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時候,離彆的發生總有預兆的。
在醫療室不歡而散之後,中原中也一連七天都沒見到太宰治。這人似乎賭著一口氣,光明正大地開始了擺爛,人也越發地神出鬼沒起來。
中原中也卻是忙的飛起,他現在接手了外國分部,有不少工作需要整理交接,光是待批複的文書都能從地麵摞得比預備乾部本人還高,更彆提即將到來的同國外組織的會麵,能和太宰治之前談判打個有來有回的老狐狸可不是什麼好應對的人。既然在森鷗外麵前許下承諾,中原中也必定是要全力以赴完成任務。
15歲加入港口黑手黨之前,中原中也一直覺得“兵不血刃”是電視劇或者小說裡才有的場景,直到後來被尾崎紅葉帶著參加了大大小小各類型的談判,他才恍然發覺原來言語是真的能殺人的。
宴會上笑臉盈盈的男女談笑中決定了未來的合作計劃,這意味著有數以百計的貧民家庭會因為地皮開發而流離失所,他們因為沒有產權甚至無法獲得任何賠償;
光鮮亮麗的夫妻在閃光燈下笑的優雅又高貴,看不出他們剛剛為了家族利益將資助過的貧困女學生獻祭給腦滿腸肥的財閥家主做情人,完全不顧女孩子絕望的淚水;
大腹便便的政府官員看似和善地握住貧苦老人的手,為他送上過節的慰問品,扭頭卻陰沉著臉嫌棄地用手帕擦著手,肥胖的手指上戴著的正是貪汙孤寡老人撫慰金而購買的寶石戒指;
如果說貧民窟的人能為一塊兒麵包像野狗一樣互相撕咬,上流社會的人不過是用名為“文明”的遮羞布掩蓋豺狼般撕扯的血腥場麵。
人心險惡,人心難測,人心易變。
眾生百相,萬般算計,全都隱匿在衣香鬢影、紙醉金迷之後。
所以太宰治厭惡出席所謂的“上流社會的活動”,大部分時間這些差事便落在中原中也頭上。
中原中也加入組織後第一次參加宴會,就是在走廊和太宰治重逢那天。兩個少年酣暢淋漓地輸出夠垃圾話後,被尾崎紅葉像拎貓一樣強製分開。
十九歲便已經出落得高雅端莊的女士按著兩個半大孩子做了造型,首領帶著他們出席由橫濱知名企業家舉辦的慈善酒會。一路上這兩顆鑽石的打磨聲折騰得夾在中間的森鷗外腦瓜子嗡嗡的,他試圖勸架卻慘遭無視,兩個人無論哪個說話另一個立馬就能杠起來,最後他乾脆兩眼放空選擇直接擺爛。
下車的瞬間森鷗外立刻換上一副溫和有禮的表情,吵了一路的兩人此時非常有眼色地收斂神色跟在首領身後,看著他臉上掛著高深莫測的笑容向眾人介紹自己新收的兩員得力乾將。
那些或打量或警惕或輕蔑的目光齊齊射向中原中也和太宰治,紮的中原中也胳膊上的汗毛都要立起來了。本就敏銳的重力使麵對毫不掩飾的惡意皺了皺眉,下一瞬銳利的目光如子彈般回射過去,帶著殺意的視線讓一些人狼狽地挪開眼睛,本以為貧民窟出身會讓對方在上流人士麵前自慚形穢,沒想到反倒是自己丟了麵子。
太宰治湊到中原中也耳邊,小聲說道:“中也啊,你看他們的樣子,這是記恨上你了呢。”
中原中也毫不在意:“就這種程度,還想讓我退縮?彆小看我了啊自殺混蛋。”
他嗤笑一聲,精致漂亮的臉上滿是張揚自信:“如果他們膽敢與重力一戰的話,就放馬過來吧。”
太宰治看著他,眼底似乎燃起了一團微弱的光。
他低下頭,發出有點神經質的笑聲,隨即抬眼環視一周,陰冷晦暗的目光仿佛毒蛇信子一般舔過眾人,讓更多彆有用心的人心驚膽戰。
於是在場的眾人明白了,森鷗外手裡多了兩張不得了的王牌。
中原中也自詡不是什麼好人,在鐳射街護著一群無異能的孤兒們求生多年讓他煉就一顆百毒不侵的堅強心臟。太宰治本以為他麵對這些道貌岸然的大人場合會無所適從一段時間,哪想到中原中也很快就適應良好,從完全不懂繁瑣的社交禮儀到酒會上可以紳士地邀請小姐共舞一曲攏共沒花兩三個月時間。
開玩笑,能熟練掌握子彈碰到皮膚的一瞬間反彈這類型的精密操作,重力使的心理素質可不是一般人能媲美的。
