突然出現的關笙脈和鑫月兩人像一個突然出現的炸彈,炸得每個人心裡翻起千濤萬湧,可表麵上又是死一樣的寂靜。
關笙脈才不管這些。她拿好了吃的,自顧自地走到一處桌子前坐下,慢條斯理地開始吃。
從小受到的禮儀教育刻在了骨子裡,哪怕是坐在鬨哄哄的、簡陋又雜亂的環境裡,吃的是乾癟發硬的窩窩頭,可仍讓人感到高貴和自卑。
靠近關笙脈的男人們不自覺地後退,所以哪怕夥食房狹小,關笙脈卻仿佛置於偌大寬敞的地方。
一直到她吃完離開了以後,夥食房才慢慢恢複之前的吵鬨。
今早關笙脈的出現引起的轟動瞬間傳遍了整個山寨。中午、第二日早上、第二日中午,關笙脈都準時出現在夥食房。
她明顯感覺到夥食房裡的人越來越多。
關笙脈莞爾一笑,仿佛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
這事當天就傳到了魏羅北的耳裡。
他皺緊了眉頭,沒說什麼。
但在第三日忍不住去找關笙脈。
正當他快走進時,院子裡傳來陣陣清脆的少女們的歡笑聲。
魏羅北腦海裡忽然就浮現出那天夜裡少女的模樣。
他不自覺地就走進了院子。
院子裡陳設簡單,除了院邊有一棵桂花樹並無任何觀賞性的裝飾或設計,可是兩個少女在樹下搭了一個秋千,此時正玩得開心,仿若不知人間疾苦的神女。
關笙脈開心地蕩著秋千,大聲笑喊:
“鑫月,再推高些!我想看看最高能到哪兒。”
鑫月正打算使勁兒,冷不丁一個男人的聲音傳來:
“彆蕩太高,小心摔出去。”
關笙脈依聲望去,見是魏羅北,嚇了一跳,忙跳下來。
“大當家,你,你怎麼來了。”
少女因剛才的玩鬨出了些汗,鼻尖冒出一些汗珠,臉紅撲撲的。而她此刻似乎因為外人撞見,有些尷尬和不自在,臉頰溫度忍不住上升。
而在魏羅北的眼裡,她是麵若桃花的模樣。
魏羅北的目光在她臉上停留了許久,才問:
“你們在乾什麼?”
關笙脈:……
魏羅北也發現自己沒話找話問,沉默了。
關笙脈開口笑道:“大當家,你今天有時間嗎?”
魏羅北疑惑問:“乾什麼?”
關笙脈秀眉一皺:“我這兩天發現我的一塊玉佩不見了,找了很久都沒找到。思來想去,可能是那天晚上找裘仁時掉在了外麵。我想……能不能請你陪我去找找?”
魏羅北不讚同地說:
“玉佩丟了就丟了,以後再買一個就是。”
關笙脈眼裡的光肉眼可見地黯淡下去,仿佛泄了氣一般,懨懨地點點頭,轉身就要走。
魏羅北見她的模樣,瞬間覺得心裡一哽,出聲問:
“什麼玉佩?很貴嗎?”
“那是我從小戴在身上辟邪的。”關笙脈聲音很低。
魏羅北突然覺得有點愧疚:“明天吧,明天我陪你去找。”
關笙脈驚喜地回頭:“好!”
小姑娘喜悅的表情太過明顯,眼裡又有了方才看他時的光亮,亮晶晶的。
魏羅北突然就想她要是能一直這樣看他就好了。
“那我們明天見。”關笙脈抿著唇笑。
魏羅北在她臉上掃了一眼,低聲嗯了一聲,自顧自地走了。
快走到自己屋時,他才猛地想起,他要說的事還沒說呢。
魏羅北氣惱地錘了一下自己的頭。
關笙脈若有所思地看著魏羅北離開的方向。
看來,他比她想象中的還要喜歡她啊。
而在關笙脈身後不遠處,鑫月欲言又止地看著自家小姐,最後什麼也沒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