或許是因為太宰治和森鷗外的智多如妖,襯得中原中也似乎沒那麼擅長謀略。但實際上,他是個學習能力很強的人。
在被“羊”收養的這七年,中原中也大部分時間都混跡在鐳射街中。貧民窟的孩子們活下去就已經幾乎拚儘全力,學習更是件奢侈的事情。但即便是身處如此惡劣的環境,他仍將能接觸到知識儘可能吸收。外語學習出了幾次差之後口語發音純正的像當地人,文書工作從一開始的抓耳撓腮到飛速進步到後麵的遊刃有餘,更不要說本就有天賦的作戰策略和武器應用的係統性學習,隻不過對比太宰治如妖孽般的進度就顯得略有遜色。
學習的越多,對組織和裡社會了解得越全麵,他便對首領的敬佩越深。這個男人真的正在將港口黑手黨從先代的陰影中拯救出來,正如他承諾的那樣,作為組織的奴隸,為整個組織鞠躬儘瘁。
如果是這樣的首領帶領的組織,中原中也想,一定能成為我為之甘願奉獻一切的歸屬之地。
所以在森鷗外和太宰治間隙剛起的時候,中原中也便敏感地察覺到了。
在“羊”的時候,中原中也不是沒有察覺孩子們的異心,與看似暴躁易怒的脾氣不同,他實際上是個很會審視局勢的人。剛進入港口黑手黨的時候,包括旗會在內大部分的人對他都心懷警惕,森鷗外安排的監視他全都心知肚明。隻是因為沒有接受過係統教育,加之尚且年幼的他並不擅長玩弄權利,在現在看來當時處理的手段實在太過稚嫩。
為了不重複“羊”的悲劇,他嘗試了很多辦法,包括時常收拾太宰治丟下不管的爛攤子、關照他撿回來訓練但是甚少給予關心的芥川龍之介、儘可能緩和他與首領之間緊張的氣氛,然而一切都收效甚微。
這不是太宰治第一次頂撞森鷗外,中原中也隻能像上次一樣在首領因為太宰治的逆反追究之前搶先接下任務。
離開醫療室後太宰治不出意料地不知所蹤,然而這次中原中也實在懶得管他,爆炸的威力使得他渾身上下關節都在酸痛,鬆懈下來之後腦袋也開始微微眩暈,陣陣反胃感湧上,不過最難受的還是一股發自心底的疲憊感。
考慮到接下來繁重的工作,中原中也選擇這些日子直接留宿辦公室,那裡一乾生活用品俱全,而且他現在實在沒心情應付太宰治。
中原中也聯係了太宰治的部下,叮囑對方隨時監控太宰治喜歡自殺的地方,其他不用多管之後,便暫時將這人丟到一旁去了。
無論如何,港口黑手黨的工作才是優先級彆最高的事情。
努力忽視心中不詳的預感,中原中也翻開來自屬下發來的最新報告。
進門的時候,中原中也便敏銳地覺察到本應無人的房子裡多餘的氣息。在看清毫無形象攤在客廳沙發上的人後,他放鬆了緊繃的神經。將帽子和大衣妥帖掛上門口的衣帽架,大步流星走向沙發,麵無表情一腳踹了上去。
“哪兒來的流浪漢,給我滾出去。”
太宰治眼也不睜,抬手接住了這毫無力道的一擊,他懶洋洋地說:“那麼長時間不見中也就是這麼和我打招呼的?”
中原中也抽回被他拽著的腿:“逃班一周的人在這兒廢話什麼,起開,彆賴在我家。”
“好過分啊中也,明明這棟房子的安保係統都是我布置的,我擁有一半兒居住權也不過分吧?”
中原中也冷笑:“趁著主人不在家擅闖彆人的房子,不打一聲招呼就布置了一堆亂七八糟的陷阱,害的我出差回來差點兒沒交代在自己家門口,不提我都還想不起來和你算賬,明明是個天天居無定所的家夥要什麼居住權,要墓地我倒是可以給你預備一塊兒。”
太宰治卻突然來勁了:“中也,原來你是個大好人嗎!既然如此我要豪華高級定製墓地,帶庭院那種!”
拜眼前這個自|||殺狂魔所賜,中原中也連著加了七天班,現在隻想舒舒服服洗個熱水澡再痛痛快快睡他個昏天地暗,實在沒精力也沒心情和太宰治拌嘴。他直接無視太宰治,轉身就要往臥室走。
誰知太宰治突然抓住了他的手,中原中也回頭俯視,正對上太宰治死氣沉沉的眼睛:“沒想到中也竟然有工作狂屬性呢,連著加班一個禮拜不回家,就那麼重視我甩下的工作嗎?”
中原中也皺眉:“我加班是拜誰所賜啊!放手,我要去洗澡。”
太宰治卻好似充耳未聞:“明明16歲的時候接手我做的寶石線時還會氣呼呼的罵人,現在已經能跟沒事兒人一樣了,怎麼回事,難道中也終於變成為了地位不擇手段的糟糕大人了嗎?”
中原中也隻想早點休息不想吵架,他儘可能用平靜的語調說:“講點道理吧太宰,你不做,大姐在做外出任務分身乏術,地下室那人根本指望不上,除了我之外誰還能接手,總不能讓首領親自上陣吧。”
不知道是不是提起森鷗外刺激到了太宰治,他陡然提高了聲音:“首領、首領的,明明是我把中也帶進港口黑手黨的,中也卻隻會對著森先生忠心耿耿,上次川島組的事是,這次的工作也是,為什麼你總是這麼老實地聽森先生的話啊?!我才是中也的‘搭檔’吧?!你不應該站在我這邊才對嗎?!”
聞言中原中也從進門開始就一直努力壓製的憤怒再也控製不住,他怒吼道:“有問題的是你才對吧!服從首領命令是組織內部的第一要義吧?!你看看你在做什麼!先是違背首領示意殺了川島組老大,現在又開始公然抗拒首領指派任務,你就那麼著急想要被處刑嗎?!”
“川島組的老頭子之前公眾場合羞辱你的事情你都忘記了嗎?中也你的部下也因為他的暗算吃過大虧吧?那個腐朽到掉渣的東西有什麼資格活下來?!就因為森先生那個狗屁計劃??”
太宰治臉色難看地像是中原中也欠了他八百萬一樣:“你是被森先生的‘最優解’理論汙染了吧?啊啊太令人生氣了,中也竟然被森先生馴化了,明明你是我的狗才對吧?”
中原中也不明白,為什麼他累死累活收拾太宰治丟下的爛攤子之後,回到家還要和他吵架,偏偏罪魁禍首一副“你負了我”的委屈模樣,不知道的還以為自己做的什麼傷天害理天怒人怨的渣男行徑。
中原中也出離的憤怒了,他用更大的聲音地反駁回去:“我誰的狗都不是!我警告你彆太過分了太宰,我能容忍你時不時的抽風自殺,也不計較你對我的惡作劇,但是,”
他用力揮開太宰治抓著他的手,然後揪住對方的領子將人拽到自己麵前:“但是你不能拿港|||黑的事情當兒戲,太宰,那是我的底線。”
中原中也鈷藍色的雙眼直視太宰治幽深無光的瞳孔:“我不信你不知道倉庫裡的貨價值不菲,哪怕對港口黑手黨來說也是一筆巨款,但你還是埋了遠超份量的炸藥全都炸成灰,你到底在想什麼,太宰?!”
如果說早年太宰治的作妖還隻是捧著他那本《完全自||殺手冊》實踐上麵的奇葩手段的話,現在的太宰治就是在森鷗外的雷區瘋狂跳科目三之後還搖著花手從他頭頂飛走。中原中也時常陷入一種莫名的焦慮,生怕自己出差歸來在大樓前見到的是太宰治花手沒搖對掉下來摔得麵目全非、血肉模糊的屍體。
森鷗外或許不是個合格的上司、長輩,但他卻是目前最合適港|||黑的首領,他將自己的一切奉獻給組織,哪怕將自身陷入萬般汙泥之中,用儘一切手段也要將港|||黑引領向人人期待的未來。
中原中也是發自內心尊敬著這位為了組織甚至能夠抹殺自身好惡的首領,正因如此,他十分清楚,行事作風越來越偏激的太宰治,早晚會因為成為港口黑手黨的隱患而被森鷗外舍棄。
“你明知道組織對我來說意味著什麼,卻一次又一次地逼我在你和港|||黑之間選擇........太宰,太殘忍了,這是在太殘忍了。”
無論是“羊”時期,還是現在的港口黑手黨,中原中也對“組織”的執念深入骨髓,不管坐在首領位置的是誰,他需要的是一個穩定而強大的組織,一個理想的容身之所,一個永遠存在的歸處。
那是中原中也的執念,是他的底線,是他願意奉獻滿腔熱血全部生命的“家”。
“你把自己當成什麼了,把組織當成什麼了,你把........你把我當成什麼了啊?!”
森鷗外說的沒錯,一個巴掌拍不響。無論是綁架蕎麥麵師傅摸黑給他們拉麵,還是玩子彈停額頭的小把戲,一個敢說一個敢做,每次闖禍都是“雙黑”兩人的共同犯罪,那是獨屬於搭檔之間、小小的“浪漫”。
然而不知從什麼時候起,太宰治的計劃越來越不受控,中原中也從一開始的自願配合,慢慢變成了被動接受,如今更是被迫頻繁舍棄任務目標去拯救命懸一線的太宰治,再發展下去,或許哪天他就不得不在“殺死太宰治”和“毀掉港|||黑”之間做出抉擇。
他揪著太宰治衣領的手不自覺地顫抖,寶石般的雙眼因為激動變得通紅,恍惚間太宰治以為那裡會流來下眼淚,他怔怔地伸出手要接,但是最終還是什麼都沒有。
“為什麼啊太宰,我感覺我快抓不住你了。”
我的光快消失了,中原中也想。
看著中原中也崩潰的模樣,太宰治像大夢初醒般,他難得的有些慌張:“對不起中也,對不起,我不該和你吵架的,我隻是、我隻是找不到啊。”
他抬起蒼白的臉,鳶色的眼睛空洞又茫然:“每天都重複著無意義的工作,應付令人厭煩的老頭子們,配合那些屍位素餐的官員道貌岸然的表演,惡心,太惡心了,一切都太惡心了。”
“暴力、求生、權力、欲望,哪怕在港口黑手黨近距離接觸這些濃烈的感情,我隻能感覺到空虛和無趣。”
“怎麼辦啊中也,我找不到,我找不到我該存活於此的理由啊。”
中原中也看著他像個迷茫的孩子般無措的表情,不知不覺放開了扯著太宰治衣服的手,後退一步:“我不知道,太宰,”他喃喃地說,“我就是.........想讓你活下去而已。”
太宰治沉默了,他靜靜地望著中原中也,突然間伸手抓住他的胳膊拽向自己,狠狠地親吻上他的嘴唇。
這個吻凶猛又急促,帶著一股不顧一切的瘋狂,中原中也被吻的幾乎要窒息,但是他沒有掙紮,反而伸手環住太宰治的肩膀,任由對方將自己帶入欲望的漩渦。
轉天中原中也拖著疲軟的身體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日上杆頭了,昨天霍霍得不成樣子的臥室被打掃乾淨,廚房的桌子上保溫托盤裡放著白粥和幾樣精致的小菜,太宰治本人卻如同露水般蒸發得無影無蹤。
中原中也的航班定在今天下午,時間已經不富裕了,不過外國分部那邊有他置辦的房產,生活用品向來有部下補充,行李隻用簡單收拾一些必要物品就好。
這麼想著的中原中也決定先去洗漱,結果卻在浴室的鏡子裡照見自己慘不忍睹的脖子,心裡暗罵一句太宰治就是條狗,翻箱倒櫃找出個幾乎沒怎麼穿過的高領長袖穿上了——幸虧會談還要一段時間,否則這人算是丟大發了。
匆匆忙忙打理完畢的中原中也掐著點趕到機場,無視部下看向自己略顯奇怪的眼神,他將行李托運好,決定在飛機上好好補一覺。
因為涉及到交接,國外的工作繁雜且稀碎,中原中也忙的一時間沒空去糾結太宰治的事情。在某個風和日麗的上午,花店的人突然拉來一卡車的紅色杜鵑花,說是有個匿名人指名訂給中原中也的。
隨著花送來的還有一枚純白信封,封麵沒有落款,隻寫著一句話——“我永遠屬於你”。
“是杜鵑花的花語呢,中也先生知道送花的人是誰嗎?”秘書Y小姐瞄到信封上的文字,一臉好奇地問道。
中原中也沒有回答她,他撕開封口,一枚戒指掉了出來。
這是枚銀戒,上麵的暗紅色紋樣顯得古樸又神秘,然而中原中也一眼就看出來了,這是他“汙濁”狀態時身上的花紋。
他凝視著手裡的戒指,眼中神色被赭色長發遮蓋住,Y小姐是過來詢問如何處理這些杜鵑花的,經過檢查花朵本身沒有問題,但是量實在太大了,足夠塞滿一個房間的程度。
這大概是中也先生的某個愛慕者送來的吧,Y小姐暗暗地想,隻是中也先生一向不近女色——男色也一樣,估計這次的禮物又會被扔掉吧,可惜了這麼漂亮的花。
Y小姐在一旁候了許久也沒等到中原中也發話,正鼓起勇氣打算再次詢問的時候,中原中也開口了:“........不好意思,幫我保存一段時間吧。”
感受到Y小姐頗為震驚的視線,中原中也沒有多解釋什麼,隻是交代對方務必讓花粉過敏的職員遠離存放地,隨即便打發她去安排了。
中原中也看向仿佛在燃燒的血色花朵,垂下眼眸,死死攥緊手中的戒指。半晌,他緩緩吐出一口氣,看向蔚藍的天空,那種突如其來的分彆的預感,再次湧上心頭。
杜鵑鳥要飛走了,他怔怔地想。
——一周後,港口黑手黨最年少乾部太宰治叛逃。